有了晉陵郡派出的工匠和役夫,南山書院的建設進度加快了不少,除了規劃的教工和學生的宿舍,還修建了一些客舍供客人臨時居住。書院也修建了不少景觀,什么亭臺、人工湖以及各種花園,秋天不適合種植花草,那些園子卻都已經預留好了。
晉陵郡治下八個縣,出動不少民夫輪流到南山書院來做工,劉衡借此機會,為這些民夫提供飯食的同時,還向他們宣傳劉氏醫館可以以工錢抵醫藥費,不少民夫當場便加入了劉氏醫館的“會員”。十月底,南山書院落成,京口至建康的大道晉陵郡境內的路段也已經竣工,晉陵太守王澹上書朝廷,希望丹陽郡小晉陵郡故事,出役夫修繕京口到建康的大道。
“這個王澹,真不是個東西,太好出風頭了。人家丹陽郡修不修路,關你晉陵郡什么關系?還他媽的‘效晉陵郡故事’,還想要讓老子出錢給你們修路不成?”劉牢之聽到這個消息,氣憤地想著。朝廷只出役夫,材料卻需要劉家準備,這種修路的方式只怕丹陽郡也不會拒絕。劉牢之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八月中,一代書圣王羲之與世長辭;八月底,散騎常侍謝萬因病去世。朝廷本來是要起復謝萬為散騎常侍的,謝萬病故無法履職,朝廷便把“散騎常侍”作為贈官給了謝萬。謝萬去世的消息傳到荊州,與桓溫政治立場不同的謝安乘機投書請求奔喪,離開了桓溫。
十月,桓溫北伐之時,命安北將軍范汪率北府文武前出梁國,因沒有按計劃出兵,愈時未到,桓溫上表廢范汪為庶人。“欲先取之,必先與之”,這是桓溫對付政敵的手段,對付名士殷浩、謝萬以及范汪,皆是如此。
范汪曾歷任護軍將軍溫嶠參事、征西將軍庾亮參軍、郗鑒司空掾,曾參與征討蘇峻、郭默,是個允文允武的人物,并非沙場小白。那么他跟桓溫有何恩怨呢?
其實桓溫跟范汪頗有淵源。永和元年(公元345年),桓溫取代庾翼為荊州刺史,便以范汪為長史。永和三年,桓溫出兵平蜀時,把荊州托付給范汪,平蜀后,范汪進爵武興縣侯,這個時候,桓溫對范汪是很賞識的。但是范汪對桓溫日益暴露的不臣之心深為不滿,故意疏遠他。桓溫請他出任長史、江州刺史,范汪都沒去,自請還京,求為東陽太守。范汪這種親皇室而疏遠桓溫的行為,引起桓溫的記恨,何況北府兵強,桓溫深知,不愿北府兵權操于他人之手,于是便找了個“失期”的借口把范汪廢掉。
十一月,被免職的范汪從江北回到京口,劉牢之不避嫌疑,送上重禮前去拜訪。范汪三子一女,長子范康已經出仕,次子范寧跟在身邊。以范汪的身份,即便去職失爵,也不是劉牢之可以輕易結交的,因此出面接待的還是范寧。
從年初就任徐兗二州刺史,安北將軍到現在被免職,不過才九個月的功夫,安北將軍府門前已經從車水馬龍到門可羅雀了。范寧雖然豁達,也甚是感慨,這劉牢之在范汪得勢的時候,也不曾上門請托,送的禮物不過尋常而已,現在范家失勢了,多少親朋敬而遠之,劉牢之不過是一介將家子,卻能夠不避嫌疑,親自上門重禮相贈,實乃雪中送炭之舉。
劉牢之自然不是燒冷灶,因為他知道,范汪這灶徹底冷了,除非他向桓溫低頭。
會客廳里,行禮畢,劉牢之向范寧問起了范汪:“小子聽說老大人被人構陷去職,甚感不平,特來問候,老大人還好吧?”
“構陷?”這個用詞說起來雖然解氣,卻容易惹來禍端。桓溫現在權勢滔天,已經容不得別人說個不字。范寧不想在劉牢之面前失禮,笑道:“阿全,此事朝廷已有公論,不要徒逞口舌之快,為自己惹來禍端。勞阿全動問,家父一切安好!”
交情不到,劉牢之也覺得自己的關心很假。于是他直言自己的來意:“公道自在人心。縱然一時無人敢言,終究堵不住世人悠悠之口。不過小子今日冒昧前來,乃是有事相求。”
范寧苦笑道:“現在范家的處境,只怕幫不上什么忙。”
劉牢之正色道:“一時困厄而已,不必如此消沉。范公當代名士,一身所學淵博至極,更且范公允文允武,實乃當世奇才。當世風氣,儒門正宗不為時人所重,玄門清談者卻充斥朝堂,小子雖然見識淺薄,也深感痛惜。范公何不學至圣先師,廣授門徒,不枉自己一生所學!小子在南山興建書院,今日前來,是想延請范公出任南山書院山長。范公但有高見,也可刊印書籍,流傳天下;縱然此身在野,高聲一呼,聲音也可傳于朝廷!”
范寧終于動容。
南陽范氏入學世家,范汪父子一生崇儒。范寧對何晏、王弼等的玄學,更是深惡痛絕,他曾說:“時以浮虛相扇,儒雅日替。寧以為其源始于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紂。”劉牢之之所以敢登門相請,就是知道范氏父子的這個立場。
范寧想不到,這個王澹口中錙銖必較有商賈習氣的將家子,竟然能說出這么一番話來。他正色道:“阿全能如此想,便是有大志的人,此事我必向父親進言,就只怕父親心灰意冷,一時不能振作起來!”
劉牢之從懷里拿出一個紙封,雙手交給范寧:“郎君肯進言,成不成的,小子都不勝感激。若范公肯出山,小子一定給足所有的禮遇。這是小子曾偶然得過的一篇文章,頗有些境界,今贈與范公,請范公定奪。”說罷告辭離去了。
劉牢之一走,范寧便拿著紙封來找范汪。
“劉家小子今天來做什么?”范汪面色憔悴,看起來渾身疲憊的樣子。他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時候,突然遭到如此打擊,實在是有些接受不了。
范寧組織了下語言,笑道:“劉君今日來,乃是來探望父親,言語之間,殷切盼望父親莫要意志消沉。現在朝政握在桓南郡一人之手,會稽王獨木難支,還指望父親能匡扶社稷呢!”
“嘿”范汪嘆了口氣,“他是為會稽王來的?范某如今不過是一介草民,拿什么匡扶社稷!”
范寧道:“這小子異想天開,卻是想要請父親做他劉家南山書院的院長!”
“哦?”范汪非常意外,順口說了一句,“胡鬧!”他倒是聽王澹說過,劉牢之用出錢修官道的代價,換取晉陵郡出役夫為劉家修建南山書院,只不過他范汪士林名士,為一家私人書院講學,未免有失身份。
范寧拿出劉牢之給的紙封,遞給范汪:“這是他請兒子轉交給父親的!”
范汪隨意的拆開,掃了一眼,竟然是一片頗為精妙的文章,他忍不住雙手捧起,仔細的看了起來。范寧見父親如此作態,心中頗為好奇,卻又不敢探頭去看,只見到父親不斷地點頭,到最后,竟然大聲喝起彩來:“好,好,好!大丈夫當如是也!”說罷把那篇文章放在桌上,大踏步出去了,這點時間因被貶帶來的消沉之氣,竟然橫掃無余。
范寧拿起那篇文章,仔細的看了起來。
“…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乎。”
范寧喃喃地說道:“怪不得,怪不得。士大夫正該有如此胸懷!父親此次被難,便有些意志消沉,著實不該呢!”
在劉牢之焦急的等待中,冬月底,范汪終于給出了答復,愿意在南山書院授學。
劉牢之大喜過望,親自趕著四輪馬車,將范汪父子送到了南山的別院。這處別院位于南山的山腰,環境優美,規模宏大,引泉水流居期間,招云彩散布其上,當得起門口的大招牌:“城市山林”。
劉牢之給了范汪最高的禮遇,出入配備四輪馬車,束修依照朝廷方鎮的俸祿標準;作為書院的山長,南山書院運作的事情一言而決,劉牢之絕不干涉。書院配備了雕版作坊,制作好的雕版隨時可以交付給一品匯書坊印刷成冊。
此時朝廷暗弱,朝政握于桓溫之手,仕進無望的范汪正好可以在書院觀望時局。他廣發請帖,廣邀好友幕僚同來書院,開壇講學。一時之間,南山書院聲名鵲起,吳郡、晉陵、廣陵等地的讀書人紛紛踏上求學之路。
在南山書院讀書,免費住宿,也不需要交學費,只需要支付自己生活的費用。實在沒有錢,南山書院也可以提供勤工儉學的方式幫學子們解決:抄書、刻板以及到劉氏族學代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