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江南的天氣已經慢慢變熱了。
去年冬天大旱,開春之后雨水也不多,好在劉家在蕪湖的田多為水田,放水澆了幾次,就連旱地的麥子也用龍骨水車澆了幾遍,麥子長勢良好。如此旱情讓劉頌對劉牢之五月要發大水的說法也開始動搖了。入夏之后,劉頌雖然開始組織人撈池塘里的大魚,卻沒有把池塘里面的水排低的打算,把剛剛回到蕪湖的劉牢之氣得臉色鐵青。
天氣炎熱,麥子熟的格外早,四月底的時候,冬小麥開始開始成熟了。
劉牢之暫停了所有工坊的生產,連同近千名部曲,全部投入到三個農莊的麥收中去,三十余臺收割機加上兩千多人,忙乎了七八天,終于是在五月初把小麥入庫了。江南地面本來不適合大量種植小麥,想不到今年天氣干旱,冬小麥倒是比水稻長勢更好一些。
蕪湖地區向來不缺水,雖然水利設施并不如何發達。看到劉牢之的莊子里這些年用水車灌溉麥田效果很好,不少家境殷實的人家都從劉氏工坊定制了龍骨水車。
龍骨水車在后漢已經發明出來了,三國時的馬鈞改造過,但是農業機械在古代傳播緩慢,此時還沒有得到大量的普及。劉氏工坊制作的龍骨水車結實耐用,價格優惠,還可以賒購,鄭毅就任蕪湖令之后,對龍骨水車進行了大力的推廣,使得這一利器在蕪湖得到迅速傳播開來。
時間進入五月之后,太陽漸漸變得少見了,天陰沉沉的,終于從端午節開始,大雨傾盆而下,連續六七天的瓢潑大雨,持續地籠罩著江南大地。江水暴漲,不少農田被沖垮,快要成熟的水稻完全被水淹沒,幾乎被排干的池塘又迅速地被填滿,池塘里的魚被水沖得到處都是。江里面,不時地飄過淹死的雞、狗和老鼠等等,偶爾還會有漂下來淹死的人,慘不忍睹,一直到五月十五,天氣才慢慢放晴。
大水過后,趙艾、張存、平原安排著三個莊的莊客們四處排水,并用小船打撈江面上的浮尸,集中燒毀掩埋。
看著洪水過后的稻田,水稻跟湖里的水草一樣,匍匐在地里面,劉頌欲哭無淚。好在按照劉牢之的要求整理出來的深排水溝此時派上了用場,水從田地里外泄得很快,還不至于顆粒無收。劉牢之看得不忍,對劉頌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些地冬天剛剛整理出來,種植冬小麥也是來不及的,只能種早稻。好在還有其他三個莊子的收獲,不至于餓肚子。”
劉頌黯然道:“多虧小郎君未卜先知,應對得當,要不然我們今年像往常一樣,全部種上水稻,這一季就沒什么收成了。再看看蕪湖周圍的這些人家,怕是難以應付如此大災了,不少人家就要賣兒鬻女了。”
劉牢之笑道:“一場大水而已,還不致如此。如今天氣晴好,你讓第四農莊的人,把這些水稻能采出來的采出來吧,就用來喂雞好了!”
劉頌大驚道:“郎君,這如何使得,等天氣再好些,這些水稻好歹還能收一些,如此浪費掉實在不該!”
劉牢之笑道:“喂雞怎么就是浪費掉了呢?不喂這些水稻不還是要喂其他糧食嗎?主管不要心疼,抓緊把地騰出來也好接著種晚稻!”
劉頌還待要說,被劉牢之打斷了:“好了,此事不用議論了。蕪湖這邊,咱們糧庫里面有多少糧食?”
“按照小郎君的要求,年后咱們又修建了八個萬石糧倉。一共十八個糧倉,這段時間糖和酒的交易一直收的是糧食和鐵,夏收之后基本上把倉庫都填滿了。”劉頌得意地道,“江南如此大水,糧食的價格肯定會大漲,也不知道這些人家會不會后悔。”
劉牢之笑道:“如此甚好,手上有糧,心中不慌啊。咱們在蕪湖之地發財,不能讓人說成是為富不仁。如果市面上的糧食價格過高,咱們就平價出售糧食。家里實在是沒有錢的,也可以借貸。按照市場行情,調低借貸糧食的利息。只要是蕪湖的編戶齊民,能證明身份的,都可以借貸;如果是流民,就招收為僮客。”
劉安笑道:“此時雖然遭災,大多數人家里還是有些余糧的,借貸糧食的事情不防再等等。”
“這個你把握就好了。”劉牢之轉頭道,“年前的時候,讓你們督促采購藥材,這件事辦得怎么樣了?”
劉頌笑道:“這事小的不敢居功,是劉柱主管操辦的。這些藥材買得很順利,京口、合肥和蕪湖都備了一些,都已經入庫了。聽說劉柱在合肥山地里,也種上了一些草藥,以后用起來方便些!”
“這些人總算辦了件讓自己舒心的事!”劉牢之心里想著。他點了點頭,對劉頌笑道:“很好,大水之后容易有疫病,有藥材在手才能心安。等回到京口的時候,我問問醫館的醫生,需要的量比較大的草藥,以后我們都要自己種。”
劉安忙點頭答應了。
“小郎君,前段時間,我們從池塘里捕了不少魚,賣了一部分,腌制了一部分,更多地是在幾個水池里面養著。魚太多,池子里面盛不太下,天天有死魚的情況發生,各個工坊里面現在天天吃魚,都吃的膩了,我們該怎么處理才好?”劉安問了個頭疼的問題。
“先在內部消化吧,往京口和合肥各運一批,這兩處的產業里面現在都有不少的人口,就算是改善大家的生活了。再者,現在水小多了,過一段時間水位應該就正常了,到時候就可以把魚重新放回池塘里面,記住,把大魚放進封閉的池塘里面,那些開放的池塘先放小魚苗。”
看過第四農莊的損失,劉牢之對劉安說道:“第四農莊的人都是新遷來的,雖說夏收大幅減產不會影響到這些人的吃飯問題,但獎勵到底是沒有了,你得空多勸導勸導他們,大災之年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等天氣好了,馬上著手安排補種水稻,等秋后有了收入就好了。”
第四農莊的人有翟家族長一大家子人,去年隨劉牢之一起遷過來的,剛遷過來就遇到大水災,心里沒有想法是不可能的。不過劉牢之也不會一味的安撫,這些戰俘震懾一下也是必要的。
“讓他們安安穩穩的,敢亂活動讓他們連莊客都做不成!”劉牢之冷冷地道。
“小郎君可是聽說了什么?還沒到那一步呢!”劉頌皺了皺眉,勸道,“平日跟他們聊天,大都是對江南的濕熱天氣不滿,但都覺得好歹比淮北朝不保夕的擔驚受怕強。”
劉牢之點了點頭。翟家能夠派翟羌到自己身邊效力,也算是一種臣服吧。
“第四農莊的住處現在怎么樣了,可都修建完畢了?”自從組建了第四農莊,劉牢之還沒有到過農莊駐地,之前這些人的安置一直是劉柱負責的。
劉頌笑道:“早都修建好了。他們都已經入住了新的房子。因為他們的房子臨河,還特意拔高了地基,這次大水都安然無恙呢!”
第四農莊沿扁擔河而建,據扁擔河邊約有一里地,在扁擔河附近屬于地勢較高的地方。扁擔河屬溝通河流,一般沒有大的洪水,選址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第四農莊的主管叫孫原,也是較早加入到劉氏農莊的,聽說小郎君過來,親自過來迎接。跟孫原一起過來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走得近了,看清楚竟是翟氏的家主翟貞。
不過半年功夫,翟貞的臉上已經滿是滄桑之色,看起來過的很不如意。翟氏的族人被拆的七零八落,現在在第四農莊的,除了翟貞一家,就是北伐時收攏的一些潰兵,翟家對他們沒有什么影響,反倒是潰兵之間非常團結。翟貞做土豪做慣了的,在這里種地實在有些應付不了。
劉牢之笑著問道:“翟莊主,一向可好?”
翟貞向劉牢之行禮道:“小的翟貞給郎君請安,不敢當郎君如此稱呼!”
劉牢之點了點頭,又問:“你們一家原來都是在北方過活,來這江南之地,可還適應嗎?”
翟貞苦笑道:“原先聽說這江南之地濕熱,多為煙瘴之地。來到這蕪湖,雖然沒有傳說的荒蠻,到底是水土難服!”
劉牢之笑道:“時間長了就好了。我彭城劉氏也是用了幾代人的時間才適應的。等什么時候淮北安定了,你們又能為劉家立下事功,想要回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翟貞忙道:“郎君說的是。我翟氏子弟,無不迫切想要為劉家效力!”
劉牢之點了點頭:“不管怎么說,你翟家也曾是一方豪杰,全部種地有些可惜了。等有合適的差使,我會想著你們的!”
翟貞忙大禮拜謝。
劉牢之讓孫原扶起了他,笑道:“前頭帶路,我到莊子里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