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劉牢之便稟明了何氏,要回京口準備開設分號的事。劉家的親戚故舊多在京口,年跟上回去,說不得就要親自拜訪親長,贈送節禮,何氏怕劉牢之應付不過來,把他叫過去諄諄教導,有什么事情多和老宅的總管劉嵩商議,劉牢之自無不可。第二天一大早,劉牢之與母親作別,帶著劉平、劉順之、孫乾和小丫頭松果等人,跟隨堂哥劉義之前往京口,隨行帶著劉家的特產整整一船。
隆冬之際,自蕪湖沿江北上,雖順水卻不順風,船速不快,劉牢之便和堂兄在船里下棋打發時光,當日傍晚便停靠在歷陽碼頭。歷陽是水路重鎮,蘇峻曾經占據此地作亂,一度攻破建康。劉家兄弟二人急著回家,便沒有多做停留,在船上過了夜。次日繼續前行,傍晚時分,一行人方才抵達石頭城,準備上岸過夜。
石頭城歷史久遠,因石頭山而得名,上江兩縣志山考記載:“自江北以來,山皆無石,至此山始有石,故名。”周顯王三十六年(公元前333年),楚國滅越,楚威王在此設置金陵邑,并在石頭山上筑城。秦始皇二十四年(公元前223年),秦滅楚,改金陵邑為秣陵縣。建安十六年,孫權自京口遷都秣陵,次年改名建業,并在石頭城原址上修建了新城。石頭城以今清涼山西坡天然峭壁為城基,環山筑造,周長“七里一百步”。北緣大江,南抵秦淮河口,南開二門,東開一門,南門之西為西門,城依山傍水,夾淮帶江,險固現時勢威。城內設置有石頭庫、石頭倉,用以儲軍糧和兵械。在城墻的高處筑有報警的烽火臺。石頭城是建康西部的重要制高點,為兵家必爭之地。
石頭山下南側是當時的水陸碼頭,渡江南來的旅客登岸后首先入目的便是這座石頭山。碼頭上自有客棧酒家,劉義之帶著劉牢之等上碼頭休息,自有隨從人員留守船只。
雖是傍晚,碼頭上的人尚有不少,不少漢子在碼頭等待卸貨幫工,也有拿著自家制作的草鞋、果脯等叫賣的。自碼頭信步上行,有不少挑著幡的酒家,也有吃飯住宿一體的客棧。石頭城是軍事重鎮,城里駐有軍隊,卻不接待賓客,碼頭邊上的客棧也多與當地的駐軍有關。
劉義之選了一家叫做“如歸客棧”的,看著干凈大氣,與別家不同。客棧的堂倌是個十八九的小伙子,人倒是精神,也健談,見劉義之一行人進來,連忙往里讓,問道:“客官是要吃飯還是要住店?”
劉義之笑道:“把客房準備好,我們要住宿。再給我們整治兩桌飯菜,爺們吃過了要抓緊時間休息!”堂倌出聲應了,讓人安排客房。
幾人進得大堂,出乎意料的是,這家客棧用的居然是高腳桌椅,一張方桌配著四把帶靠背的椅子,上面有“一品匯”的標記,乃是真正的劉氏出品。大堂里擺著七八張方桌,已經有兩三桌客人在吃飯。
見客人在端詳客棧的擺設,面露好奇,堂倌忙解釋道:“客官,這高腳的桌椅,乃是從蕪湖‘一品匯’專門定制的,規制雖不同,坐在上面吃飯休息卻舒服的很,整個石頭城便只有我家才有!”
劉義之笑道:“我們就是剛從蕪湖過來,才覺得奇怪!這么說來,你們店里也有炒菜?”
“當然。我們店里用的是鐵鍋,也是從‘一品匯’購買的,一品匯還專門贈送了食譜,”堂倌得意的笑道,“客官既然從蕪湖來,想必知道白酒‘將軍令’?”
見劉義之點頭,堂倌又道:“自將軍令一出,軍營里的爺們便再不愿喝米酒了,嫌棄米酒寡淡無味;就是過路的客商,也都喜歡來一杯白酒!喝一杯白酒暈暈乎乎的,美美地睡上一覺,正是神仙般的日子!”
這邊劉義之兄弟二人對面坐了,兩人的隨從另外據一桌。
劉牢之問道:“貴東家是在蕪湖有生意嗎,怎么會買一品匯的擺設?聽說這些桌椅賣的著實不便宜!”
堂倌笑道:“不瞞客官。我們東家有一位女郎,曾經去過蕪湖,還參加過劉家女郎在濱江茶樓的生日宴,對劉家的酒樓飯菜極為推崇,命我們掌柜的去置辦了這些!”
劉牢之點了點頭。家在建康的女郎,又參加過濱江茶樓生日宴的,那就是毛佳了。聽說毛安之正在石頭城駐守,這家客棧不用說就是滎陽毛氏的了。想到這里,耳聽得劉義之問道:“聽說最近建康流行一種新的白酒,叫做‘桃花仙’,不知道貴店有沒有?”
店小二略顯尷尬,回道:“客官明鑒,那‘桃花仙’白酒售價太貴,咱們客棧進了也難賣出去。”
劉義之拍了拍酒瓶,笑道:“我這里帶的有!挑幾樣拿手的好菜上來,我們兄弟說話!”堂倌忙答應去了。
劉義之對劉牢之笑道:“想不到‘一品匯’已經有如此影響了!去年回來的時候,你送給我幾壇將軍令,喝過之后覺得不同凡響,真真是好酒。這一年來,經我手賣出去的‘將軍令’著實不少,給咱們換了不少馬牛。只是這個‘桃花仙’還不知道怎么樣,大郎鄭重推出的,售價又這么高,想來不會差了!”
劉牢之拿起酒壇,拍落了泥封,拿起酒杯,給劉義之倒了一杯,笑道:“不是兄弟夸口,這‘桃花仙’要比將軍令高出不是一個檔次。大哥嘗嘗,便知真假!”
劉義之拿起酒杯聞了聞,只覺得酒香撲鼻,并無辛辣之氣,放在嘴里抿了一口,果然覺得甘醇無比,與將軍令大異,不由得衷心贊道:“好酒!”
“果然是好酒!”旁邊突然傳來一聲贊嘆。
劉義之聞聲望去,只見客棧門口站著一條軍漢:三旬年紀,一雙丹鳳眼,兩條臥蠶眉。唇方口正,髭須地閣輕盈;額闊頂平,皮肉天倉飽滿,儀表堂堂,威風凜凜。他不敢怠慢,忙拱手道:“在下彭城劉義之,字道忠。”又指著劉牢之道,“這是舍弟劉牢之,若將軍不棄,請移席共飲一杯如何?”
那軍漢也不客氣,徑直過來就坐,嘴里說道:“在下滎陽毛安之,字仲祖,現駐守在這石頭城。”
劉義之肅容道:“原來是毛將軍!將軍簪纓世家,一門忠烈,今日一見,果名不虛傳。”
劉牢之暗討:“從我們進門到現在,也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毛安之這就到了,不知道他是恰巧來此還是堂倌派人知會了他!他次來,只怕是有所圖的。”
毛安之客氣道:“彭城劉氏,亦是世家名門,不必客氣!某常來此處飲酒,將軍令飲之令人心神振奮,胸懷激烈!想不到小兄弟的酒聞著就醇香無比,卻是從未見識過。一時失態,見笑見笑!”
劉義之拿起酒壇,給毛安之斟上一碗,道:“不瞞將軍,此酒和將軍令一樣,皆是出自我們劉家。此酒釀造出來的時間還不長,市面上并不多見,不過聽說在建康已經流傳了一陣子了。”
毛安之拿起酒瓶,仔細地看了看,說道:“原來是桃花仙。此酒某家也有所耳聞,不過某近日少回建康城里,還未得有緣一品此酒。倒是聽說這酒壇上的‘桃花仙歌’在士林名士中流傳甚廣。”
劉義之伸手請道:“請滿飲此杯!”
毛安之品了一口,點頭道:“好酒!此酒綿密不絕,卻又后勁十足,酒香留在唇齒之間,回味無窮,真是絕妙好酒!”說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劉義之指著劉牢之說道:“舍弟一向經營著家中的糖酒之事。”
毛安之看了劉牢之一眼,雖形容有異,卻不卑不亢,也自不凡,不由嘆道:“真少年英雄!彭城劉氏有后輩如此,中興有望了!”
劉牢之心道:“常言道,禮下于人必有所求!這毛安之如此放下身架結交,只怕是有所圖,我且試他一試!”于是便說道:“將軍過譽了!小子以貨殖為務,常被人說不務正業,有污尊聽。值此亂世,小子也想建功立業,不過年紀幼小,尚無力爭鋒!小子以水代酒,敬將軍一杯!”說罷舉杯致意。
毛安之又干罷一杯,說道:“經營產業雖是小節,亦不可小覷!不必妄自菲薄。我族中亦有子弟貨殖以維持生計,比起小兄弟那是遠遠不如了。只是不知道貴府是否有意把生意做到建康來?”
劉牢之心道:“果然如此!”于是便笑道:“京都繁華之地,小子仰望已久,只是苦于無勢力人家幫扶,將軍如果愿意合資做生意,我們倒是可以好好籌劃一下!”
“好,好!我盡快安排人去洽談!”毛安之搓著手道,“不瞞兩位小兄弟,在建康生活著實不易,應酬又多,僅靠俸祿賞賜,實在養不活一大家子人!”毛佳從蕪湖回來之后,從一品匯帶回來不少好東西,對劉家的經營贊不絕口,毛安之早就動了心思。
劉牢之笑道:“年前小子要回京口,忙完這陣子才會回蕪湖,將軍要派人,還是等我春節后回蕪湖洽談吧!”
這日毛安之談的暢快,喝得盡興,和劉義之兩人喝了那一小壇酒尚不過癮,又讓侍從回船上拿了幾壇,一直喝到不省人事,才由隨從扶著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