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縱第二次見到泥涅師時,就發現他是個十分矛盾的人,一方面他想留在大唐,做一個驕傲的唐人,另一方面他又執著于復國大業,做波斯人的英雄,而這兩件事注定不可兼得。
更加糟糕的是,泥涅師本身也是搖擺不定,根本不知道自己該選擇哪一條路,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再怎么這么糾結下去,他也只會陷入矛盾之中不可自拔,最后在蹉跎之中浪費自己的一生。
這可不是張縱危言聳聽,事實上在原來的歷史上,泥涅師與他父親兩代人也沒做出什么成績,更沒有完成復國的大業,這也使得波斯這個古國徹底的消亡于歷史之中,哪怕后來的波斯人從大食獨立出來,但他們的宗教、文化、習俗等已經與原來的波斯人不同,很難再稱之為波斯。
只見泥涅師這時再次沉默了許久,最后終于抬頭看向張縱問道:“若我選擇復國這條路的話,都會遇到什么樣的困難?”
看得出來,泥涅師還是有些猶豫,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一邊是大唐安逸平靜的生活,一邊卻是拿自己的命去拼,而且成功率極低的復國之路,如果不是泥涅師從小受到的教育,使得他把復國當成了一個執念,恐怕一般人根本不會選擇第二條路。
“若你選擇復國,就絕不可以將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特別是大唐,雖然大唐也想牽制一下大食的擴張,但大唐與大食距離太遠了,連西域那邊的駐軍都不多,更別說出兵幫你們復國了!”
“你的意思是說,只靠我們自己的力量復國?”泥涅師皺緊眉頭,看向張縱的目光也帶上了幾分懷疑,不是他不相信張縱,而是他不相信自己,如果光靠他們波斯人自己就能復國,那他們也不會千里迢迢逃到大唐了。
張縱當然知道泥涅師心中的懷疑,但他并沒有解釋,反而開口問道:“復國兄,以你之見,大唐的軍隊如何?”
聽到張縱忽然轉移話題,泥涅師也是一愣,不過還是慎重的回答道:“唐軍之強,簡直是我生平僅見,這不是我說的,而是我父親說的,他曾經統率過波斯最后的精銳大軍,也曾經多次與強悍的大食軍隊交戰,但若論起戰力之強,卻首推唐軍!”
泥涅師說到這里也露出十分嚴肅的神色接著道:“在我父親看來,北方的草原人已經極為強悍,絲毫不比大食的軍隊差,特別是騎兵甚至比大食人還要強,但在唐軍面前,草原騎兵卻是不堪一擊,往往唐軍只需要派出少量騎兵,就能擊潰一支數倍于己的草原騎兵,我父親說他到現在都不明白唐軍是怎么做到的?”
“這倒是巧了,我知道唐軍往往能以少勝多的一個秘訣,你要不要聽?”張縱再次一笑道。
“張兄你快說,這個秘訣是什么?”泥涅師聽到這里也是眼睛一亮追問道。
“其實說起來并不復雜,我大唐的軍隊在裝備與武器上,甚至連馬匹的選取上,都要強于草原人,畢竟大唐的物資遠不是那些草原部落可比的,不過武器裝備再強,那也只是輔助,決定戰場勝負最根本的還是人!”
張縱說到這里頓了一下接著又道:“大唐尚武,朝廷也最重軍功,哪怕不少文官,也都精通武略,比如左相劉仁軌,駐守西域的王方翼等人,都是戰功赫赫的文臣,也正是在這種氣氛下,大唐的將士在戰場上也是人人奮勇,敢戰、好戰而不怯戰…”
“我們波斯人也不是怕死的懦夫,可是依然打不過野蠻的大食人啊?”沒等張縱說完,泥涅師就有些忍不住的插嘴道。
張縱并沒有生氣,而是再次一笑道:“你們打不過大食也很正常,因為你們波斯的軍隊缺少一樣東西,而這樣東西也是大食與大唐的軍隊百戰百勝的秘訣!”
“什么東西?”泥涅師再次急切的追問道。
“氣勢!無敵的氣勢!”張縱斬釘截鐵的道,“大唐與大食幾乎是同時立國,而且自從立國之后,對外征戰擴張不斷,幾乎是戰無不勝,所以軍中的將士早就養成了這股無敵的氣勢,比如北方的草原人,早就被唐軍殺怕了,哪怕他們數倍于唐軍,但見到唐軍的旗號卻是未戰先怯,十成的實力連一半都發揮不出來,自然會一敗涂地!”
關于唐軍往往能以少勝多的原因,也并不是張縱自己想出來的,而是他與劉仁軌的交談中得知的,雖然影響一場戰爭的勝負有許多因素,比如天時地利等,但一支軍隊的氣勢也絕不可忽略,未戰先怯,哪怕再強大的軍隊也贏不了一場戰爭。
“氣勢?”泥涅師聽完之后卻皺緊眉頭,過了好一會兒這才開口道,“可是氣勢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而且我們波斯人都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了,連一支像樣的軍隊都找不到,更別說氣勢這東西了?”
“沒了軍隊其實也并非完全是件壞事,正所謂不破不立,你們想復國,就必須擁有一支強大的軍隊,這點不要指望外人能幫你們,就算退一萬步,大唐真的出兵幫你們復國,但一個只有在大唐軍隊保護下才能生存的波斯,真的是你們想要的波斯嗎?”
張縱的話也讓泥涅師露出沉思的表情,他隱約間已經猜到張縱的意思了,只是他還有些拿不定主意,因為就像張縱說的那樣,如果真的走上這條路,那他就再也不可能回頭了,而且很可能還會死在半路上。
“去參軍吧,而且還要利用你的號召力,動員更多的波斯人去參軍,我聽說在西域和北方草原那邊,有許多依附于大唐的異族軍隊,所以大唐也不差一支波斯人為主的軍隊,只要你們愿意去拼、去學,總會有一天也會成為一支不弱于唐軍的軍隊!”張縱這時忽然伸手拍了拍泥涅師的肩膀長嘆一聲道。
“這…這真的可行嗎?”泥涅師抬起頭,臉上的表情似乎還是有些猶豫。
“可不可行我也不敢保證,但若是你們想要復國,這是唯一正確的道路,等到你們打造出一支強悍的軍隊,就可以用這支軍隊為核心,開始你們的復國大業,大食擴張的太快,根基本來就不穩,而且波斯故土還有不少心向波斯的人,只要你們能打上幾場勝仗,到時自然會有無數人投奔你們,也只有將這些人全都動員起來,你們波斯才有復國的希望!”
張縱最后語重心長的道,說完他就不再開口,而是細細的品著茶,該說的話他全都說了,至于泥涅師是否愿意聽,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當然了,張縱之所以鼓動泥涅師復國,其實也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利用波斯牽制大食的擴張,甚至讓波斯成為大唐與大食之間的緩沖區,免得讓大食將手伸到中亞一帶,那里也將成為大唐的自留地。
泥涅師這時也十分糾結,心中各種想法紛紛上涌,使得他的臉色也是變幻不定。張縱也不著急,畢竟對于泥涅師來說,做出選擇不但決定了他個人的命運,而且也決定了無數波斯人的生死,所以張縱也沒指望他立刻就能做出選擇。
果然,泥涅師苦思許久后,最終還是無法做出選擇,最后他站起來向張縱行禮道:“多謝張兄的指點,今日一席話,也讓我終于明白之前的我活的渾渾噩噩,現在總算是讓我看清了前路在哪里,不過這件事關系重大,我也需要時間好好考慮一下再做選擇!”
“無妨,我的話也只是建議,真正的選擇權還是在你,以及你背后的波斯人手中,事實上無論你做出什么樣的選擇,對于大唐的影響都不是很大,但對波斯這個古國的影響卻十分巨大!”張縱也淡笑著站起來,然后親自送泥涅師離開。
不過泥涅師滿腹的心事,走的時候也有些失魂落魄,估計這幾天是見不到他了。說起來張縱雖然希望泥涅師選擇復國這條路,畢竟這么做對大唐有好處,不過如果他另外一條路的話,張縱也不會失望,因為他認為就算沒有了波斯,但只要自己還在,遲早會有別的辦法,將大食擴張的腳步擋在中亞之外。
接下來的幾天里,泥涅師果然沒有再露面,反倒是狄仁杰經常來他這里坐坐,張縱也將自己所知的一些法醫方面的知識也記錄下來,最后編纂出一本小冊子。
張縱也懶得取書名,直接將洗冤錄這個名字拿過來用,然后交給了狄仁杰,這讓狄仁杰也是如獲至寶,立刻拿回去稟報給大理寺卿,希望可以能在整個大唐的司法官員中推廣開來。
不過就在張縱剛把洗冤錄交出去沒多久,這天薛紹卻忽然興沖沖的跑過來,剛進院子就大聲嚷嚷道:“世兄!快出來,出大事了!”
“大事?看你高興的樣子,難不成是什么喜事?”張縱這時從書房中走出來,看到薛紹興奮的模樣也不由得笑道。
“不是喜事,而是喪事,宮里死人了!”薛紹卻再次興奮的跑上前,滿臉都是激動的神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