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殺子?”
張仲與旁聽的葵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訝。
這年頭,偷盜者常見,就算是殺人的也不少,但殺自己親生子女的,卻著實少見。
畢竟,虎毒還不食子呢!
“吾也不知道此事算不算案,若不算,還請亭長不要治橋與妻反坐。”
橋對于律法一知半解,根本不知道如果不算案,就不會有責任。
更不知道就算告錯了,只要不是故意做的,都不會有處罰。
張仲也不去糾正,因為他需要自行判斷是不是故意。
所以,他不置可否,只回了一句。“且先說吧!”
“那是五日以前的事情了,當時,吾與妻剛剛成婚。”橋雙眼放空,仔細回憶了一下,才緩緩開口。“因為成婚分家,便有許多東西需要置辦,吾便從軍隱里出發,前往坐隱里找木匠做些家具。”
“因為,因為…”橋看了旁邊站著的妻一眼,因為了兩聲,卻說不出口。
急得葵一拍木幾。“因為何事,還不快說?”
橋身軀一抖,被這個壯碩兇惡的漢子嚇了一跳,急忙說道。“因為夜間勞累,著實疲乏,便打算找地方稍事歇息。”
“夜間勞累?”張仲眼睛一瞇,正要詢問對方晚上做什么去了,卻突然看見橋那嬌妻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個通透。
張仲:…
所以說…
你說的勞累,就是混合雙打嗎?
行吧!
“之后呢?”
“因為擔心熟睡之下,身上錢財為人所盜,吾便尋了一顆大榕樹,躺在主干上睡覺。”
張仲點了點頭,并沒有感到驚奇,因為,這是蜀中人的常規操作。
就連二十一世紀,農村也有不少人喜歡這樣做,
“木干堅硬,不甚舒服,吾睡了一兩個時辰,就醒了過來,正要下樹,卻看見里中的監門,梁,正在樹下挖土。”
“吾本想招呼于他,卻看見他旁邊有一個卷好的草席。”
“心中驚奇,便多看了一陣。”
“哪成想,里面,竟然裝著一個人。”
橋說,他當時害怕極了,也不敢出聲,就躲在樹上,看著里監門將卷在草席里那人埋在了土中。
他看得心驚膽戰,直到梁走后,也不敢下來,直到傍晚妻來尋他,才從樹上下來,并告知了妻自己的所見。
妻讓他報官,但他不知道去鄉上的路,并且因為亭長沒有了,出門也需要里正和監門開的證明。
所以無法出行。
并且,害怕被里監門發現,他也不敢告訴別人。
一直等到張仲就任之后,讓亭卒來里中巡視,他們才知道有了新的亭長。
也才敢借著記婚出來,并向張仲舉報此事。
張仲想了一下這個案情的疑點,詢問了一句。“汝看清所埋之人的面目了嗎?”
橋搖了搖頭,說自己沒看見。
葵也跟著出了聲。“那汝,何以知道,他殺的是自己的孩子?”
“是,是我發現的。”之前因為害羞而躲在男子身后的女子,束,終于走了出來。
她臉上還有些羞紅,但還是鼓起勇氣說道。“良人近日皆忙于春耕,我因為體弱,做不得重活,便在里中舂米,因為心中有事,就多留意了些。”
“發現監門家的孩子,已有多日未見,我不敢問,但聽旁人言,是出遠門了,時間剛好對上。”
“所以,我與良人便懷疑,他是殺了自己的孩子。”
“竟然殺子,如何下得去手的。”葵已有家室,生了一個女兒,聽他弟弟每每打趣,那叫一個心疼得不得了。
是以,根本無法理解,做為父母,是怎么下得去手殺自己子女的。“若事情屬實,讓我逮到,定先抽他一頓。”
“打個半死。”
束急忙辯解。“我與良人句句屬實,絕無欺瞞。”
張仲點了點頭,起身著甲,并示意葵去招呼亭卒。“汝等之言,吾已盡知。”
“這便出發吧!”
事有輕重緩急,相比于高利貸,這樣殺人的案子,絕對算得上大案要案了。
哪怕,對方殺的,是自己的孩子。
那也是比罰款二甲,更高上許多的黥為城旦。
“亭長。”張仲剛穿好甲胄,帶好兵器出門,外面的亭卒就已經整頓好了隊形。
張仲看了一眼這些亭卒,他們聽說是去捉拿殺人的人,不但沒有絲毫的害怕,反而躍躍欲試。
這跟張仲那日舉石有關,自從他力舉萬斤以后,這些亭卒,對他可謂是敬若神明。
莫說是捉拿犯人,就算張仲此時帶他們去戰場,只要張仲一聲令下,他們恐怕也能帶頭沖鋒。
出發之前,張仲想了想,對著葵的弟弟鹽說道。“汝帶幾個人守在亭上,若是有人報案,或者有別的事,便先記下來,等我回來處理。”
“唯。”
軍隱里離隱山亭所頗有些遠,還要翻過一座不大不小的山丘,而那榕樹就在山丘之上。
是以,眾人花了大半個時辰的時間,才抵達了案發現場。
“就是這里。”橋指了指榕樹下方的一小塊空地。
隨后,他抬起頭,指了指大樹的一截主干。“我當時,就躺在那里。”
張仲順著橋的手指向上看了一眼,發現那個位置,從樹下確實難以發覺。
“這里的土…”葵和柴都是老于農活的,只不過伸手戳了戳,就確定了地方沒錯。
“屬實被人翻動過。”
張仲點了點頭,退后一步,指著泥土。“來兩個人,挖開它。”
隨著鋤頭不斷揮動,一張黃色的草席漸漸露了出來。
兩名亭卒回頭與張仲對視了一眼,得到他的肯定之后,方才再次揮動了鋤頭。
“輕些,不要毀了尸體。”
“唯。”
當最后一點土被亭卒用手捧開,張仲才走上前去。
他看著金黃色的草席,深吸了一口氣,隨后,將其一點點揭開。
入目所見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臉,有些發腫,但還勉強能看出長相。
張仲正要開口,問身后的橋,卻猛然聽見一聲驚呼。
他側過頭,只見橋和他的妻束,皆捂著嘴,臉上全是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