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葛朗臺在暖烘烘的壁爐邊和瓦特談蒸汽機的買賣的問題的時候,在襯裙巷,小奧利弗正跟著費金給襯裙巷的一些住戶送溫暖。
這送溫暖是真正的送溫暖。在一個星期前的寒潮到來之后,一個冷酷無情、肉眼看不見、醫生管他叫做“肺炎”的不速之客,在襯裙巷里躡手躡腳,用他的冰冷的手指這兒碰碰那兒摸摸。這個壞家伙明目張膽地走動著,每闖進一個院子,總會有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倒霉蛋變成他的受害者。
對于襯裙巷的窮人們來說,在這個時候得了病,幾乎就是一只腳踏進了鬼門關。從三天前起,每天早晨,都會有被凍得冰冷的尸體,被人從襯裙巷兩邊的黑暗的小屋子里拖出來,丟在一個硬邦邦的平板馬車上,一個、兩個…一直到馬車被裝得滿滿的。然后凍得瑟瑟發抖的車夫抖動他的鞭子,馬車的那匹馬的鼻孔里便噴出白色的霧氣,釘了蹄鐵的蹄子在凍得硬邦邦的,就像生鐵一樣的地面上用力的敲擊著,馬車便緩緩地移動起來,缺乏潤滑的車軸便發出低沉的斷斷續續的摩擦聲,就像一個工人的婆娘,在半夜里被凍醒過來,想起明天還不知道能有什么東西來塞丈夫和孩子的肚子,然后發出的哀嘆。
這樣的情況讓費金老大非常的擔憂,對于肺炎,他并沒有太多的辦法,這的確遠遠的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圍,如今他也只能指望依靠純天然的方式,讓大家靠著自己的抵抗力以及上帝的保佑扛過這一劫,然后形成抵抗力,然后,在老人和孩子基本死光之后,大概…就可以形成群體免疫了。
這也足見費金老大有出眾的才華和見識,足以在幾個世紀之后的腐國擔任首相,僅僅只在一個小小的幫派中當一個幫主,實在是有點屈才了。
不過,費金老大還是要努力地幫街坊們解決一點問題的。他覺得,肺炎如此的嚴重,主要的問題還是襯裙巷的屋子里太冷了。
在那些有錢人那里,他們家里有厚厚的墻壁,雙層玻璃的窗戶,以及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不會熄火的壁爐。在有錢人的床上,鋪著好幾層厚厚的床墊和褥子,厚得如果你在床墊下面放一個豌豆,除了某些實在是公主病成精的人之外,那是絕對感覺不出來的。更不要說在這些床墊褥子上面,還有絲綢面料,里面塞滿了又輕又軟的鴨絨的被子。
這樣一來,除非外面冷到像《冰汽時代》里面那樣下二氧化碳雪,否則他們在家里總能暖烘烘地就像在春天里一樣。
而在襯裙巷,那里的房子的墻壁一般來說都只是一塊木板而已,窗戶上也沒有玻璃,只能用破木板什么的堵起來,還有門,門縫大得都可以塞得進一個拳頭。這樣的四面透風的房子自然也談不到什么保暖,房子里面和外面相比,除了風稍微小一點之外,在溫度上幾乎毫無區別。
而住在這里的人,自然也是沒有什么厚厚的床墊和褥子的。他們的床墊就是他們從外面撿回來的廢報紙,爛布片,還有各種各樣的干草,甚至是干樹葉、鋸末什么的。至于被子,那也就是一塊滿是破洞的厚布片,里面塞著一些和床墊一樣的東西。
費金老大覺得,襯裙巷中的肺炎這么嚴重,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里太冷了。所以他必須想辦法來增加這里晚上的溫度。
最近的經濟情況有所改觀,這一點也反映在費金的手下們的勞動所得上。扒手們得手的次數并沒有變得更多,但是每一次成功地從某位紳士那里募捐到的錢卻明顯的增加了。
而且不久前他還成功地和一個一心想要從自己的吝嗇鬼老爹那里弄出更多的錢來泡酒吧,找姑娘的小子合作,實施了一起綁架。在“受害人”全心全意的配合和幫助之下,他們從一位老紳士那里弄到了整整三千英鎊。(還有三千英鎊被“受害人”拿走了)再加上,他的發達了的如今已經是法國人了的朋友,又友情贊助了一千法郎。今年費金的腰包,前所未有的鼓了起來。
這使得在今年,費金在送溫暖的時候,已經能更加慷慨一些了。在以前,他最多只能給襯裙巷的每一戶人家提供一小塊布,而今年,他已經能給這里的每一戶人家一張真正的毯子了。
這些毯子都是二手的舊貨,是費金的朋友們從各種舊貨市場上淘回來的。相比買全新的毯子,買這些東西性價比要更高一些。如果約瑟夫在場的話,估計會建議他們將這些二手毯子放在大鍋里使勁的煮一煮。
然而,在這個時代里,細菌雖然已經被發現了,但是細菌和疾病之間的關系,卻并沒有得到證明,人們并不知道某些細菌會帶來疾病,也不知道該如何消滅細菌,所以,這個事情自然就沒人管了。
奧利弗跟著費金一起一家一家的將毛毯給他們送去。每一家人都對仗義的費金老大感激涕零,就連奧利弗都跟著覺得與有榮焉。但是費金老大的臉上卻沒有多少笑容。或者說他在面對著襯裙巷的居民的時候,還是有笑容的,只是只要一從人家的屋子里面走出來,費金臉上的笑容就立刻被外面的寒風吹走了。
當天晚上,費金老大將幫派中最主要的幾個人都招到了一起。然后告訴了他們一件讓他們都感到驚訝的事情。
“鐵牙、屠夫還有布谷鳥,你們都坐到我這里來。這次把你們叫來,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們。你們知道,雅格·高楞回來了,而起還成了法國大使館的二等秘書。他來找過我好幾次,還捐給了我們一些錢。”
“我知道。當初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都聽您講過‘鬼見愁’的故事呢。他真是個講義氣的好漢。如今發達了也沒忘了咱們。”
“巴克,雅格·高楞回來和我談了好幾次,他覺得,我們的做法不對。”費金說。
“我們的做法不對?”鐵牙楞了一下,“難不成他如今發達了,屁股也就跟著坐到那邊去了?”
費金搖了搖頭道:“那倒沒有。雅格·高楞一直是我們的兄弟。只是他在法國待了那么多年,見到的事情和我們不一樣,心思也變大了。他覺得像我們這樣小打小鬧的,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那他想干什么?難道他還想要當費金嗎?”
“他要是想當費金,我還真的很放心把這個位置交給他呢。當年他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事情不得不逃到法國去,這個位置本來就是他的。但是我剛剛說了,雅格·高楞兄弟的眼界大多了。你們知道嗎,他參加過法國的革命,當路易十六被推上斷頭臺的時候,他就在旁邊歡呼。”
“天呀!他居然親眼看到了一個國王的腦袋落地!”
“他還參與了這件事情呢。他參加過攻打巴士底獄的起義,他追隨過判處國王死刑的圣茹斯特——法國人說的革命的大天使,他在戰場上充當過圣茹斯特的信使,在巴黎為雅各賓打探消息。他親手將不少的貴族老爺們送上過斷頭臺——現在你們知道我說他的心很大是什么意思了吧。”
“上帝呀,他不會是想要在咱們這邊也弄上這么一家伙吧。”巴克說道。
“他希望我們能將整個貧民區的窮人團結起來,爭取更多的權利——不僅僅是罷工要求更高的工資,而是要團結起來,爭取政治上的權利,要有我們,來給這個國家,這個世界定下新的規矩。”
說到這里,費金停了一下,然后道:“你們知道,這是掉腦袋的事情。”
“我們誰沒做過掉腦袋的事情?”巴克說。
“這不一樣。”費金搖了搖頭,“我想了很久,我覺得,雖然我信得過雅格·高楞,雖然我覺得他說的也很有道理,但我必須自己去一趟法國,親眼看看那個革命之后的地方。然后再回來和你們商量一下,才能作出決定。”
“老大你要離開一陣子?那我們誰來管?”鐵牙趕緊說。
“雅格·高楞也贊同我去法國看看,走走,他還建議我去法國的土倫訓練營學習一下——嗯,愛爾蘭的拉塞爾據說也是在那里學習過的,人家如今弄出了好大的事業。也許我會先到巴黎看看,然后再去土倫,然后…說不定還要去愛爾蘭看看,然后再回來。”
“那費金老大你這要走多久呀?”巴克忙道。
“至少半年吧,說不定更久,不過最多不會超過一年。”費金說。
接著他又看了看大家,然后道:“我走之后,屠夫暫時代替我的位置。屠夫,你有事情可以和鐵牙商量。另外如果真的有為難的事情,還可以去找雅格·高楞,你可以完全信任他,他依舊是我們的兄弟。我大概要下個月才走,這段時間,幫派中的事情,你就先管起來,我也可以趁機指點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