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西安用吸墨紙將手中的計劃書上的墨水吸干,然后將這些計劃又從頭到尾的細細地看了一遍,接著便很滿意地對自己說:“應該不錯了。至少,不會有一眼就能看出的荒謬的錯誤了。語言上雖然略有些啰嗦,定語和狀語稍微多了一點,使得行文似乎不夠簡潔,但是意思表達得卻相當清楚,甚至是精確,我覺得,它應該能在約瑟夫那里通過了。”
他坐在那里,閉上眼睛,幻想了一下約瑟夫瞪大了眼睛,滿紙上到處想要找他的茬,最終卻滿臉失望的什么都沒找到的樣子,心中便覺得格外的快活。
“就這樣吧!”呂西安說,“就這,約瑟夫要是還能找出問題來,我就…我就替路易把數學作業都做了!”
于是呂西安睜開眼睛,站起身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然后吹滅了桌上的蠟燭,準備去和親愛的枕頭共度良宵,然而卻意外的發現,熹微的晨光已經透過窗簾映了進來。接著,從對面的操場上,又傳來了起床號的聲音。
“見鬼!”呂西安說。他知道,用不了多一會兒,約瑟夫就會來敲他的門,叫上他,一起去操場跑步。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跑步是鍛煉身體的最有效的方式。”約瑟夫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要求自己和弟弟的。以前在巴黎的時候,早晨他會帶著呂西安和路易到“巴黎軍官學校”的訓練場上和其他的學員們一起跑步——要說在巴黎軍官學校,學生們在其他方面普遍散漫,但是在練習跑步上面卻還算用心。據說這是因為學校認為,良好的奔跑能力,是法國軍隊最重要的素質。后來到了這里,約瑟夫也會拉著呂西安在這里的操場上跑步,而且每個早晨都要跑個三千米。
經過了這樣的鍛煉,呂西安的長跑能力相當不錯,萬一上了戰場,我軍敗了,呂西安撒腿就跑,絕對沒幾個人能趕得上他。至于約瑟夫,嗯,如果哪一天,他到巴黎去和范妮幽會,突然傳來消息說羅伯斯庇爾復活了,那他一定能夠一口氣從巴黎跑到新大陸,而且都不怎么需要喘氣。
和親愛的枕頭共度良宵的機會已經沒有了。呂西安開始在心中計數:“1、2、3…”他敢肯定,在他數到二十之前,約瑟夫就會出現在他的門口。
果然,在他數到十五的時候,就傳來了敲門聲:“呂西安,快起來,去跑步!”
呂西安開了門,望了約瑟夫一眼道:“走吧。”
約瑟夫卻站住了,他對呂西安道:“昨晚你幾點鐘睡覺的?”
“怎么了?”
“你該不會一直沒睡吧?”約瑟夫望著呂西安道,“你的眼睛讓我想起了某種動物。”
“什么動物?”呂西安揉了揉眼睛。
“當然是…是浣熊,就是史蒂芬·吉拉德提到過的那種黑眼圈的動物。當時我們還說,什么時候,有了條件更好一些的船,我們就可以從美洲運一些人們從來沒見過的動物來展覽…嗯,你昨晚上一晚上就把計劃能出來了?”
“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出你眼中的得意勁兒。好了,你先去吃點東西,然后就回來補一覺。至于跑步的事情,嗯,我們晚上睡覺前再補上…對了,先把你的那個計劃拿給我看看…”約瑟夫皺著眉毛道,畢竟,這是自己的弟弟,不是后世的那些用壞了就可以換一個的碼農。
呂西安這一覺一直睡到下午,甚至錯過了午餐。直到他的肚子對他發出了抗議,呂西安才戀戀不舍的從床上爬了起來,出了門。
先去食堂,叫個小灶,畢竟,領導秘書,這點特權還是有的。
吃飽了,喝足了,又在腦子里回想了一下自己弄出來的那個計劃,然后就往約瑟夫的辦公室去了。
推開門進去,就看到約瑟夫正坐在自己的桌子后面悠閑地喝著咖啡,面前還攤著一本什么書,看得滿臉笑容呢。
“約瑟夫,在看什么呢?”呂西安走了過去。
“哦,沒事干了,把《堂吉訶德》又拿出來看了一遍。”約瑟夫滿臉笑容的抬起頭來。
“你還有時間看這個?”呂西安很有些詫異。
“本來是沒時間的,但是你過來幫忙之后,就有時間了。”約瑟夫回答道。
看看呂西安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約瑟夫又道:“好了,呂西安,這是說,你已經能夠幫著我和拿破侖,承擔起一部分責任了。好了,你現在睡好了?”
“嗯。”
“首先,今后不要再熬夜工作了。這會降低你的保質期——讓你提前衰老的。我們兄弟幾個還要扛著家族干幾十年呢。而且,即使從短期來看,也是很不經濟的,因為熬夜帶來的疲勞,需要消耗比正常更長的休息才能消除。當然,有了靈感的時候例外。嗯,看你的樣子應該恢復的不錯了吧?”
“完全恢復了…”呂西安伸伸胳膊,彎彎腿,正想要繼續炫耀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態,突然想到,要是自己這么一說,那家伙立刻冒出一句“那就好,正好有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要交給你”怎么辦。于是他說了一半就住了口。
約瑟夫卻并沒有注意到弟弟的這地小心思,而是繼續道:“既然這樣,我們就來談談你的這個計劃吧。嗯,你的計劃中有很多的閃光點…”
在約瑟夫看來,呂西安的這套計劃的第一個閃光點就是分析問題的時候,能夠從最根本的地方出發。
呂西安在這份計劃中首先指出,地下秩序在本質上和地上的秩序并沒有什么不同,它們在本質上都是一種基于暴力的規則。這種規則,歸根到底都是建立在暴力的基礎上的。而地下秩序之所以能夠存在,及根本原因就是地上的秩序的力量不足,很多地方管不到。這就給這些地下秩序提供了空間。而要建立有利于自己的地下秩序,歸根到底,就是需要一支屬于自己的暴力組織。
只是地下秩序依舊是有著自己的獨特特征的。它的暴力方式和地上秩序的暴力在使用方式上也是有區別的。它必須是隱秘的,小規模的,使用方便而快捷的。這樣的暴力組織在組織和訓練上都應該和地面上的頭號暴力組織——軍隊要有所區別。不過在某些意義上,他們和地上的警察機構倒是有不少相似之處。現在因為資金匱乏,以及對原先的“公安委員會”人員的清洗,使得巴黎的警察系統被嚴重的削弱了,這給各種地下力量留下了巨大的力量真空。這也給了波拿巴家族在巴黎建立自己的一套地下力量提供了可能。
在論證了波拿巴家族建立自己的地下力量的可能之后,呂西安又提出了關于如何建立這支力量的建議。
首先是關于人員方面的建議,呂西安提出,巴黎有不少的失業的前警察人員,他們失業的原因要么是因為受到清洗“公安委員會”的牽連,要么是因為財政上的原因。他們本身有一定的能力,對巴黎的各種情況也非常的了解,而且他們和如今的巴黎警察依舊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再加上因為財政困難,巴黎警察的生活也相對下降了。這也給了我們滲透巴黎的警察系統的機會。所以如果能將這些人收編起來,對于我們的事業,將是莫大的幫助。
其次,地下的暴力活動和地上的暴力活動肯定也是有區別的,至于這個區別到底是什么,呂西安認為,他對此并不了解,也缺乏調查,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因此他給不出具體的建議,只能是建議約瑟夫在處理這件事情的時候,多征詢那些對此有所了解的人的意見。但他認為,技術的進步,不論是對于地上的暴力,還是地下的暴力,都會有非常大的影響。因此,呂西安建議,在研究所也展開針對性的研究。呂西安建議將這類研究稱之為“民用武器研究”。
當然,為自己的一支人數有限的地下力量研制專用武器,在經濟上是不合算的。所以呂西安建議,這些武器完全可以對法國之外的區域銷售。無論是波蘭,還是北美,都是這類武器的好市場。
“雖然我不能確定新的武器是什么樣子的,但是它肯定具備隱蔽性和便攜性兩個特征,就向我們現在的小甜瓜一樣。波蘭的抵抗注定難以持久,今后鄉村和城市的游擊戰將成為重要的作戰方式,而對‘叛徒’以及侵略者高官的刺殺活動,也將成為他們反抗的重要方式。這樣的武器應該也很適合他們使用。
而在北美,對于武器沒有什么限制,加上那邊的秩序的匱乏,人們對于便攜的武器,應該也會有很大的需求。”
看到這一段的時候,約瑟夫都忍不住點了點頭,同時在腦子里冒出了這樣的一句話:“自由美利堅,槍擊每一天。”
最后,呂西安還建議,這個組織,應該仿照警察部門來組建,被分為偵查部門、策劃部門和執行部門三個部分,偵查部門和執行部門應該被平行的分為多個小組,互不統轄。而由策劃部門同意控制。
“關于人員的組織,機構的架構,還有武器的研究這幾個方面,你的建議都非常好。不過,你的行文怎么會這么繁復啰嗦?原本我還覺得你在文字方面還是有不錯的感覺的…”約瑟夫皺起眉頭道。
“我還不是擔心你的理解能力,擔心你會不會誤解了我的意思。”呂西安順口道。
“呵呵…”約瑟夫表示不和他一般見識。
“呂西安,我覺得你的建議還是很可行的。這個機構,我們就叫他‘市場調查處’,對外就說是搞市場調查的。我在這里兼任一個處長,但是常務工作,交給你,怎么樣,有信心干好這件事嗎?”
“沒問題,沒問題!我保證這次絕不再給你們添亂子了。”呂西安高興壞了。
“嗯,雖然你的那個文風我很不喜歡,但是這至少也說明了一點——你比以前細致了很多。記住魔鬼就藏在細節中。尤其是如今交給你的這件事,更是要注意好各種細節。”約瑟夫又交代了一句。
如果是以前,那呂西安肯定會說:“知道了,別把一句話翻過來覆過去的說無數遍,跟個碎嘴老娘們樣的。”但是如今,呂西安卻回答說:“我明白,我會小心的。我馬上就去把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寫下來,貼在我的辦公桌前面。”
“嗯,你要是要去管這個事情了,我這里的事情這么多,你忙得過來嗎?”約瑟夫問道。
“沒事兒,我強壯著呢?這點事情不是問題。”在當機要秘書的過程中,呂西安已經開始感覺到了一點點權力的滋味,如今有了主管有個部門的日常工作的機會,他又怎么會放過呢?無非累一點嘛,男人就應該對自己狠一點。
“笨蛋,你看,我的事情太多了,一個人干不完了,不就找了個機要秘書嗎?你就不會給自己也找個機要秘書?”約瑟夫道。
“啊,對呀!”呂西安把右手的拳頭在左手的掌心中一拍:“如今路易馬上也要十八歲了,完全可以培養一下子了嘛!嗯,就這樣干!呵呵…”
呂西安露出古怪的笑容,似乎光是想想該如何調教弟弟,就能給他帶來巨大的快樂。
“好了,別傻笑了。”約瑟夫道,“我這里有一個計劃,你去做一下預算,看看這個計劃大概要花多少錢,多少時間。然后把結果告訴我。”
一邊說,約瑟夫一邊將一個文件袋遞給呂西安。
“這是絕密內容,就在這里看,不要拿出去。如果你記不住關鍵數據,那就直接在我的辦公室里把這個預算做出來。”
呂西安打開文件袋,抽出文件,快速的看了兩眼,然后驚訝地抬起頭來道:“約瑟夫,原來這些事情,你早就有準備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