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尊敬的王后陛下,您一定要對拉法耶特侯爵保持高度的警惕。拉法耶特侯爵說的東西當然有一定的道理,甚至可以說,在整體上,他說的那些東西都可以被稱作顛撲不破的真理。
但是,我的陛下,您要知道一點,要欺騙人,真話比謊言要好用得多。很多時候,天生聰慧的,就像王后陛下您這樣的人,總是能一眼就看穿那些謊言。但真話就不一樣了,只要加以合適的強調和暗示,真話往往比謊言更能騙人。拉法耶特就是這樣的一個善于使用真話來騙人的假凱撒。
‘時代變了’,‘君主立憲才是未來’,這話一點沒錯。但是最關鍵的一點,拉法耶特恐怕并沒有對您提起。那就是:君主立憲到底是誰主持下的君主立憲!
在如今的君主立憲下,恕我直言,國王只是一個人質,他并沒有得到真正的,普遍的尊重。我想陛下您一定注意到了巴黎的各種報紙,其中的一些激進的報紙,比如人民之友之類的東西,都在宣稱要建立共和制,要徹底的結束波旁王朝對法國的統治,讓法國變成一個共和國。而這種理論在議會中也有不少的附和者。一些原本溫和的人,也有了倒向他們的傾向。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這些人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呢?原因很簡單,那就是,那些暴徒展示過他們的力量,人們知道他們有力量,也知道他們愿意使用他們的力量。但是我的陛下,我們的國王,因為他的寬厚,卻從來不愿意使用他的力量,甚至于不愿意展示自己的力量。
如果一個國王,雖然戴著王冠,但卻不愿意展示自己的力量,那么王冠又有什么讓人敬畏的呢?尊敬的陛下,在很多時候,不愿意展示力量,和沒有力量的效果幾乎是等同的。
另外在某一點上,拉法耶特說的不錯,那就是目前的王黨并不可靠。恕我直言,我的陛下,就像麥克白中說的那樣:‘越是跟我們血緣相近的人,越是想喝我們的血。’您對他們,必須提高警惕——哪怕他們是您的親人。
但是我的陛下,在這個問題上,拉法耶特依舊使用了他慣用的手段。他對您講真話,但是他從不對您講全部的真話。事實和全部的事實是完全不一樣的。王黨和那些共和派叛逆在有一點上是完全不一樣的,那就是,王黨必須依賴國王。國王對于他們來說,有著天然的權威。他們也許會通過各種陰謀,乃至借刀殺人之類的技巧來算計國王,但是他們沒有辦法直接對國王刀兵相向。國王是他們天然的領袖,不管他們中的某些人愿不愿意。
至于拉法耶特,我睿智的陛下,我之所以稱他為‘假凱撒’,是因為拉法耶特裝出掌握了軍隊的樣子,把自己打扮成能像凱撒一樣,只用一句話就能指揮千軍萬馬的樣子。事實上,拉法耶特對軍隊的控制力完全無法和真實的凱撒相比。
真正的凱撒,手中有一支長時間在他手下作戰的軍團,而且這支軍團的方方面面,包括后勤,包括軍官的選拔升遷,全部由凱撒一言而決。所以凱撒能夠輕易地驅使他們去做任何事情,包括向羅馬進軍。但是拉法耶特手中,并沒有這樣的軍隊,他只有所謂的‘威望’。而這‘威望’又怎么能和國王陛下的正統身份相比?如今他能控制局面,其實靠的并不是他自己的力量,而是國王陛下的正統身份。只有國王陛下在他的控制下,他才能借此控制法國的軍隊。
如今,這個‘假凱撒’正在對軍隊進行‘改革’。陛下,這正是拉法耶特打算彌補自己的弱點的行動。如果他能長久的控制陛下,那他說不定就有真正的控制住軍隊的那一天。到那時候,假凱撒就能變成真凱撒。也許拉法耶特的確是真誠的希望實現君主立憲,但是在這樣的局面下實現的君主立憲,卻是對國王陛下極為不利的君主立憲。因為任何契約的持續,都有賴于雙方的相互敬畏。議會已經展示過自己的力量,而國王從來沒有展示出任何力量。在這樣的契約中,議會成了高高在上賜予的一方,而國王呢,幾乎成了乞丐。這樣的立憲制是無法持久的。在議會中總會有人試圖用更極端的方式來吸引目光的,而侵辱國王就會成為他們嘩眾取寵的最佳方式。這樣下去,最后,他們就會問:‘我們為什么需要一個國王?’
但是英國的君主立憲卻不是這樣的。英國王室在很多方面都展示過自己的力量,議會和國王相互都尊重對方的力量,從而也就相互尊重對方的利益。這才是穩定的,可靠的君主立憲。
我的陛下,關于您的有關王室應該如何應對當前局面的垂詢,您卑微的臣民有如下的建議。
首先,您和國王陛下必須裝出對拉法耶特非常的信賴的姿態,對議會作出恭順的樣子,以麻痹他們。另一方面,您要讓國王陛下明白,如今的局面是何等的危險。他必須有所舉動。
微臣以為,繼續留在巴黎,對國王,對整個王室都沒有任何好處。所以,一旦有機會,國王應該立刻離開巴黎,前往其他的更安全的地方。微臣以為,這樣的地方應該具備如下的幾個特點。
第一,這個地方應該普遍的支持王室,支持正統。
第二,這個地方應該距離邊界較遠。這是出于這樣幾個考慮。首先,這是在向全國人民表明,國王并沒有向那些流氓們在人民之友之類的下流小報中說的那樣勾結外國勢力;其次,這也是為了避免一些并不是真正的忠于國王,而是試圖利用外國的力量,來給自己謀取更多的利益的混入王黨的野心家借機謀取利益。
綜合這些考慮,我個人認為,里昂將是最為合適的地點。
您忠實的臣仆 奧諾雷·加百列·里克蒂”
奧諾雷·加百列·里克蒂就是國民議會的議長,堅定的革命派,法國大革命的領袖之一的大名鼎鼎的米拉波侯爵。一直以來,他都被視為是最為堅定,也最為激進的革命派。所以,如果他的這一封寫給瑪麗·安托瓦內特王后的信件被別人看到了,那一定會引起一場掀然大波的。事實上,在原本的歷史中,米拉波去世之后,因為他在革命中的貢獻,遺體獲得了入葬先賢祠的榮耀。然而不久之后,國王被捕,人們在王宮里面搜出了米拉波和王后的這些通信,才發現,米拉波居然投靠了王室。于是憤怒的群眾就又把他的遺體從先賢祠中拉了出來,丟到了垃圾堆里。(當然,這位和路易十四一樣信奉“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人,應該不會在乎這些事情。)
米拉波是個生活奢侈的人,身邊又養著一大堆的情婦,因此他的開銷一直非常大。正常的,合法的收入是不足以支持他這樣的生活的。自從拉法耶特將他的好朋友(好錢包)奧爾良公爵放逐出法國之后,米拉波的生活就日漸窘迫,據說他又一次被那些猶太人提高了借款利率。
而被國民自衛軍挾持進巴黎之后,幾乎成了巴黎的囚徒的國王和王后,這個時候急需一個在議會中有影響,能幫他們說話的人。這時候,一位和宮廷有來往的學者,生物學家——讓·巴蒂斯特·拉馬克向王后推薦了自己的朋友米拉波。
拉馬克是進化論最早的提出者之一,在原本的歷史上,他在1809年發表了動物學哲學,提出了拉馬克進化論。也就在這一年,另一位進化論的旗手——查爾斯·羅伯特·達爾文在英國出生。拉馬克進化論的兩大原則,也就是用進廢退與獲得性遺傳基本上都被后世的研究所否定,但是他在學術上的貢獻依舊是不可磨滅的。
在拉馬克的牽線下,又一次走到了破產邊緣的米拉波悄悄地和王后聯系了起來。事實上,早在去年七月,也就是巴士底獄被攻克之后,米拉波就試圖和王后聯絡。但是那個時候的王后還根本就看不起米拉波這樣的浪蕩子。她毫不在乎地就拒絕了他的提議,就像他只是一只討人厭的蒼蠅一樣。
但如今,要收買這個人,需要花費的代價就要高得多了。據說王后給米拉波準備了四張每張面值25萬里弗爾的支票,才獲得了米拉波的幫助。也正是在米拉波的暗中推動下,國王一家才得以從更靠近市中心,因而也更難出逃的杜伊勒里宮搬遷到了更便于出逃的圣克羅宮。
“親愛的,你覺得,米拉波的說法對嗎?”瑪麗王后問道。但是被她稱作“親愛的”的男人卻并不是國王路易十六,而是另一個叫做阿克塞爾德·費森的瑞典人。他是瑞典貴族院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議員的兒子,也是瑪麗王后的秘密情夫和真正信賴的人。
“米拉波是個非常有才華有手腕的人。”費森嘆道,“但是也正因為如此,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相信他。”
瑪麗王后點了點頭:“你說的對。拉法耶特對國王并沒有任何的忠誠,但是至少,他還是個有理想,有底線的人。但是米拉波,他就是個該下地獄的壞種!我真的很難相信他。而且當初如果不是他們…”
費森嘆了口氣,他知道無論是自己,還是王后,在智力上都斗不過米拉波這只老狐貍。而且王后還在對米拉波當初帶頭造反的事情耿耿于懷。雖然大家都知道,現在不是追究這種事情的時候,但心中的那股怨氣,卻始終難于平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