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冥土,浩瀚遼闊。
此地,初開未久,理論上當是空曠而死寂。
但,它太特殊了。
亡者的歸宿!
新生的起源!
做為人道之魂魄的中轉地,壟斷的生意不要太好,最短的時間內,冥土便有了生氣。
洪荒有多大?
不可計量。
生者有多少?
無窮無盡。
有生便有死,甭管怎么死…反正死后,都是要往這冥土走一遭!
碧落黃泉,彼岸花開,生死薄上銷今生。
這途經幽冥的魂靈無數,地府的鬼口想不爆炸式提升都不行。
并且,在發展到一個極限后,還并沒有停止,往著詭異的道路上狂奔。
超出了常理。
按理說,這本不至于。
因為鬼魂不止有來,還要有走,被送去新生。
可如今,問題出現了…
滯留!
鬼魂在滯留,不愿投胎!
或者說,投胎可以…但想要的東西,更多!
并且,隱隱約約的,若有若無的…暗地里有種種風聲在流傳,為鬼眾津津樂道,偏離了輪回的初衷。
“家人們啊!”
有鬼魂聚眾演講,野心的火在燃燒。
“我們已經死了!”
“但我們的妖生,并沒有結束!”
這只鬼鼓舞著鬼心斗志,瘋狂煽動,“我們為什么會死?”
“因為我們活著的時候,沒有得道長生!”
“于是,便死的陽壽盡去,形骸破滅,只剩下了魂身,失去了太多太多感受快樂的動力…我們是殘缺的!”
“而為什么,我們會失去長生的機會?”
“因為當初的我們,無法參與到對洪荒資源的主導分配中!”
“那些高高在上的強族,冷酷的奪走了我們最后的一點修行資糧,將我們踐踏在塵埃中,不得不跪著掙錢,到頭來依舊不得好死!”
“那是一個冷冰冰的世界!”
“或許唯一的光,便是你們這些同為輪回神教的家人們!”
“我們都是可憐人…但我們只會可憐一次,不會再可憐第二次!”
“投胎,是不可能投胎的——問題不能得到根本性解決,再轉一世也是無用,空耗精力。”
“好在,后土娘娘大慈大悲,憐憫我等境遇,于是開辟了這方冥土…這里是我等最后的凈土!”
“在這里,我們可以修養生息,抱團取暖…”
“但!”
“前車之鑒,我們不能忘卻!”
“我們不能重蹈覆轍,最后連這僅剩的安寧都被打破,再迎來一個被壓迫的、條條框框的世界!”
這只鬼魂登高而呼,“為了無數的家人們…我提議!”
“我們要擁有死而平等的尊嚴,擁有鬼鬼應有的權利,建立一個不存在壓迫的、自由的鬼魂國度!”
“噢噢噢噢噢!”
臺下,千百亡魂號叫,一起狂熱的吶喊。
“…輪回神教這個組織,其實是不適合見光的,不好走上臺面的。”
天庭之中,帝俊對太一諄諄教誨,“因為它們的發展策略,純粹是講究招新的速度,蠱惑性極強,初衷是應對我天庭的打擊,卻對某些重要資源的分配、讓所有參與者都享受到紅利的工作,有太多的不足。”
“步子太大了,注定扯到蛋。”
帝俊微笑,“當它們見光的那一刻,也是崩塌的倒計時開始。”
“對時代制度改變的欲望,輪回神教的成員是強烈的,但也是盲目的。”
“缺少犧牲的錘煉,沒有失敗的反省,再被一些錯誤的路線給摻沙子…”
“于是,當它們造反成功的瞬間開始,當這個組織正式掌握了制定規則的權利…”
“便是——群魔亂舞!”
“人心的自私,叫囂的自由,放縱的欲望…讓最堅固、最雄偉的堡壘,開始了由內而外的崩塌。”
“女媧成于此,或也將敗于此。”
“反攻!我們要反攻!”
野心的鬼魂,在籌劃著建立鬼國,打著為家人們好的旗號。
另一邊,心懷仇恨的魂靈,燃燒著憤怒的魂,發出吼嘯聲。
“我死的太慘了啊!”
一條丹參狗魂凄厲咆哮,“終我一生,割肉放血…只因為我的肉質美好!”
“我失去了一切身為生靈的尊嚴!”
“那時候,在囚籠里,我便在想…如果沒有機會也就罷了。”
“一旦找到了那個機會…我要讓這個世界感受到痛苦!”
“曾經,我很絕望。”
“但現在,冥土給了我希望!”
“這里面,有足夠的漏洞可以鉆,不需要立刻投胎轉世,能勉強維持住自我!”
“所以,我要報復!”
“報復那生者的世界!”
“兄弟們!”
“槍在手,跟我走!”
“打開鬼門關,我要讓洪荒天地感受到痛苦!”
雄赳赳、氣昂昂,這位丹參狗魂組織力度強大,很快就組織好了隊伍,躍躍欲試闖天地。
只是。
他還沒有走出太遠,憤怒的指向便有了全新的目標。
“呼…呼…呼…”
奮力的呼氣,他的雙眼血紅。
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平日里最喜歡凌虐丹參狗一族、吃肉喝血的死對頭族群,它們也被納入到了冥土中,等待輪回的新生!
這赤果果的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一時間,這支丹參狗隊伍,也不提什么闖出冥土,殺往洪荒了。
直接當機立斷,原地開干!
“殺啊!”
喊殺聲是那般激烈,打破了冥土的寂靜。
如此類一樣的小規模沖突,不時上演,分散在各處,暗中醞釀著風暴。
“…公平和自由,是輪回神教的一個重要問題,但并非是全部。”
帝俊還在對太一耳提面命,細致講解。
“還有一個東西,是能夠貫穿萬世的…那便是仇恨!”
“陽世仇,無法報。”
“到了陰間呢?”
帝俊哂笑一聲,“女媧的祖巫身——后土,已經是被送上了神壇。”
“慈悲、公正、善良…這樣完美無瑕的圣賢,是不是要來給處理一下問題了呢?”
“然而,這很難解決。”
帝俊走出宮闕,雙眼深邃,似乎直接看到了冥土中的場景畫面,有暗流在洶涌。
“對她的輪回機制而言,生靈一死,亡魂一出,進入到地府中,便理應算是個‘新鬼’。”
“既然是‘新鬼’,如何能承接舊身的因果仇恨?”
“這樣一來,輪回的法理何解?一個接受亡者的系統,卻干預了生前的恩怨…拿地府的劍,斬我天庭的人?”
“荒謬!”
“跨界執法,后土真是好大的官威…不知道人道那里買不買賬?”
“而一旦她恪守輪回的原則,不管往事…那,那些曾經被壓迫者的仇恨,如何宣泄?”
“這樣一來,后土不違法理,但缺了道德,他日逃不了被人抨擊,說她的慈悲都是假的,是虛偽的。”
“連為民請命都做不到,好意思做輪回的守護者?”
“還是趕緊退位讓賢罷!”
帝俊低聲笑著。
太一在他的身后,做一臉震驚狀。
半晌后,東皇才收斂了表情包,“這么說,地府那邊,反倒成了我妖族矛盾的泄洪區?”
“正是!”
帝俊頷首,“為了這個,我可是準備良久。”
“特意觀察了好一陣子,那全新版本輪回的運轉機制…”
“生靈死后,會被冥土規則接引到何處去?”
“冥土那么廣袤,如何安排卡位,讓一對仇家精準的碰面到一起?”
“這事情不難,但還挺繁瑣的。”
“得分析一些人際關系,恩仇情感。”
“還要推算個體的思維方式…進入了冥土后,在新事物、新世界的面前,會選擇怎樣的路線行走?以怎樣的方式生存?”
“最終,巧合到極點,讓該見面的見面。”
天皇說著,臉色逐漸淡漠。
“所以,因此死了很多妖吧?”東皇聽出了弦外之音。
“不錯。”帝俊悠然點頭。
冥土那么大。
想要精準卡位,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受害者在冥土中已就位,曾經的施害者,想要那么精準的走到人家面前…這種巧合,背后全都是明明白白的安排。
怎么安排?
被“主動”身亡!
死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作為一個合適的鬼!
“作為開胃菜,我送了一兆下去,做個開胃菜。”
帝俊語氣從容,卻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血腥氣,剎那的展現,是生殺予奪的冷血無情帝皇。
“聽個響,看看效果…如果效果不錯,我繼續追加。”
帝俊很淡然。
只是這一番,聽得太一嘴角抽搐,“這…我們身為皇者,如此刻意屠戮子民,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有嗎?有嗎?”帝俊啞然,“我怎么不覺得,我有哪里做錯了?”
“我現在只是執行了遲到的正義而已…”天皇很隨意的說著,“這些被意外死的妖,本身就是施害者,平日里沒做過好事。”
“但他們挺‘聰明’,知道各種鉆漏洞,收買執法的人員,得以逃脫法網。”
“看在他們別的地方很上道,知道壓榨底層、創造財富的份上,我不想花費精力去追查,嚴厲鎮壓罷了。”
“現在,我天庭方面遇到了點困難,需要拿他們去填坑…他們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罷,都是得死的。”
“不僅死,還要死得其所,死的對我天庭有更多價值。”
“我們要列數其罪證,證明我天庭是公正的、有作為的…以前沒能阻止相關人禍的發生,只是因為底下有人在蒙蔽。”
“現在,我們反應過來了,嚴厲審查了,必然還妖民一個朗朗乾坤…遲到的正義,也還是正義嘛!”
“所以,請妖族上下所有子民放心,踴躍為天庭做貢獻,他日巫妖決戰,為族群盡自己的一份力!”
“一舉數得,你說妙不妙?”
帝俊笑問太一。
“妙…很妙。”太一不得不贊同,“清除了一些禍患,又收攏了妖心,最后還將矛盾禍水潑到了冥土之中,讓媧皇殿下去頭痛。”
“這真的很妙。”
太一心中感嘆。
做為皇者,他還有很多地方要向帝俊學習。
“我也這么覺得。”帝俊頷首,“坐在妖皇的位置上,做事情就要有些彈性嘛!”
“像東華那樣,一味追求公平公正,循法而行…道理都對,最后卻將成為孤獨的行道者。”
“下場,也談不上好…死在了人道的手里。”
帝俊遙望昆侖。
在那里,東華的墳塋孤零零的,很是凄涼。
幸好,偶爾有道門的弟子給掃掃墳,才沒讓墳頭草長到三尺高。
“我們為神教流過血!”
“我們為神教流過汗!”
“我們要見領袖!”
冥土之中,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并起,片刻不得安寧。
有嚷嚷著鬼權的、自由的,有喊打喊殺報仇雪恨的…除此之外,還有那么一類鬼,迫切的想要見到神教的領袖。
“你們想干什么?”
有小巫攔在前路,皺著眉頭,認真詢問。
“這位打人,您聽我說…”
一只大鬼來了精神,“我們當初加入輪回神教,為了神教大業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不,現在是真死了。”
“講句實在話…我們這么努力奮斗,圖的是啥,想來您也能明白吧?”
“就為了升到中高層,獲取足夠的貢獻,來生起點直接超越今生努力了一輩子的終點。”
“我坦白,我對組織不夠忠誠,但您應該能理解。”
“好的,我理解。”小巫回道。
“理解好啊,理解萬歲…”那大鬼唉聲嘆氣,“可現在,我們握著足夠的功勛,去查詢投胎具體情況的時候,卻發現…我們沒有幾個上好的目標可選啊!”
“嗯?”這小巫動容了,直覺感覺到不對勁了。
“你把事情經過詳細寫一寫,我幫你提交到統領那里,幫助你們解答問題。”小巫直接道.
“這…好!好!好!”那大鬼喜笑顏開,而后轉身對著身后抱著同樣目的的鬼魂說道,“我就說,統領們通情達理的嘛…”
“你們不要誤信了外面的謠言,聽風就是雨,說頂層要過河拆橋…大家都要跟我一樣,要對組織抱有信心吶!”
“說不定,那投胎的問題,只是系統出了故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