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滿臉笑瞇瞇的,看起來很和善。
而見到帝江態度如此誠懇,女媧也不好再說什么,臉色表情和緩下來。
倒不是因為禮物的關系——
媧皇當年近乎富有天下,冠絕洪荒,能讓太昊都眼紅,下了狠手。
如此豪富,什么好東西沒見過?
根本不在意。
只不過,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
帝江眼下的說法,自甘居于人下,自稱“小人”,而敬女媧為“大人”…這態度,值得表揚。
“嗯哼!”
女媧輕咳一聲,端正了心態語氣,正眼看人,“帝江,你有心了。”
“不過,禮物不禮物的不重要,你自己攢著,好鋼用在刀刃上,多操心操心面對天庭的戰備即可…不要搞什么形式主義。”
女媧義正言辭。
“啊?”帝江一愣,而后失笑,“別吧…你好歹看一下再作結論。”
“我可是費了一番力氣才整好,怎么說你都該過目一二。”
一個不在乎,一個非要送。
這就很離譜。
讓旁聽的風曦都把注意力轉移過來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仔細觀察。
第一時間,他得了個結論。
本能的,風曦就覺得——帝江這廝,今天大有問題啊!
看起來是上趕著送禮,卻讓腹黑天賦拉滿的他嗅到了點微妙的貓膩。
抽象一些的描述,帝江對女媧的卑躬屈膝,令風曦聯想到了…
黃鼠狼給雞拜年!
沒安好心!
風曦深深懷疑,帝江在搞事。
但他沒有證據,無法揭穿。
況且…也不好揭穿。
所以,他牢牢緊閉自己的嘴,多聽多看不說話,就看看帝江這位空間祖巫能玩出些什么騷操作來。
帝江一番好意,女媧盛情難卻,點頭同意了。
那一瞬間,帝江祖巫的笑容是那樣燦爛。
不過,燦爛的笑容一閃而逝,之后帝江很正經。
用最莊重的姿態,從虛空中取出了一件器物,雙手呈上。
“女媧…這,便是我贈予你的禮物。”
帝江說道。
女媧卻沒說話。
事實上,在那件器物展示出的瞬間,她便陷入了失神的狀態,沉默無言。
那是一柄劍。
一柄曾經震懾諸神、橫壓天地的劍!
它曾有短暫的璀璨輝煌,照亮了整個紀元的古史。
但隨后,它又如流星經天一般沉墜,從巔峰走向了毀滅,讓人惋惜。
——東華帝君親手所鑄的律法之劍!
它本已破碎了。
不過此刻,又以完好的形象出現。
很顯然,這背后是帝江祖巫下了苦功的,將被屠巫劍擊碎成千百萬兆億份的碎片一一收集起來,然后重新熔煉,勉勉強強恢復了原貌。
只是同樣也很顯然——
此劍雖再現,可乍看過去,已無在東華手中時那樣的無上鋒芒,能驅動天規地律,引動蒼生意志,律法之下,眾生平等,無人不殺!
事實證明。
最強大的,永遠是人,而不是兵器。
東華掌握此劍,便是諸神懾服,蒼生叩首。
換一個人嘛…就差的遠了。
當然。
再怎么差,也足以跟尋常的頂尖先天靈寶一拼高下,不算弱了。
不過這樣的威能,對于任何一位太易來說都屬雞肋,多它不多,少它不少。
盡管如此,它依舊可以作為一件具有非同尋常歷史價值的器物,被供奉與收藏。
尤其是對女媧來說。
帝江費盡心思,重鑄此劍,此刻送上…可見他的誠意了。
最短暫的時間,震動媧皇的心神,讓她沉默了很久很久,眼中不時閃過自責、懊惱、悔恨等等情緒。
媧導的導演生涯,簡直就是女媧有生以來最慘烈的黑歷史。
三個月來,好不容易頓頓含淚干了三大碗,才勉強治愈的心頭傷疤,此刻重新被撕裂,內疚不停。
不過,媧皇就是媧皇。
在一陣難言的壓抑沉默后,她自己主動的走出了負面心態,長長吐出一口氣,仿佛將所有的惆悵與煩惱都濃縮在這一口氣里,一并宣泄了出去。
“呼…”
宣泄之后,女媧的目光清澈,再無傷悲,伸出一只手,從帝江那里接過了東華的佩劍。
“錚!”
她輕輕彈動劍刃,炸響鋒銳的劍鳴,頓時有一股無邊浩然的正氣彌漫,代表蒼生,書寫道德,確定底線,約束了最基準的普世價值觀。
它是人道的“善”的最后防線。
跨過了它,就是惡!
圣德與道德為主,在此劍上結合演繹得淋漓盡致。
然而。
縱是這樣的不凡,仍舊是遭遇了一場大敗,被屠巫劍所破,光彩不再,讓人扼腕。
“好劍。”
女媧第一次最直觀的觸碰與感受這柄劍,贊嘆與表揚。
但隨后,她話鋒一轉。
“可惜啊…生錯了時代,被屠巫劍克制到死。”
“早一個時代,或者晚一個紀元,都不至如此。”
女媧深深嘆息。
“唉。”
“這劍,你拿回去吧。”
她對帝江說道。
“你的誠意,我已經清楚的感受到了。”
“只是睹物思人…看著這柄劍,我就想到了東華的音容笑貌,讓我的這顆心啊,仿佛被萬箭穿心一般,痛苦不已。”
“眼不見為凈。”
“所以,你把它收好…或者,寄送到昆侖那處,放在東華的墳塋上供奉也行。”
“我這個妹妹,實在是不配執掌此劍。”
“除非有朝一日,我能斬下蒼龍亦或者是帝俊的人頭,告慰東華的亡靈。”
女媧說的很開。
她自覺身負罪孽,不適合把這個時時喚醒黑歷史的東西帶在身邊,給自己找罪受。
帝江的好意,她心領了,但也是心領即可。
“啊這!”
帝江錯愕。
——這年頭,還有送禮都送不出去的情況?
‘你這樣做,讓我很難辦啊!’
帝江心底暗自嘆息。
‘還好…’
‘我也不需要你真的收禮…’
‘過了明路就好,免得之后你一驚一乍的,對此劍的發光發熱胡思亂想,猜測總有刁民想害朕。’
‘雖然說,這么猜還真是歪打正著…’
‘可我們還如何玩一手燈下黑呢?’
曾經短暫接掌過巫族最高領袖的帝江祖巫,此刻心中轉動著一些很危險的想法。
但,他面上卻不顯絲毫,一點破綻都不露,是真正的老戲骨,在女媧面前狂飆演技。
“女媧,你這么說就不對了。”帝江搖搖頭,“逃避現實是不好的。”
“況且一些事情,總要去面對…”
“我想東華的在天之靈也會希望,若有朝一日能對仇敵進行清算,那扛起大旗的,是他所遺留下來的道路。”
“如此,方才是對他亡靈的最好告慰方式。”
“人死,道卻不消,被后來者推動著不斷延伸擴展,代替他活下去,見證全新的時代…或許,這也是一種另類的永生和不朽。”
“總比供奉在墳前的強…被那時光的塵埃覆蓋,不經意間就消泯在紀元里,再無光彩。”
帝江祖巫款款而言,有條有理,讓女媧臉上露出深思之色。
——有的人死了,但他還活著。
——后人貫徹著他的道,替之走完了未盡的路!
“很好的建議。”思量之后,女媧點頭承認了帝江的說法,但緊跟著又搖頭,嘆息一聲,“但可惜,我的道與之不同,也分不出再多的精力去背負。”
“所以…終歸是要另請高明。”
“這樣啊…”帝江感慨,有些惋惜,“那就沒辦法了。”
“只能送人。”
帝江說著說著,眉頭緩緩皺起,十分困擾的樣子,“細細算來,我巫族好像都沒有合適的人選?”
“上得了臺面、能背負此劍承載道路的人物,都有了自己貫徹的道路,輕易轉換不得。”
“句芒做吉祥物還可以,這樣嚴于律己,同時嚴于律人的事情,她做不來。”
“燭九陰與我,分掌時空,這本就是一條通天之路…大羅根基,便在于無盡時空永恒自在,得此時空權柄,有朝一日我們兩人未嘗不能在諸多道友給面子的情況下,聯手合證一個盤古道果。”
“對這條道路也沒有需求。”
“唔…對了!”
“共工可以!”
帝江臉上露出喜色,拍掌一樂,“共工即蒼龍,他走大一統之路,最是需要這條道路的補充,刑無等級!”
“絕對不行!”
女媧卻是激烈反對,“誰都可以,就蒼龍是例外!”
媧皇的情緒和語氣都很激動。
“啊…這是我的不對,是我的不對。”帝江尷尬一笑,“我都忘了,之前就是蒼龍主持推動的對東華帝君圍殺行動,是殺神兇手。”
“抱歉,抱歉!”
帝江道歉連連,好不容易才安撫下了女媧的怒氣。
“唉,頭痛。”帝江揉了揉眉心,“唯一一個適格的,政審卻不過關。”
“總不能拿剩下那些未能涉足太易道境的祖巫來頂缸吧?這是真的會死人的!”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誰拿著這柄劍,就注定會有朝一日被帝俊手持屠巫劍盯上!”
“怎么辦好呢?”
“怎么辦好呢?”
帝江碎碎念。
那種強烈的困惑與無奈,感染著在場的其他成員,讓女媧也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沉思。
忽的。
女媧智商大爆發,在三人行中占領了高地,第一個做出回答。
“有了!”
媧皇眼神一亮,若有所思的看向了正秉持著“沉默是金”道理的風曦。
“我們可以讓小風曦頂上!”
“啊哈?!”風曦做一臉懵逼狀。
當然,表面是懵逼的,實際上心底很有幾分逼數,若有若無預料到了眼下的這一幕。
畢竟,他暗地里已經繼承了東華帝君的大部分遺產。
現在,再多繼承一柄佩劍,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這很合理!
合理的不能在女媧面前表現出來,只能表示“震驚風曦一整年”,對“天降橫財”的吃驚與詫異,緊接著是要推拒,謙虛的表示自己才疏學淺,難以擔當此重任,還請娘娘另請高明。
“娘娘,您是知道的…”風曦含糊的說著,留夠了腦補的空間,“我的實力,是您眼睜睜看著成長起來的。”
“能不能背負此劍的道路,我看…”
“別擔心!”女媧眼含鼓勵,“你要相信你自己!”
“眼下來說,已經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她解釋道,“東華的律法之道,需要足夠的大局和見解,能夠把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進行兼容。”
“這點上,你經驗豐富,當過人皇,格局是不缺的。”
“而且,正因為你是人皇,實力也是特殊的。”
“道行境界,還是頂尖的太初大能,可戰力被人皇位格加持、振幅,足以與尋常太易一戰,不比如今裸裝的蒼龍差!”
蒼龍被例行鞭尸中。
總感覺這樣發展下去,以后太易段位的戰力,會多出一個計量單位——蒼!
一蒼之力,二蒼之力,五蒼之力…想想就很滑稽。
“你站在最特殊的領域上…如果被外力刺激刺激,或許便能踏過那一道坎,哪怕失去了人皇位格,自己也是屹立巔峰的棋手,堪為領袖!”
女媧一臉肅穆的看著風曦,眼中飽含期望。
——小風曦啊!
——你現在已經是俺們巫族村里最后的希望了!
——一定要迎難而上!
“好好想想,不要推卻。”女媧又補充了一句,“你自己應該清楚,這些年你給天庭那邊添了多少麻煩?”
“槍斃名單上絕對有你,并且相當靠前。”
“不用說了,娘娘我都明白!”風曦一瞬間便精神起來,“請娘娘放心,我一定會秉承東華帝君的意志,將他的道路發揚光大,有朝一日去與屠巫劍清算,報斷劍之仇!”
他信誓旦旦,發誓賭咒,那態度之堅定,讓女媧甚為滿意。
帝江也很滿意。
“嗯,風曦的確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帝江嘴角微微上劃,勾勒出一個略顯神秘的笑容,“在位人王,還是昔日青帝指定的繼承人…我想,某種程度上,東華的遺留,跟他相性還是很高的。”
“或許他日,風曦你能將此劍威能推升到無上程度,超越創始人,都未嘗沒有可能,是很正常、很合理的一件事。”
“畢竟,東華已經逝去了,他的腳步已經停下。”
“而風曦你,不僅站在他的肩膀上,還有無限的未來,無盡的可能!”
“不要辜負了你上司——后土的期望!”
帝江拍了拍風曦的肩膀,話音中滿是鼓勵,聽得女媧連連點頭。
倒是風曦自己,覺得很不對勁。
他過濾著帝江祖巫的話,再進行翻譯,恍惚間聽成這樣的內容——
“小子!”
“你不用再束手束腳的了…盡可能的去表現吧!”
“你看,女媧都被忽悠瘸了,覺得你超越東華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從此以后,你要開啟最光輝、最燦爛的人生,不再需要過多計較所謂的邏輯,擔憂自己出格的行為能否自圓其說。”
“讓他人別問…問,就是站在了東華的肩膀上,繼承了他的道路,領會了他的思想,是合理的開掛。”
“女媧親自承認,親自托付,難道還能有假嗎?”
“不可能的!”
帝江和風曦對視著。
有那么一瞬間,他們像是看穿了彼此。
那一刻…
他們,在穿同一條褲子,是同一條戰線上的朋友,在坑著同一個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