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鈞收手了。
他不想再戰。
事實證明，女媧多年來不懈的努力很有成效。
鋤頭一揮，墻角便倒。
她不止是挖著她兄長——伏羲的墻角，努力加強自己的基本盤。
還將手伸向了妖族，伸向了本來對鴻鈞、對天道表示支持的力量。
成果顯著。
她爭取到了妖族高層對其的無聲默契幫助，在跟鴻鈞動手的關鍵時刻，一方浩大陣營的鎮族大陣莫名的就被“無名奸賊”給駭入掌控了，成為給鴻鈞兩肋插刀的兇器！
那無厘頭的程度，簡直就如同是指著洗衣粉說違禁物品證據，從而拉開了一場浩大的戰爭。
并且…
“不管你們信不信。”
“我大妖族的高層，都是絕對這么認為的！”
“我們忠心支持天道，只是有潛伏在暗中的小人奸賊作祟！”
以帝俊這位妖皇為代表，包括十位與會的頂尖大能妖帥，連帶數百十分出名的周天妖神，露出滾刀肉一般的流氓表情，臉色仿佛會說話，活靈活現的傳遞著上述那些內容。
倒是他們的身上，拼命綻放著浩然正氣光輝，偌大的紫霄宮中一時有眾正盈朝的氣象，讓站在風曦前面的伏羲低聲感慨，“這…有當年那味兒了。”
“憶往昔，本座為天帝，手底下也是這樣的一群大好臣子…一個個公忠體國，愛天地，愛眾生。”
“德行良好，為世人傳唱…就是他們的麾下，混入了一些敗類人馬，假冒其名義，行陰私之事…”
“或是制造假功德，或是陽奉陰違、擾亂天庭指令…”
“跟眼下這幕何其相似？”
“唉，鴻鈞道友他太難了。”
羲皇慨嘆，為帝俊他們點了個贊。
這都是洪荒的好神圣吶！
就是在御下的手段上有缺，才出了眼下這一檔子的事情。
風曦瞠目結舌了一小會兒，半晌后才將自己有些松脫的下巴給按了回去，小心翼翼的伸手點點羲皇的肩，探頭探腦的詢問，“那最后呢？太昊皇陛下您是怎么處理的？”
“我能怎么處理呢？”伏羲慢吞吞的說道，“畢竟，他們都是陪著打江山的好兄弟、好朋友，沒有他們，就沒有一統洪荒的天庭。”
“更何況，他們都說了。”
“他們是無辜的啊！”
“這，我要是下手了…估計沒過兩天，就有謠言到處亂飛。”
“說天帝刻薄寡恩、暴虐無度、兇殘成性…”
“我能怎么辦？”
“只好原諒他們啦！”
伏羲假假的摸了下眼角。
“但是呢，好景不長，天庭有劫。”
“我對人道的工作沒做好，哪怕是天帝也要下臺，天庭也要被遺忘…”
“不過呢，很快就有大新聞——盤古開天，拎著斧頭將混沌三千魔神都給砍死個干干凈凈，沒幾個活下來的。”
“可…盤古做的兇殘事情，跟我伏羲有什么關系？”
伏羲微笑。
風曦頓時肅然起敬。
沒想到！
這竟然是一個拉清單的大佬！
惹不起惹不起。
風曦能想象到那樣的一幕。
站在混沌中，伏羲提著斧頭，臉色悲戚，眼角有淚，眼底卻是滿滿笑意，還有宣泄之后的酣暢淋漓——
這一天，我等了太久太久了！
風曦縮了縮脖子，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轉移視線，看向了氣氛詭異的戰場。
鴻鈞要求停戰。
女媧也順勢停手了。
因為再打下去，并沒有太大的意義。
她的挖墻角本事是很強沒錯。
可，有些墻角的心很大，并不滿足那一點點利益。
能收買他們一時，可收買不了永遠。
他們會愿意被“挖”，也是因為在被挖的時候有好處，符合其戰略布局，能借用著實現自己的目標。
心中都有一桿秤，談不上誰算計誰。
對于帝俊為首的妖族高層曖昧態度，女媧早先時候便有些預見，知道有這種可能——游離在兩大強者中間，維持平衡。
現在親眼見到了，她心底有些怒氣，同樣也有些無奈。
‘果然，我振臂一揮，王霸之氣一散，所有大羅就俯首帖耳、恭敬效命的情況，只存在于夢里。’
‘終歸是要進行一場最殘酷的戰爭，打服所有的敵人…’
雖然心底失落，不過女媧也談不上太喪氣。
畢竟，這已經是達到了她的目標底線——拖住鴻鈞！
更多的，成固可喜，不成也無妨。
女媧長劍入鞘，深深的望了一眼帝俊這收了錢卻做事不地道的妖皇，危險目光一閃而逝，卻沒能讓其臉色稍改。
帝俊敢那么做，自然是通盤考慮過…哪怕這行為是火中取栗，卻也有自己的把握。
能混到最頂尖的大能序列，就沒有一個是簡單的貨色。
“帝俊道友，多年過去，你的業務水平卻是退步了好多。”
女媧不咸不淡的說道，“都能被奸賊摸到周天星斗大陣的掌控權…你這樣的表現，讓人很難放心的將妖族叫給你啊。”
“唉，我也很慚愧。”帝俊輕嘆，“既然如此，過一陣子，我就下個罪己詔，對廣大妖族子民坦誠我的過錯…唔，我想到了！”
“不是我不努力，而是敵人太強大…周天星斗大陣為何會出現問題？根源在哪？”
“我琢磨著，應該是巫族那邊的勢力折騰出來的亂象！”
“巫族，亡我大妖族之心不死，苦心竭慮的策劃了‘星天事件’的恐怖入侵行為！”
帝俊越說，嗓門越大，底氣越足，讓在場許多大羅臉皮抽動不停。
這…栽贓陷害啊！
女媧眼角在跳動，干咳了一聲，“帝俊道友，我理解你的心思…但這給巫族甩鍋的事情…弄虛作假不太好吧？”
“要是被戳穿了…”
“嗨！這算什么？”帝俊衣袖一甩，“有問題，扣在巫族頭上，不都是習以為常的嗎？”
“至于說戳穿的情況？”
“我妖族那么多智囊成員在，宣傳工作還怕做不好？”
“到時候，我們先造些虛假的證據，再讓各個妖族山頭從上往下一宣傳…哪怕巫族反駁又如何？”
“在我們的主場上，還怕斗不贏對面？”
帝俊說著，超鴻鈞道祖的位置拱了拱手，“我們妖族，尊重天道，在天道的偉大指引下，向著永恒的目標前進…一路上，我們必將戰無不勝！”
這話說的，讓鴻鈞目光稍緩。
即使他依舊對帝俊很不滿意——這手下心思太多，一點都不忠心忠誠。
可是，還是愿意將天道擺在最高位上…這讓他很勉強能接受。
‘罷了…帝皇無情。’
道祖雙眼微瞇，‘一個個的，都是無法無天。’
‘我現在把這家伙給換下去，新上來的貨色又能好多少？’
‘足夠忠誠的，侵略性又不夠，哪能率領妖族對巫族打出漂亮的戰績？’
‘侵略性足夠、能力足夠的…又其實是跟這家伙差不多的尿性，都不是省油的燈。’
‘仗著能力，就坐地起價…還不如維持現在的局面。’
‘畢竟，這家伙的天庭還是在我這里申請報建…天然就比我低級，是最重要的籌碼。’
‘只是，我得做些別的準備了。’
‘還好，我早有預計…’
鴻鈞目光越發深邃。
他不說話。
另一邊女媧語塞…她覺得自己有些高估了帝俊的節操水平，那的確是一個合格的帝皇。
對于合格的帝皇而言…面子算什么？實惠才是第一的！
他要以為整個妖族爭取利益放在第一位，而不是因著區區的面子問題，打腫了臉撐胖子。
兩大強者，此刻皆是無聲。
紫霄宮中的氣氛，一時變得尷尬起來。
好在這個時候，有人出來活躍氣氛，將此事糊弄著揭過。
那是伏羲。
這位退位了的天帝，此刻站起來打圓場，鼓掌不停，“好…非常好！”
他睜著眼睛，說著瞎話，“女媧和鴻鈞兩位道友，在此進行了一場充滿友誼的論道，盡顯手段，為我們大家展現了大道絕巔的風采，鼓舞著所有大羅修士的奮斗激情。”
“這是一種盛事！”
“也體現了這兩位太易大能的廣闊胸襟，旨在鞭策后來者修行奮進的偉大情操。”
“如此，我們當喝彩！”
“為他們送上掌聲，作為我們誠摯的敬意和感謝！”
有伏羲的定性發言。
頓時，紫霄宮中便是響起了無比熱烈的掌聲。
一些普通的大羅。
哪怕他們的腦袋都破了，身體上都染血了——被攻伐的余波不小心蹭到，整個人都是慘兮兮。
可是此刻，確實一個賽一個的熱情，都在拼命的鼓掌，大聲叫好，應和著伏羲的發言，送上了潮水般的贊美。
“膜拜道祖，演繹無上大道，讓我輩知曉大羅前方還有路，不會被微不足道的成就遮蔽了雙眼…”
“感謝媧皇，令我今日終是明白，什么叫做功參造化…原來這就是造化！”
大神通者還好。
那一般的大羅天意，拼命的吹捧著，連串的拍馬屁行為，終是給劍拔弩張的兩位至強者搭好了臺階，讓他們能從容的下臺。
女媧和鴻鈞的面色緩和了，不再如剛才那樣的嚴肅。
道祖揮揮衣袖，被打得破損不堪的紫霄宮便修復，一切蒲團歸位，讓各方大羅重新入座。
女媧在敕令四方，讓對準了紫霄宮的兩大法陣歸于平靜，讓戰火和硝煙從歲月的長河中散去了陰影。
一切的一切，都在歸于完好時，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過。
當然，這都是假象。
女媧和鴻鈞，他們在使用武力代替語言，進行了一番坦率的交流之后，各自都揣摩到對方的想法和底線，增進雙方的了解…現在，是到了進入下一階段的時候。
是妥協還是再起戰端，就看這里了。
女媧率先開口。
“道祖勞苦功高，位高權重，當合身天道，永駐紫霄，永鎮洪荒，為天地眾生表率。”
“莫要再管洪荒事務，干預人道發展…此行，不合天道理念矣！”
她很直白的表示——
天道成精，就要有天道的樣子。
那么活潑做什么？
老老實實的運轉洪荒，冷眼看天地發展…稱皇稱霸的事情，就由我們來勉強代替好了。
此言一出，許多大羅便在瘋狂點贊。
不知幾多巫族成員，幾多被收買的水軍。
風曦也在里面，大聲的附和著。
跟著各個好隊友，一起送上糖衣炮彈，給鴻鈞以道德綁架。
“媧皇所言甚是有理！”
“道祖常鎮紫霄，洪荒天地自然有我等浩然正氣長存之輩代為管理，垂拱而天下治，豈不美哉？此眾正盈朝，必為后人所傳頌也！”
一尊又一尊的大羅，為自己的背后刷上絢爛的光環，還伴著浩瀚連綿的正氣…都是在證明自己的屬性——
是洪荒的良心，道祖你盡管放下將這宇宙托付給我們罷！
鴻鈞望著臺下的這一幕幕，眼角抽搐。
這，可真的是好多的好臣子呢！
好在，這個時候，他不是孤軍奮戰。
有人希望他做太上皇不假，但皇朝可是還要在，別輕易給改了姓氏。
便見帝俊用眼神示意。
一尊周天星海中有名的大羅妖神便挺身而出。
他先是贊同巫族帶的節奏，說道祖是該作為天地表率，是應該體現、弘揚盤古的偉大人格。
作為這個時代的領袖，要將傳說中盤古舍身化天地的行為學習到位，一樣的去為人道蒼生犧牲奉獻，為蒼生萬靈服務。
但——
“無規矩，則不成方圓。”
這位妖神慷慨激昂的說著，“我們都經歷過龍鳳的時代，深深清楚這樣一個道理——光有盤古大神的犧牲奉獻還是不夠…那天地初開的時代，亂象紛呈，兇獸肆虐，萬靈哭號，為何？”
“缺乏一個名正言順的大一統組織對洪荒的統御！”
“幸好，有太昊皇陛下應運而出…”妖神對伏羲躬身一禮，羲皇微微點頭示意，他才繼續說道，“建立天庭，發揚盤古祖神的精神，從此讓洪荒大治。”
“這說明，一個大一統組織的統治，還是很有必要的。”
“我想道祖，應該是有那樣舍己為天地的博大胸懷…可是，他的意志也該得到延續，批準一個組織的最高統治權利，用以規范天地，規范眾生。”
“而還有什么，比代表這個時代大部分人道意志的妖族，更合適的對象呢？”
這位妖神，代表妖族的高層而發言。
一邊道德綁架鴻鈞，一邊又是在證明鴻鈞的地位，要拿到名正言順的統治權利。
他的話剛說完，便是有一片附和聲響起。
那什么帝俊太一、十大妖帥，都在點贊中。
女媧抿著唇，輕輕咳嗽了一聲。
頓時，有都運會特別派遣紫霄宮代表——風曦，站了起來。
“道友此言差矣！”
頭一次在這么重大的會議上親口發言，風曦很緊張。
畢竟，那壓力實在太大了！
頂著那么多大羅乃至是大神通者的審視，尤其是臺上那個鴻鈞道祖，目光意味不明的俯視…如何能不緊張？
要是一個不好，鴻鈞伸手拍下來…風曦可能就成了風曦醬。
哪怕他知道，女媧一定會在關鍵時候出手阻攔…但壓力仍然存在，大道氣機的威懾仍然還有。
這也是很無奈…誰讓他是女媧心腹呢？
女媧表態了，他不頂上，誰頂上？
萬眾矚目，風曦的精神繃緊到極點。
不過，或許是他真的天生有這樣一種才能，去領袖諸神，去忽悠諸神…當精神繃緊到極致后，忽然就是一松，仿佛是掙脫了什么累贅枷鎖般，整個人淡定輕松下來。
就似乎，對著那么多大羅天意的視線發言，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冥冥中已經進行過千次萬次，早就熟悉透了門路。
大格局。
從緊張到鎮定，華麗的蛻變后，風曦微笑著開口，“道友此言差矣…”
“鴻鈞道祖犧牲奉獻的偉大人格，我們深感欽佩，但是你說讓他欽定某一個組織，去統治天地…我卻覺得不妥當？”
“道友你這不是在讓鴻鈞道祖犯錯嗎？”
“想道祖何等為人？大公無私，如何能做那等私相授受之事？”
“我尋思著，以鴻鈞道祖之高風亮節，定然是堅決推拒的…這方能體現其之高尚情操，完美人格。”
“那你待如何？”妖神反問。
風曦話音鏗鏘有力，“當然是——人道之事，人道來治。”
“布下任務，留下章程，遍問天地蒼生，講道理，擺事實，闡明是非，充分考慮任何一個生靈的意見，最后匯總，得到結果，是眾生想要的一個怎樣的統治天地組織！”
“然后，尋賢訪能，邀請符合條件的大能或者是組織，入主其中，號令天下，為人道蒼生做貢獻吶！”
風曦說著說著，尾巴就露出來了。
“比如說…那巫族，我就覺得很不錯。”
“畢竟，他們是什么根腳？是盤古祖神的血裔啊！”
“盤古祖神，精神那么偉大…他們的后裔，又如何能差了？”
“更何況這些年來，我所見所聞…不得不說，巫族提倡的理念還是很先進的。”
“我們可以考慮一下，選擇他們為人道眾生代言，統治洪荒無量劫！”
風曦一本正經道。
那妖神卻只是笑，“道友，你的話有問題…我承認巫族跟盤古祖神有關系不假。”
“但是嘛…我洪荒天地，早就不興血脈尊卑這一套了。”
“前人有再多功績，也不能說明后代如何出色，貢獻怎樣怎樣的大…至于理念？”
“空喊口號，誰又不行呢？”
妖神連連搖頭，“像是道友你背后的那都運會…口號也是震天響——相互理解、友誼長久、團結一致和公平競爭，難不成，你也是有意天帝的位置嗎？”
他說著誅心的話。
風曦卻是眉頭一挑，坦然直率，“如果沒有人愿意上去，我上也不是不行。”
這一刻，他像是整個人都在發光。
明明表現出來的不過是資深大羅的實力，但氣場氣魄卻無比驚人耀眼…他說出的話，是那樣的沉穩自如和理所當然，不給人有一絲一毫自大的感覺。
就仿佛是天經地義的道理，有背負宇宙、承載人道的最偉大心靈！
這令許多的頂尖大能都在側目，暗中贊嘆有加。
“有那么一瞬間，看著他我還以為是看到了伏羲。”
太華西真萬炁祖母元君，亦為瑤池金母元君，大名鼎鼎的西王母，此刻在跟女媧咬著耳朵，傳音議論，“這小伙子不簡單，有當年太昊天帝的一絲氣象。”
“那是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發掘出來的人才？”女媧得意洋洋的傳音回去，“做我的心腹大將，沒有這種當仁不讓的氣魄怎么行？”
“況且，小風曦也是跟炎帝有著關聯的…有皇者氣象也再正常不過。”
女媧話里話外，都很滿意風曦這手下。
“嘖…炎帝。”金母元君感嘆一聲，“聽到這個名字，我就想到黃帝…我聽說你一直在追查黃帝，查的怎么樣了？”
“我找到了些奇怪的線索。”女媧眸光閃閃，傳音道，“我在諸天萬界、無窮時光中埋伏的棋子，好像是釣到了一條大魚…哪怕不是黃帝本人，也跟之大有關聯。”
“真的？”金母驚詫，“確定嗎？”
“八九不離十吧…我也不敢絕對保證。”女媧略微沉吟，“我已經派遣三千小號，暗搓搓的潛入了，就等著摸清真相。”
“不會打草驚蛇吧？”金母擔心的反問。
“應該是不會。”女媧自信道，“想要看穿她們，那難度可是很大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只是閑棋…現在關鍵還是在鴻鈞這里。”
兩位女性的大能議論著，她們探討人族，討論黃帝…當然最關注的，依舊是現在。
風曦與一位位妖神辯論，對巫族大吹特吹，儼然要將之捧上神壇，成為天地的主宰者。
而且，他還不是干吹，是有理有據的那種。
氣勢之盛，甚至都壓過了對手。
不過，他也未能徹底擺平。
畢竟，這里是紫霄宮。
鴻鈞也是有手牌的。
這位道祖微笑，便有一位道門的大能輕嘆，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