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是為了保障投資人的利益,免得出現卷錢跑了,或者挪作他用的事情。每隔一段日子,籌措資金的公司或者個人,都需要公布項目的賬目,公開錢款用處,并且接受交易所的審計。一旦出現問題,輕則罰款,重則判刑,絕不姑息。總而言之,在交易所掛牌的公司,投資都受到大唐律法的監督和保障。若是敢觸犯律令,報假賬目,亦或者是挪用錢財的,都是重罪。”
“律令?”有人詫異道:“竟還有律令?”
“當然,無法可依,豈不成了空談?若是那樣,出了糾紛如何裁定?誰有勢力誰就有理嗎?這是不可能的,陛下說了,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交易講究的就是一個公平。現在這律令,正在緊急的修訂,總而言之,誰出了錢認籌,這律令就是保障他們投出去的錢,能夠得到應有的回報。經營不善、天災,發生什么都有可能,但是弄虛作假,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家都是聰明人,有許多人很快明白了這個交易所的真正作用。
朝廷提供的是一個擔保性質的平臺。
而缺錢的人,可以來此立項,掛牌,繳納擔保金,同時籌募自己項目所需的資金,大家講資金丟給這個人,而資金受到交易所的監管,確保不會被亂花,這個人再利用資金,發展資金的生意,得了利潤,股東們一起跟著分取利潤。
如此一來…便是多贏的局面。
褚大力想到了自己死循環,如果能用這個方法,豈不是迎刃而解?
立項募集資金,有了資金就可以去招募人手,采買原料,就能去接港口的活計,賺取更多的錢。一個死循環,變成了活循環了。雖說賺來的錢,要按照比例分潤出去,但對褚大力來說,這完全不是什么問題。首先沒有這些錢,他的鐵匠鋪規模就無法擴大,無法擴大,他就多賺不了錢,更別提分潤出去了。而且他聽這意思,即便變成了股份制,還能自己說了算,分了錢,卻沒分權,那頭重哪頭輕他還是拎得清的。
只是,自己的鐵匠鋪畢竟是個小鋪子,交易所能理會么?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褚大力在人群中喊道:“這位小哥,我有個鐵匠鋪,也可以立項嗎?”
有人套?
李泰耳朵多尖,瞬間找到說話的褚大力,綻放出笑容來:“當然可以,只要符合條件,通過交易所的審計,就可以掛牌。”
褚大力也毫不猶豫:“我報名,我報名了!”
他想的簡單,反正自己的鐵匠鋪就在那兒擺著了,即便是吃虧,能吃多大的虧?但若是事情成了,便宜可就大了去了。想要改變家族祖祖輩輩的命運,就不能放棄一切的機會。
李泰讓秦懷道負責為褚大力填寫資料,隨即又對圍觀的人說道:“交易所呢,是朝廷為了方便大家而創建的。在交易所的角度,不會攛掇大家掛牌,想要掛牌的,交易所也不會趕走,一切全憑自愿。大家如果有顧慮,不妨多觀望一些時日,畢竟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誰的買賣,也不是天掉下來的。無論是籌錢的,還是投資的,大家都還需要謹慎一些才好。”
“我著重要強調的是,只要是投資,就有一定的風險。絲綢一年還七八個價錢呢,商品貨物隨行就市,股市也是一樣,大家都是成年人,不是孩童,要為自己的選擇和決定負責任。凡是涉及到錢的時期,謹慎一些不丟人,自己搞砸了傾家蕩產才丟人!”
“為了讓大家搞清楚立項,掛牌,投資,分紅等等過程的細節,這里有嶄新印刷出來的投資指南一本,售價五十文,一共六十頁,是不是成本價,大家心里有數,我就不多言了。如果不想買這個投資指南的,也可以隨時關注大唐商報,從即日起每日都會連載一部分投資指南中的內容,不著急的看報紙也可以。所有的細節,都在面寫的清楚明白,任何細節都是公開透明的,覺無半點藏私,接受大家的監督!”
說罷,李泰便抱出來一摞冊子,立刻被搶購一空。誰能等連載啊,他們都是揚州城的商賈,做買賣幾十年的人,誰不知道消息就等同于錢?等報紙連載完了,至少也得數日之后,早看到投資指南的人,早把錢給賺了,還有給你留著的?
一共五百本冊子,眨眼被搶購完畢。還有人想要,李泰只好答應,再聯系印刷坊印刷,爭取每日供給五百本出來。而且,李牧也注意到了,有的人買了不止一本,所以他在公告加了一條,明日起購買投資指南,要憑借‘身份證’,一個人只能購買一張。
作為未來江南發展的主力城市,揚州城早已完成了身份登記。現在的揚州城,與長安,洛陽一樣,已經成了大唐沒有黑戶的城池之一了。
今夜,揚州城無眠。
所有商賈,包括十二望族世家,都在研究投資指南。
朝廷設置交易所來做擔保…投錢…便可分利。
有什么好項目,可以市,匯聚資金。
這對于絕大多數商賈而言,都是很新奇的事。
不過商人見多識廣,其實只看這指南,大抵就能明白這是怎么回事,無非…就是合伙做生意而已。甚至更準確點說,不是合伙做生意,而是借錢做生意。民間這種事情不少,但是一直未能盛行的原因是,民間借貸利息太高,哪怕再好的項目,借貸之下也要被拖垮。
再者,一般的人也不愿意外借。賺了一切好說,萬一賠了,你就算逼他還,他沒錢你能咋辦,殺了他錢也回不來了。
除了這些,還有人想起了銀行剛成立的時候,關于借貸的事情。當時銀行成立,直接把借貸的利息,從三倍變成了三成不到,甚至優質的投資,只要一成作為利息。在商賈們看來,一成的利息,已經是近乎于沒有利息了。如果需要資金,直接從銀行借貸絕不虧。
其實這已經解決了缺錢做生意的問題,那為何朝廷還要開放交易所呢?
為了轉嫁風險?沒聽說誰敢賴銀行的賬啊。那是為了什么,難道是為了普通百姓?為了讓他們參與商業中來,把銀行借貸的一成利息也抹去了,改成沒有利息,這樣倒是說得過去了,可是朝廷為何要這么做呢?
顧思之思忖了半晌,緩緩開口,道:“老夫倒是有個想法,說一點淺見,大家一起商量。”
眾人的目光看向了他,王瑞道:“顧老有話就說吧,都什么時候了,沒空繞彎子。”
“這種稀奇古怪的主意,通常都不會是朝中諸公的意思。思來想去,能有這種想法的人,非侯爺莫屬。侯爺行事,天馬行空,我等凡夫,豈能揣度得到?此事之前一點征兆都沒有,也沒有透露一點消息給我等,老夫思量,侯爺必是故意瞞著我等。”
見眾人點頭,顧思之掃視眾人,緩緩道:“侯爺為何要瞞著我等?此舉必對我等不利!”
滿堂嘩然,侯爺竟然要對付我們,我們還有活路嗎?
這是所有人下意識的想法,越接觸李牧,他們就越懼怕李牧,他們甚至不敢想,自己有沒有機會能贏,因為想了也是白想,答案只有一個,在商業,沒有人是侯爺的對手,而在權勢,只要不失圣眷,即便是當朝第一人,國舅長孫無忌,也奈何不了洛陽侯,這是一件已經被證明了無數次的事情!
王瑞苦澀道:“顧老,你說的話,我卻不信,侯爺不是涼薄之人。”
“我也希望如此,但眼下怎么說?”顧思之正色道:“大伙不妨認真想一想,這天下的買賣,與其說是天下人做,其實還不是咱們這些世家大族來做么?隨便到了哪個城池,米面糧油,首飾珠寶,木器鐵器,背后千絲萬縷的,哪個與世家大族脫得了干系?真有那沒干系的,也不敢是不起眼的小生意罷了。”
“正是有這層關系,世家大族才在地方確立了影響力。這成就了世家大族的超然地位,也正是朝廷忌憚之所在。此前朝廷拿咱們沒辦法,是因為,很多生意,還就得咱們來做。沒有了世家大族的幫忙,即便是陛下,也無能為力。”
“但是你們想想,如果誰都可以做生意了。普通百姓也能做生意了,世家大族的超然地位還存在嗎?對地方的影響力還存在嗎?朝廷還需要咱們嗎?如果沒了這點制約,咱們豈不是成了朝廷案板的魚肉,想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了?”
顧思之加重了語氣,道:“現在大家明白,為何侯爺要瞞著我們了吧?”
顧思之說得有理有據,眾人大點其頭,王瑞想說點什么,但是看到大部分的人都認同顧思之的話,張了張嘴也就沒說什么了。
眾人便問:“那顧老覺得,此事該如何做才是?”
顧思之沉吟了一會兒,道:“無論如何,也不宜與侯爺翻臉。畢竟咱們現在的主要重心,都在港口和海運貿易,如果激怒了侯爺,后果不堪設想,你們不要忘了,侯大將軍可是帶了兩萬屯衛來了,你們真當他只是為了護衛陛下安危么?”
“為今之計,咱們只有裝傻充楞!”
眾人不解追問,顧思之解釋道:“按道理說,咱們是江南的地頭蛇,侯爺在江南做點什么事情,事先給咱們個支應,咱們怎么也得給個面子。若是侯爺跟咱們開口說了這交易所的事情,即便心中百般不愿,咱還是得捧個場,投資一二。但是既然侯爺沒說,那便是用不著咱們,咱們不去湊熱鬧就是了。”
“至于立項募集資金…”顧思之笑了起來:“咱們還缺做生意的本錢么?”
大家都笑了起來,江南的望族跟北方的是門閥還有不一樣的地方。北方是連年打仗,南北朝的時候,就跟北方游牧民族打,后來才有的南渡,這就導致了,北方的門閥在軍事面,政治面,都要優秀過江南望族。但是在錢財的積累面,他們還真就不一定比得江南望族。就拿蘭陵蕭氏來說,他們原本是南朝皇族,積累的錢財不知道有多少。李世民滅梁之前,為了示優渥,穩定南方,沒有沒收他們的皇產,這可是一筆富可敵國的財富。
其他世家,也都是在穩定的環境中攢了幾輩子的錢,誰家沒幾個地庫只為堆放銅錢的?甭說是前朝的銅錢,就算是漢代的五銖錢,家里存了幾個地窖的也大有人在。
眾人一聽,就明白顧思之的意思了。既然你沒找我,那我就當不知道。不反對你,咱也不配合,你總說不出什么來吧?
只要所有江南望族都不參與,這交易所即便掛了牌子,也是形同虛設。用不了幾日,也就銷聲匿跡了。
想到戰無不勝的洛陽侯,也有吃癟的一天,眾人不禁放肆大笑了起來。唯有王瑞,這個在李牧手吃一塹長一智的家伙,卻一點也笑不出來。憑他對李牧的了解,這么淺顯的事兒,他怎么可能想不到呢?人家沒跟你說,肯定是因為用不著你們,或者壓根就沒拿你們當根蔥。看著這群自己把自己當回事的老爺們,王瑞仿佛看到了他們跪地求李牧的一面,不由生出唇亡齒寒,兔死狐悲之感,怎么還笑得出來。
他搖了搖頭,不再理會陷入幻想的眾人,提前離去了。
果然,在江南各望族的聯手之下,第一日爆火的交易所,第二日就遭遇了急速冷凍。再度變得門可羅雀了起來,不但沒有新人打聽,就連已經登基了資料的人,也有不少把資料要回去或者直接作廢了的。李泰和秦懷道兩個的心態有點崩裂了,誰受得了這種過山車啊,就在倆人灰心喪氣的時候,李牧的馬車停到了門口,二人把李牧迎進來,李牧瞧了瞧空蕩蕩的交易大廳,樂了:“呦,這群家伙,心挺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