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彤第一次知道寂靜無聲是一個多么荒唐的詞,醫生從她身邊經過,護士在她面前來回奔跑,每個人都匆匆忙忙,機器發出雜亂無章的聲響,好像隨時會以某種讓人絕望的音調宣布時間的終結。
終結仿佛一個濃墨重彩的黑點,一個具有實際意義的宣布著一條生命再不復存在的終章。
她的手因為恐懼而冰涼顫動,沒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就連沈子封也仿佛看不到她。
忽然間,她想到,人一旦死去也許就會變成她現在的樣子,好像是透明的,能看清周圍的人和周圍發生的一切,卻沒有人能夠注意到她。
明明在被搶救的是楚琳。
很快,方明趕了過來,在一片慌亂聲中宣布,“即刻手術,叫一號手術室準備。”
護士們得到了醫生的指示,慌亂的節奏沉穩下來,沈子封拉過方明的手肘,無力地提醒,“主任今天去開會,你不會是想要。”
方明沒有理會,忙著給楚琳接入氣管,動作嫻熟,這樣一來,楚琳要忍受的痛苦就會少一些。
柳彤感覺那根管子就好像通往她的肺部,連吸入的空氣也是帶著死亡的氣味。
手術室內,方明鎮靜自若地指揮著一切,身為助手的沈子封卻是額頭幾番冒出細密的汗珠。
“血,止不住啊。”沈子封驚叫,好像還在規培期的小醫生一般失魂落魄。
血壓進一步降低,每個人都不敢說話,血庫送來的血清已經用完,留給方明的時間越來越少。
“根本看不清楚,再不止住,她快要。”
“安靜點。”方明命令道。
由于出血嚴重,整個腹部全都被血浸沒,導致無法找到出血點,這樣下去,楚琳隨時可能救不回來。
“方醫生。”
“醫生。”
每個人都等待著方明,在自己已經無能為力的時候,只能將對奇跡的期望寄托于另一個人,現在所有的人都將希望寄托于方明。
“把東西移開再找吧。”方明突然宣布,此時,右手已經伸出,他的話所有人都能聽懂,意思是,既然出血點在腹部,然而由于視野不清無法止血,方明的決定是將遮擋視野的器官先行移除。
“方——”話到嘴邊,沈子封又給咽了回去,他知道這時候只有這個辦法才可能拯救病人的生命,這算是急救的必要手段,方明也算不上違規手術。
子宮被取了出來,接著是膀胱,視野變得清晰,掩藏在橫膈和腹腔下的出血點終于出現在方明眼前。
“找到了。”
眾人如釋重負。
方明至始至終沉著冷靜,眾人也跟著他逐漸冷靜下來。
“血壓正在恢復中,血氧飽和度91。”
方明稍稍停頓了一會,護士長問是不是要請造口師,方明搖頭,“等一等。”
他又看了看手術室的時間,最后視線落向麻醉醫師。
“手術繼續,下面進行膀胱重建術。”
重建術!沈子封雖然猜到方明會想要冒險進行這樣長時間的手術,但是畢竟楚琳沒有簽署手術同意書,剛才的一切可以說是急救處理,但是現在,最保守的方法是在下腹部右側進行造口術,做到這一步是合情合理的。
重建術聽起來過于理想化,其中的技術難點暫且不論,方明他什么時候連著進行過這樣的大手術呢。
手術經驗不足,單憑一腔熱血嗎?這樣不行。
“方明,還是請造口師過來看看吧,咱們給找個好點的位置。”
“再好的位置也沒有原來的位置好。”
方明這話緩解了手術室緊張的氣氛,聽起來好像一句玩笑,沈子封卻壓根笑不出來。
這不是廢話嗎,誰都知道原來的最好,可是這不是不可能嘛。
“我這邊沒問題了。”麻醉師忽然宣布,方明接到確認便不再管一旁著急的沈子封,專心致志地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一段方才已經選定的腸管。
在腦海中模擬過上百次,方明對自己十分有把握。
沈子封的腦海中卻忍不住冒出了“狂妄自大”、“野心勃勃”這樣的字眼。
手術又進行了兩個小時,等完成最后的縫合,外面的雨也停了下來,淺淺的陽光輕柔地照映在窗臺,一只藍白色的鸚鵡停在窗邊。
“真稀奇,竟然有只鸚鵡,這種鸚鵡一般都是有人養著的。”護士小聲說道。
“會不會是楚琳養著的知道主人生病飛過來探望,你看和小狗一樣站在那里。”
“你還真是童話看多了,話說,方醫生這回恐怕兇多吉少。”
“我都聽說了,病人沒有簽手術同意書,方醫生急救完還連做了兩場大手術,現在楚琳的狀況很不好,能不能熬過去都不知道,她那個媽媽這么強勢,誰知道會鬧到什么地步。”
“要我說,這也是太急功近利了。”
“這要是能恢復過來的確是一場了不起的手術,可要是楚琳就這么一直昏迷著醒不過來呢,雖然保留了這些功能,又有什么用。”
“聽說主任回來了,正在和楚琳母親解釋,人家壓根沒有打算謝謝醫院,你說這事要是鬧起來,方醫生會不會?”
沈子封不耐煩地將兩名護士趕了出去,他看著病床上躺著的楚琳,面色蒼白,僅有一絲活著的氣息,手術雖然成功了,可是楚琳卻遲遲無法蘇醒,沒有手術同意書,病人又不能解釋,方明的處境可不太好。
但話又說回來,這場手術是了不起的,方明的醫術無疑又一次另沈子封佩服不已,切除病灶并盡可能讓病人保持較高的生活質量,這的確是最好的答卷。
如果她能熬過這一關,待到術后出院,她依然可以是一個美麗的新娘,手捧鮮艷的玫瑰還不是在腹部的某個位置貼著一朵無奈的小玫瑰。
他在實習的時候見過不少造口術的病人,說實話,最不能輕松的是病人本人,不論看起來多么正常,他們的心里總是有一朵隨時會崩潰的玫瑰,這朵玫瑰帶著和芳香相反的味道,這樣的生活艱難且孤獨,但是楚琳確實不用面對那種尷尬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