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突如其來的安靜。
張文文站起身,拿著鋼筆在手上搖晃了幾下,沐笑則是坐在桌邊,不停轉著筆。
沐春低頭,不知道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
總之,三人似乎都和手上的筆過不去,卻誰都不愿意說話。
門診室里安靜到令人窒息。
白色頂燈蒼白的照在每一個人的頭頂上。
醫院的燈光總是讓人有不好的預感,這也是有原因的,因為醫院的燈光怎么看都有些像打印機里的白色打印紙。
透著蒼白和憔悴。
即使是沐笑化了妝的臉,在這樣的燈光下也略微顯得氣色不佳。
蒼白的燈光,蒼白的墻,蒼白的桌椅。
張文文簡直想抱怨,為什么知南附屬醫學中心這么喜歡用白色呢,很多醫院不都是喜歡用藍色、綠色、粉色和橘色了嘛。
突然,他拍了兩下桌子。
“你們夠了啊,不要這么沉默好不好,有沒有什么大事,只不過,腫瘤沒有我們想象中那么好而已。”
“我想象中是一覺醒來,你給我打電話,告訴我腫瘤消失了,之前不過是誤診。我能想出一百種以上造成誤診的原因。”
沐春仍然埋頭寫寫畫畫,沒人知道他在寫什么。
“論腦補能力我只服沐大美人。”張文文也跟著轉起筆來,從左手轉到右手,又從右手轉到左手。
直到沐春冷冰冰地凝視著他,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白大褂上已經沾滿了墨水,像一朵朵盛開的藍色馬蹄蓮。
“我本子上的墨水也就算了,你這件白大褂估計是洗不干凈了。”沐春遺憾地說。
“沒事,他里面那件衣服更貴,兩千元直接被墨水毀了。”沐笑順勢補刀。
“我忘記是鋼筆了啊,看著笑學姐在轉筆,我也就跟著轉了起來。”張文文低頭看著自己的白大褂和里面一件新買的襯衫。
向來對自己著裝品味非常自信的張文文硬著頭皮笑道:“沒事,穿在我身上也是新款,大不了叫這件衣服,天青色款。”
“你不會還是周杰倫歌迷吧?”沐春合上筆記本,加入了有一句沒一句的相互嘲笑。
當然被嘲笑的主角還是張文文。
他似乎很需要無厘頭的聊天,好讓自己放松下來。
“我手上這支是鉛筆。”沐笑將筆舉起,放到張文文面前。
“好吧,我認輸。”
“那你就如實告訴我們教授現在的情況,手術時間還能等嗎?”
雖然心里緊張不已,但好不容易放松下來的氣氛,沒人想要再倒退回去。
于是沐春沉著坦然地又補充了一句,“我們一起想辦法,會有辦法的。”
“啊呀,真的沒有那么嚴重!”張文文雙手捧住腦袋,也顧不上手指上還有沒干透的墨水。
\b“那么你在擔心什么?”沐笑問。
“先說腫瘤的情況吧,雖然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好,更不會出現沐春說的那種診斷錯誤,腫瘤就是腫瘤,這種腫瘤也不會自行消失,除非奇跡發生,我并不相信奇跡會比我的手術更及時到來。”
“嗯,我相信你的。”沐笑溫柔地鼓勵了一聲。
“笑學姐你別這樣,我又不是剛做醫生的小萌新,腫瘤并沒有加速生長,教授的決定算不上錯,等到年會之后再手術也是完全可以的,所以,沐春不要這么愁眉苦臉,快來,笑一個。”
沐春笑了,普通的臉上,普通的笑,在張文文眼里卻比哭還難看。
“既然腫瘤沒有明顯變化,身體其他地方出現問題了?”沐春接著問。
根據張文文所說,既然腫瘤暫時穩定住了,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其他地方出現問題,要是這樣的話,教授現在的年紀雖然完全可以承受這項手術,但這是基于他的身體其他部分處在穩定狀態,要是還有其他疾病出現或者之前沒有檢查出來......
現在的一切計劃就都可能被打亂。
“還是我之前擔心的語言功能,因為離布羅卡區域太近了。”
布羅卡區是大腦的一區,主管語言信息的處理以及話語的產生。與韋尼克區共同形成語言系統。
布羅卡氏區與韋尼克區通常位于腦部的優勢半腦,由于大多數人(97)是慣用右手的緣故,語言中樞多半在左半腦。1861年法國神經學家兼外科醫生保羅布羅卡對一些失語癥患者進行研究及治療時發現此一區域,位于大腦皮層額下回后部的44、45區,故以其發現者的名字命名為布羅卡區。布洛卡區與維尼克區由額葉和顳葉間的神經通道弓狀束連接。
布羅卡區損傷造成的失語癥稱為布羅卡失語癥,或稱為表達型失語癥(Expressiveaphasia)、運動型失語癥或不流暢型失語癥,病人無法制造符合文法的流暢句子,會出現電報式的話語,例如:是——啊——今天——星——期——下——雨,以短而間斷的句子表達其思想。病人可以知道自己說話并不流暢,而其對于語言的理解能力是正常的。
布羅卡失語癥的主要癥狀:使一個人無法講話;可以了解語言內容;無法用字詞;說話緩慢并且不連貫。
教授腦中的腫瘤位置極其靠近布羅卡區域,張文文做了很多次模擬手術演算,仍然沒有完全的把握。
當然,手術中各種情況都可能會發生,再有經驗的醫生也沒辦法說有十足把握絕對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可正因為對方是教授啊。
對于有些醫生來說,給親朋好友,認識的人做手術,心里也不會有額外負擔,和平常一樣,認真對待,全神貫注。
但是有些醫生則不同,他們避免為相識之人做手術,這并非說后者心理素質不夠,在沐春看來,這反而是醫生足夠負責的表現。
“用那個方法可行嗎?”沐春終于開口。
“你是說?”沐小恍然大悟。
“手術中保持語言測試嗎?”張文文問道。
“沒錯,用語言測試的卡片系統,可以幫助我們了解教授的語言情況。”
“可以,但是......”張文文有些猶豫。
“擔心什么?”沐春關心道。
“那涉及到術中喚醒。”
沐春點點 頭,“沒錯,需要術中喚醒,增加了手術時間和難度,不過這樣你就可以在手術中就知道自己有沒有破壞教授的語言功能。”
“好像這是一個不錯的方法。”
沐笑表示支持。
張文文點點頭,“好吧,既然大家都同意這樣做,那我就放心啦。”
一聽張文文這么一說,沐春和沐笑立刻明白張文文這是給他們兩人挖了一個陷阱,當然他的緊張和擔憂是真實的,只是這種方法作為一個有經驗的腦神經外科醫生,他肯定沐春更了解這種術中喚醒對病人進行語言考核的方法。
“其實術中喚醒并不麻煩,語言考核是一個常用方法了,之前就有團隊在給一位翻譯員進行腫瘤摘除手術的時候使用了多次術中喚醒,考核了翻譯員三次語言功能,分別是三個國家的語言。”
“還有這樣的事?”沐春一臉佩服。
有用的知識增長了啊!
“嗯,只是我希望兩位醫生幫忙,設計一套比較好的語言考核系統,或者你們誰進去幫我一起考核教授的語言功能,我就更安心了。”
“我去。”
沐笑和沐春異口同聲。
“讓沐春去吧,手術室他比我更了解一些,畢竟他曾經是想過成為一名外科醫生的。”
沐笑說完,突然眼神閃爍,自覺說錯了話。
沐春卻聽的清楚明白。
“笑笑,我什么時候想過成為一名外科醫生?我怎么不記得?”
沐笑連忙搖頭,美麗的眼眸中閃爍著不安。
沐春知道不便在這里多問,于是和張文文又聊了幾句之后,沐春借口說要請教沐笑醫生一些案例上的問題,兩人就離開了張文文的門診室。
沐春要找沐笑聊的不僅僅是關于自己曾經想過成為一名外科醫生的事,更重要的是沐笑身上的香水味。
這個味道為什么會和楊星身上的有些相似呢?
“笑笑?”沐春說。
“怎么了?你看起來很緊張,發生什么事情了?我覺得今天的沐春怪怪的,好像背后被什么東西纏著一樣。”
“的確如此,我幾天接到一個電話,讓我不要多管閑事,而是覺得我非管這件事情不可。”
“是誰讓你不要管閑事?你有什么線索嗎?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是空穴來風的,一定有跡可循,沐春不會一點線索都沒有吧。”
“恰恰相反,我不僅有線索,而且可以說是線索太多了,線索太多的結果就是,我現在沒有辦法立刻理清楚頭緒。”
“那是不是需要立刻去調查一些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我來幫你整理一下最重要的線索吧。”
“好的。”
沐春將最近繞海發生的案子告訴沐笑以后,沐笑皺起了眉頭。
“你說的這家咖啡店老板我認識,我今天用的這款香水其實就是她送給我的。”
沐笑這句話令沐春驚訝不已。
“你認識?”
“是的,不對,不能算是我直接認識,只能說她在某些圈子里非常有名,而我恰巧和那幾個圈子里的一些人也有一些公益活動上的往來,這個香水就是她自己制作的。”
“糟糕。”
沐春的胸口又一陣刺痛。
沐笑趕緊讓沐春坐下,隨后倒了一杯溫水遞給沐春。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威脅?還是你覺得最近兩件案子背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
“為什么這么問?難道我以前就很有調查案件的經驗嗎?”沐春疑惑地看著沐笑。
他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感覺自己像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他甚至不能確定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實的。
首先是外科醫生!
沐春完全想不起來自己什么時候想過要成為一名外科醫生。
但是沐笑不會是莫名其妙說錯一句話,這句話一定是有理有據,一定是曾經在他身上發生過什么,或者最簡單的就是——沐春的確曾經在什么時候,自己說過他想要成為一名外科醫生。
而且這樣的話不可能僅僅是一句玩笑,一說就過去的那種。
通常來說必須是鄭重其事說過,或者在某個特別的場合,特殊的情景下說起過,要不然怎么可能沐笑會記住呢。
想到這里,沐春的額頭也開始有些疼痛起來。
他捧著水杯,看著沐笑。
但是現在不是研究自己這些事情的時候。
因為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沐笑記錯了。
在沐春看來,沐笑有兩個人,一個是眼前這位醫生的沐笑,還有一個沐笑就是那位活潑開朗的小西瓜。
所以可能是沐笑記錯了什么。
這些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
這個E點,這個創意園里的咖啡店,可能是最近所有事件的源頭。
可能那條奇怪的消息和那個奇怪的電話也是出自那個地方。
那張躲在視頻中的臉。
那個背后的人。
奇怪的香水味。
如果都是這個相交的E點。
想到這里,沐春打開筆記本,將五芒星的圖案交給沐笑。
“這是五芒星?這就是你分析出來的五芒星結構,你認為是有人在進行某種儀式?”
“是的,但是我想不明白是什么儀式,儀式有很多了,所羅門大小鑰匙里有很多關于魔法的記錄,惡魔或者天使。
我沒有辦法推算這個五芒星是要召喚天使還是要召喚惡魔。
還有驅魔者也會使用這種五芒星來進行某種驅魔儀式,但是目的是什么我還是不知道。
我更不可能推斷這件事情屬于非自然現象,那就太不可思議了,我還是相信一切都是有科學解釋的,所以這個五芒星也可能并不是真正存在的東西,有可能僅僅是我自己想多了。”
沐笑搖了搖頭,“沒有,你沒有想多了,但是你可能漏掉了一種可能性。”
“漏掉了一種可能性?”沐春疑惑地問。
“是的,那位池田先生的尸體是不是全都找到了?”
“沒有,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找到,我記得我剛才說了。”
沐春摸了摸額頭。
“我剛才說了嗎?”他在心里問自己。
“你剛才說了,不要擔心,沐春,你可能只是漏掉了一種可能,還記得達芬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