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的時候會突然變得意義感全無。
楊星站在醫院門口的時候突然想到這句話，他有些不安，隨后聽到肚子里發出饑餓的叫聲。
下午四點半，等童阿婆睡著之后，楊星才走出病房。
“這男孩真好，估計是老太太的孫子吧。”離開病房時，楊星聽到身后有人議論。
他知道這是在夸他。從跳上急救車開始，楊星就一刻不離地陪在童阿婆身邊。
完全沒有想過為什么要這么做。
李秀美以為楊星是醫生，當然也就沒有懷疑，甚至還有些暗自高興。
童阿婆到了急診室后，大女兒忙著辦理付費之類的事，還時不時刷著手機。
楊星也著實費解，這位阿姨是怎么了，自己媽媽都快不行了怎么還有心情刷手機。
童阿婆洗胃的時候非常狼狽，一直抓著楊星的手，灌下很多水之后就開始一陣陣惡心，剛躺下一會又開始嘔吐，由于膽囊不堪重負，嘔吐物黃中帶綠，直接噴在了楊星身上。
有那么一瞬間，楊星心想，這可是八百多塊錢的襯衫啊！
很快，看著童阿婆痛苦的樣子，楊星完全忘記了自己衣服的事，急急忙忙找了一卷紙巾，給老太太擦完之后，才把自己的衣服稍稍擦干凈一些。
此刻，楊星還能聞到身上又酸又苦的味道。
童阿婆吐的時候，李秀美時不時對著手機抱怨，“我反正不會給毛豆打電話的，他跑來能有什么好事情，最多就是抱怨我們沒有照顧好老娘。”
楊星猜測這是在和童阿婆的其他子女商量照顧老人的事。
童阿婆好像也不需要這個女兒照顧，或者說她知道指望不上，一直牢牢抓著楊星的手，稍稍清醒一些時就對著楊星說了一大堆家鄉話。
轉到普通病房后，病房里的人也聽不懂童阿婆在說些什么，都以為他們兩人一定是親人。
離開病房時，李秀美倒是客客氣氣感謝楊星，“楊醫生，謝謝楊醫生，我媽這脾氣我說什么都沒用，今天全靠你幫忙了。”
楊星真的是幫忙了，他忙前忙后配合醫生的工作還擔負起照顧老人的工作。
這些事本來和他完全扯不上半點關系。
他可是一個習慣了被人照顧的人啊。
離開醫院時，雨已經小了一些，視線穿過街道旁的香樟樹，楊星看到了一排熟悉店鋪，熟悉的店名映入眼中。
永和豆漿、漢堡王、星巴克。
那就星巴克吧。
沒有打傘，冒著密密麻麻的小雨朝星巴克走去。
踏進星巴克的時候，咖啡的香味撲面而來，這一次楊星沒有猶豫不決，他果斷點了一份香草拿鐵加一份雞肉三明治。
實在太餓了。
等待取咖啡的時候，一個女孩從楊星身旁經過，下意識后退了一步，右手在鼻子前方扇了一扇。
什么鬼？
楊星方才反應過來，一定是他身上的味道讓女孩子不高興了。
我可真抱歉！
但是......
他沒有稍稍離遠的意思，反而是調整站姿，比平日里的站姿更為挺拔，甚至微微抬起了一些下頜，下頜線本就分明的臉愈發顯得俊美。
“081號，楊先生。”
“這里。”楊星將收銀小票交給店員。
“楊先生，您的香草拿鐵，用豆乳代替牛奶。”
說話聲音又萌又甜的女孩將咖啡遞給楊星。
“沒錯，謝謝。”
楊星優雅地接過咖啡，完全不在意自己衣服上全都是童阿婆嘔吐的污漬。
這要是在平時，楊星可是連一點點衣服折痕都不能接受的。
尤其是在公共場合，星巴克這樣的地方，雖然現在已經算不上是什么高級地方，但也是年輕人經常出入的咖啡店，弄不好就會遇到條件不錯的女孩。
就算不朝這方面想，對自己形象有些過度苛刻的楊星也是不喜歡外表上有什么瑕疵的。
自己外表優越，數落女孩子的時候就游刃有余。
就像他數落小秋的時候，經常漫不經心說一句，“你今天的裙子顏色和鞋子搭配的太差了，現在不流行反差太大的配色，實在不行穿一雙小白鞋都不錯吧。”
看上去是在教別人如何提高審美，其實就是在數落對方。
數落一個自我感覺不錯的女孩往往能讓對方更追著他不放。
這些方法好用又方便。
正因為要數落別人，楊星對自己方方面面的要求也是一絲不茍。
不過呢，現在他完全不覺得有什么對不起觀眾的。
要嫌棄就嫌棄去，楊星餓了，他只想好好吃點東西。
“081號，楊先生在嗎？”
剛才的女孩端著加熱后的三明治輕聲問道。
“雞肉三明治是不是？”楊星問。
“是的，楊先生，這是您的雞肉三明治，請慢用哦。”
女孩將放著三明治的白色盤子放到楊星端著的餐盤上，雙眼彎彎一笑。
楊星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咖啡和三明治都好了，楊星轉身離開取餐臺，環顧四周，發現右側沿街有一張沙發還空著，這個位置不錯，可以安安靜靜喝杯咖啡。
剛邁開步子，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
正是剛才經過楊星身邊，下意識后退一步的女孩。
“楊星？”女孩喊了一聲。
停下腳步，轉身，看到了說話的女孩。
這不是夏小影嗎？
楊星揉了揉眼睛，相信自己沒有看錯之后方才走上前去。
“是夏小影？”
“楊星，真的是你，你居然在繞海嗎？”
夏小影是楊星的鄰居，兩人一起讀了小學，初中也是夏小影坐在楊星前面一排。
算是青梅竹馬。
“稍等一下，我取完咖啡就來。”
楊星肚子真的餓，他難得想要獨自一人好好吃頓飯，這種暢快的饑餓感楊星很長時間都沒有體會過了。
好像是小學的時候，每逢放學就覺得肚子特別餓，跑到家里吃上一碗泡飯配上幾顆花生都會覺得特別滿足。
剛到繞海的時候也是這樣，有了錢吃上一頓30元的麻辣燙，楊星總會覺得特別滿足。
后來他有了各種女朋友，也開始出入各種網紅餐廳，甚至什么米其林星級主廚掌廚的餐廳，可是都沒有這種特別有食欲的感覺。
偏偏不巧，這時候桃花運向來很好的楊星又遇到了夏小影。
入座之后，夏小影喋 喋不休地和楊星聊了起來。
微微有些嬰兒肥的臉可是一點都沒有什么變化。
和記憶中那個不算漂亮的夏小影差不了太多。
楊星喝了一口咖啡，說了一聲抱歉。
“我先吃幾口三明治可以嗎？實在是太餓了。”
“你吃呀，我先看會書。”說著，夏小影把背包放到膝蓋上。
楊星出于習慣，瞄了一眼夏小影的包。
帶有涂鴉的帆布袋，和各種大牌完全沾不上邊。
不過這也沒什么，倒不如說這個包很夏小影。
要是夏小影突然變成一個淑女或者帶著幾千上萬的包，楊星反倒會覺得不太對勁。
兩人很多年沒有見面了，夏小影高中畢業后去了什么地方讀書，楊星都不知道。
正應了那句話，曾經形影不離，每天能見面，后來卻杳無音訊。
說起來，楊星這些年為了適應在繞海開始的新生活，幾乎把以前的同學都遺忘了。
故意不去想起，也故意不加入任何小學同學群或者中學同學群。
對自己的過去也很少提起，他不喜歡那個小城市，不喜歡那個小城市里的人。
“楊星，你是在醫院工作嘛？”
什么意思？難道夏小影一直關注他的社交賬號？
不對啊？如果是小影的話，早就應該發私信來“相認”呀。
楊星搖搖頭，“你說什么？”
這下輪到夏小影茫然了，她伸出圓圓的手，指了指楊星身旁的塑料袋子。
楊星側臉看了一下，才意識到，夏小影指的是什么。
跳上急救車的時候，楊星穿著沐春給他的白大褂，到了醫院以后，楊星就把白大褂換了下來，畢竟在人家醫院里穿著白大褂“冒充”醫生這種事，楊星心里沒什么底氣。
有沐春醫生在身邊，他有時候還真的覺得自己也許可以像個醫生那樣，但是一個人的時候他就完全沒有這種自信。
這大概就是沒有真才實學的苦吧。
這件脫下來的白大褂也沒法扔在知南附屬醫學中心，離開病房的時候，李秀美看他身上都被童阿婆吐臟了，白大褂拿在手上也沒地方放，就塞給楊星一個很小的塑料袋。
楊星嫌棄塑料袋拿在手上有些丑陋，礙于面子又不好意思拒絕，想想拿一件白大褂在手上走在路上也有些奇怪，便接過袋子把白大褂裝了進去。
夏小影這么一說，楊星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這里面是白大褂吧。”夏小影看起來有些興奮。
“哦，這個啊，是白大褂。”楊星勉強接了一句。
“楊星難道真的是醫生嗎？簡直太棒了啊。”小影歡快地拍起手來。
“不是，我”
楊星還沒說完，夏小影就搶過話來，說道：“楊醫生現在在哪家醫院工作啊，在什么科室呀？對了，楊星是繞海這邊醫學院畢業的嗎？是知南大學還是隅川醫學院還是京一大學啊？”
“我”
明明是名校在讀研究生好不好，本來怎么說也能好好炫耀一番，至少不會在青梅竹馬又算不上好看的夏小影面前丟分吧。
怎么說楊星也覺得他現在混的不差，相貌什么更是十個女孩九個愛吧。
怎么夏小影這么一鬧，楊星心里突然亂七八糟，忐忑不安呢。
醫生，醫生怎么了，我怎么就和醫生耗上了呢。
“我已經完成實習了。”夏小影雙肘撐在圓圓的小桌面上，雙手拖著下巴，整張臉看起來更圓了，和一個圓圓的糯米團子一樣。
雖然化了妝，妝容也算是清新可愛，但是夏小影絕對不是楊星的考慮對象，絕對不是。
“實習？什么實習？是大學畢業實習還是研究生畢業實習？”楊星巧妙的將話題引到研究生這個詞上。
這是他的加分項，他要早早說上幾句，不能被夏小影這個小丫頭牽著走。
“我在京一附屬醫學中心完成實習了呀，馬上就要去就職的醫院上班了，嗯算是上班吧。”
難道說這丫頭是醫生？
楊星心里一群蝙蝠飛過，帶起一陣嘈雜和心煩意亂。
他捧起咖啡，杯子放到嘴邊卻沒有喝。
“你是醫生？”楊星問。
夏小影連忙搖頭，“不是不是，什么醫生呀，我像醫生嗎？”
“有什么不像的呢？”
楊星吞吞吐吐地說，其實他想說的是“有什么像的呢？”
只是現實顯而易見，不管楊星相信還是不相信，這個小丫頭明顯就是醫生吧。
“我是護士啦，怎么可能是醫生，我沒那么厲害，護士，護士而已。”
護士也很不錯啊！
楊星眼前忽然一亮。
這丫頭穿護士服？
“所以，楊星是在哪家醫院呢？現在還在規培嗎？”
規培？
看來是個和醫生有關的詞，楊星不懂。
為了避免夏小影繼續誤會下去，楊星打算攤牌。
見楊星不說話，夏小影又問：“楊星既然是醫生，不知道楊星是不是了解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呢？”
已經準備好搖頭說不認識的楊星突然意識到夏小影說的是“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
這不是沐春醫生所在的醫院嗎？
要說別的醫院他一點也不了解，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楊星倒是正好知道。
“楊星知道這家醫院有一個很有名的科室嗎？”
“什么科室？”楊星問。
“身心科。”夏小影歡快地說，“身心科，就是身心科，繞海唯一一家擁有身心科的社區衛生中心就是花園橋醫院了。”
“這樣啊，這個我倒是不清楚。”
“不清楚嗎？”夏小影突然有些失望，嘴巴嘟了起來，形似可達鴨。
“嗯，稍稍了解一些。”楊星真的是實話實說了，“身心科的主任是沐春醫生吧。”
“哇，楊星認識沐春醫生嗎？”夏小影先前的失望頓時一掃而空。
楊星：
“沐春，沐春醫生，他可是非常厲害的人啊，據說他很帥是不是？”
很帥？
楊星張著圓圓的嘴巴，一時間不知道這話要怎么接。
哭笑不得的將咖啡杯緊貼著嘴唇，仰起頭，咕嘟咕嘟牛飲了幾口。
放下杯子，又看到夏小影少女般期待的表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小丫頭腮紅沒有打好，雙頰紅通通的，跟唱戲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