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找枕頭下面或者床單里面有沒有藏著什么東西？”
沐春提議。
“這樣不好吧，我們不太能碰老人家的東西，除非他們允許。”
方洪可不想多事，童阿婆絕對算是一個有錢的老人家，有些條件好的老人尤其重視個人物品，外人碰過他們一顆花生，他們都會算的清清楚楚。
“出于安全考慮，方護士可以稍稍找一下，也許會有重大發現。”沐春雙手插在口袋中，神情自若地說著。
方洪半信半疑，走到童阿婆的床鋪旁邊，掀起被子重新鋪到床上，轉身看了一眼沐春，好像在說，“什么也沒有。”
沐春嘴角輕揚，示意方洪繼續找找。
方洪拿起枕頭抖了一抖，驚訝地回頭，對著沐春小聲說道：“快來看，這個是不是？”
沐春向前兩步，枕頭下赫然出現已經壓扁的止痛藥盒。
方洪將藥盒抓了起來，打開一看，只剩下一個個空空的洞，里面的藥丸全都沒了。
“你怎么知道的？”
沐春：......
“你再去看看童阿婆的床頭柜。”
順著沐春的提議，方洪打開抽屜，其中整整齊齊擺放著8盒止痛藥。
“這是？”方洪不解。
“我就是看到抽屜里這些藥才猜測童阿婆大概率是服用了止痛藥導致意識模糊。”
“怎么會？為什么這么推測？童阿婆為什么要這么做？”
方洪在這家養老院工作三年多，她剛來這里工作的時候就聽這里的老護工們說童阿婆特別不好伺候，簡直就是養老院一霸。
一霸這個詞方洪自然是一聽就懂。
果不其然，沒人能和童阿婆住在同一個房間里，不到一個月都會被氣到非搬出去不可。
養老院設計兩人一間的房間也是為了讓老人們相互間能有個照應，雖然有現代化的智能救助系統，廁所和墻上也都有扶手和救助按鈕，算得上是保護周全。
房間外的走廊上也有監控保護，照顧隱私的同時也考慮到了老人的安全。
可就算這些方面再周全，凡事也有個萬一。
比如，老人最容易摔倒，萬一摔倒沒辦法求助，這時候，房間里的另一位老人就能幫忙按下求助鈴，摔倒的老人第一時間能夠獲得幫助。
人和人之間的相互照看仍然是比機器系統的照看更重要一些。
但是童阿婆不需要，她能想出各種辦法把其他人趕走，養老院方面也對童阿婆束手無策。
這么一個總是讓別人不好受的老人為什么要吃那么多止疼藥呢？
那么大的老人也會想不開要自殺嗎？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還好今天有沐醫生在，要不然......”
方洪放著好好的醫院不去，在養老院做護士，就是因為怕承擔責任，醫患關系弄不好，被病人傷到也是可能的，聽說養老院的護士比較清閑，她就找了關系來到這家養老院，沒想到養老院里還能碰到這么緊急的事，真要是讓她做個急救什么的，方洪還生怕自己做不好。
幸虧沐醫生年后每周都按時過來，童阿婆也算是挑了個好時間。
要是今天沒有醫生在，她可真的不知道怎么辦，根本都發現不了吧。
“可是沐春醫生怎么就知道老人家吃了藥呢？”
“囤積藥物。”沐春說。
“囤積......藥物。”
“童阿婆是不是一直有腰疼的毛病？”沐春問。
“對啊，她一直說腰疼，之前沈子封醫生每周都來幫她看腰疼的問題，但是她總把人家沈醫生罵走，說什么開點止疼藥就好了，不要說什么多走動啊，不要總躺著這種沒用的建議，沈醫生算是脾氣好的了，要是我的話真的聽不下這些話的。
不過說起來你們醫生還都是很有耐心的呀，沐春醫生也是一樣......只不過......”
沐春：？？？
方洪平時看起來挺好的，怎么工作上怪怪的呢？還是養老院的護士和醫院的護士畢竟比較不同，所以她的反應力和專業能力與醫院的護士相比還是差了一些？
童阿婆的床頭柜里都是醫院開的止疼藥，8盒的劑量加上今天吃掉的兩盒，一盒12顆，童阿婆今天應該吃了24顆藥。
想要囤積10盒止疼藥，需要最少半年時間。
看到8盒藥的時候沐春就已經能夠確定童阿婆平日里根本就沒有服用止疼藥，她是把這些藥全都放了起來。
至于為什么要這么做，沐春還不清楚。
這件事情看起來還是有前后矛盾之處。
方洪也看出來其中的怪異，壓低聲音問沐春，“這是不是也算自殺啊？”
“這算是有目的性的過量服用藥物，是不是算自殺要問問童阿婆本人才知道。”
“啊？這樣還不算嗎？”
方洪不太明白。
“要看老太太是不是認為吃兩盒止痛藥一定會死啊。”
方洪拍了一下手，恍然大悟道：“對啊，吃止痛藥是不是會吃死我都不清楚，不過我知道任何藥物過量都是可能死的。”
沐春：有點道理。
“雖然我們無法確定童阿婆是不是想要自殺，有一點卻是比較明確的，童阿婆很早開始就有計劃地囤積止痛藥，這個計劃持續了半年之久，她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目的的。”
“會不會是故意開了藥不吃呢。”方洪也有自己的看法。
有些老人家看病的時候是很聽醫生話的，但是醫生開完藥，老人家就往旁邊一放，完全不吃。
二樓的劉阿婆就是這樣，明明是糖尿病很嚴重，右腳都已經潰爛，但是她還是不好好吃藥，醫生每次開藥的時候都發現老太太上一周的藥都還沒有吃完。
可是她脾氣很好，從來沒有頂撞醫生的時候，一直都是和和氣氣，就是不吃藥。
不吃藥也就算了，還偷偷讓家里孩子給她送外面的食物，什么豬爪啊，紅燒肉啊，蹄膀湯啊，心情好的時候還要弄點白酒喝喝。
老人們知道的也就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養老院專門給她開了小灶。
養老院是個小地方，人多，地方小，雜七雜八的話就特別多。
老人還和小孩一樣，今天這個和這個要好，同出同進情同親姐妹，第二天，其中一個又和另外一個好了。
這不是跟小孩子一 樣嘛！
在方洪看來小孩子忘記吃藥或者故意不吃藥也是正常的。
沐春卻說童阿婆是有計劃不吃藥，把醫生給她的止痛藥全都藏了起來。
如果是為了一次吃下幾十顆藥的話，也沒有必要囤積這么多，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只要兩盒就可以實施的計劃為什么從半年多前就開始準備，一直等到現在才執行呢？
不僅如此，還有另一個疑問，也許童阿婆的腰疼并沒有她說的那么嚴重。
沐春已經一個月沒有答應給童阿婆開止疼藥，之前就已經擔心老人家會不會故意把藥藏起來。
但是一般來說有輕生念頭的老人會囤積助眠藥，很少會有人囤積止疼藥。
這些事情沐春就不清楚了。
“童阿婆有幾個孩子？”沐春問道。
“四個孩子，李秀美是大女兒，還有二女兒和三女兒，但是從來不來養老院，據說是拆房子的時候，老太太分錢沒分明白，二女兒、三女兒每個人都拿了20萬，當時就說好了，拿20萬就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管。”
沐春：......這樣的事情也并不罕見，自從二十年前開始，拆遷補償費在繞海這個地方隨著地價一起上漲，很多原來和睦的家庭變得四分五裂。
在金錢問題上，親情有的時候真的薄如一張白紙。
方洪說的什么事情都不管多半是指誰分到的錢多，誰負責照顧老人，這種照顧應該是指從分完錢之后到老人死那天所有的時間都由拿到錢多的人負責照顧老人。
不承擔照顧老人職責的子女則可以選擇性的來看望老人或者選擇性不相往來。
之前并無深仇大恨，就因為有人錢拿了多，有人錢拿到少，拿到少的那個人，就可以選擇再也不去看望老人。
于是在繞海就有了拆遷拆散一家人的說法。
“小兒子呢？”沐春又問。
“就是這個小兒子，聽說童阿婆最喜歡的就是小兒子，叫毛豆，這個小兒子年紀也不小了，很少來養老院看童阿婆，這事情我還是聽隔壁老沈說的，說小兒子一來老太太就高興，要是時間長了不來，老太太就會在養老院發脾氣，總歸是想著法子發脾氣。”
“小兒子為什么不來？知道什么特別原因嗎？”
“聽沐春醫生的意思，難道老太太今天這個事情和毛豆有關？”
兩人一邊往二樓走，一邊聊著。
“嗯，之前我就發現了，你沒發現童阿婆對那位實習醫生特別有好感嗎？”
“誒？這個我倒是沒有注意，哦，我想起來了，剛才楊醫生還叫童阿婆——媽！
我的天哪。”
“嗯，老人家可能想念小兒子吧，你知道他有多久沒有來養老院看望老人了嗎？”
方洪想了想，說道：“一會你在二樓先給大家看病，我下去翻一翻訪客記錄，就知道了。”
說完，方洪搶在沐春前面，幫沐春把房間里的燈全都打開，又給沐春搬好座椅。
今天這事，院長不在，要不是沐春醫生幫忙，等院長回來方洪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釋。
方洪對沐春的態度也比平日更為殷勤。
沐春都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突然這么客氣，平時也就是在一樓坐著的方洪今天前前后后跟著忙......
“沐醫生，老人們一會就來了，我下樓翻一番記錄啊！”
沐春點了點頭，開始等著給老人看病。
平日里也沒有那么多人來看病，今天竟然比平日多了一倍。
有些老人的確是來找醫生看病，有些老人就是來聽八卦的。
更有甚者直接來問沐春加微信的。
可真是新時代的老人們啊。
“阿婆，你的血壓沒問題，放心好了，最近還是睡不好覺啊？”
“睡不好，我要是有個沐春這么優秀的孩子我就睡的好了，你都不知道我就是不省心呀。”
“你有什么不省心的啦，沐春醫生什么年紀，給你做兒子，我看你倒是蠻會想的。”
兩個老太太一前一后爭了起來，還真像——孩子。
沐春解釋道：“阿婆你的護腰是新買的吧，我上次來都沒有看你戴著呢，這個護腰可不便宜啊。”
阿婆咯咯笑了幾聲，靦腆了起來。
身后的另一個老人推了推她的肩膀說道：“不是你媳婦給你買的嗎？哦呦，沐春醫生，你不要聽劉奶奶抱怨了，她睡不好覺都是自己心事太多，什么兒子對她不好，她兒子每周來看他三次，我家那個不孝順的，每個禮拜才來一次，每次跟我說不了幾句話就看手機，這個手機才是他的親媽。”
“啊，孩子工作忙吧，現在工作壓力都比較大。”沐春笑著說。
“你們看看，沐春醫生多會說話。”
老太太這么一說，老人們都笑了起來，“可不是嘛，今天要不是沐醫生在，童阿婆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呢，弄不好就這么死在床上了。”
“就是呀，沐醫生你一定要每周都來呀，你看我們和你聊聊天都開心。”
沐春：......
“沐醫生，老人啊，多多少少身體都有點不好的地方對不對？”
“她這說法不對，我看現在電視上都說，以后啊，人活到80歲都是大多數了，據說男的70歲才退休呢，我們這個歲數應該健健康康的，不應該多少有點病啊。”
老人們你一言我一語，也沒個主題。
只是以前，周四下午老人們來看病也就是開一些常規的藥物，或者讓醫生幫忙測個血壓。
但是現在老人好像都有特別多的話要說。
“沐醫生，我睡不著覺要不要吃點助眠藥啊，我不想吃藥有沒有別的辦法？”
“沐醫生，我胃口不好，吃什么都不香怎么辦？上周去醫院做了檢查沒什么毛病，腸胃什么都好，可我怎么就吃什么都沒胃口呢。”
“阿婆你這是想上飯店吧！”沐春這么一說，老人們都笑了起來。
“沐醫生這話說對了，這個阿婆啊就是饞，嫌棄養老院吃的不好，你說的一點都不錯，可真是了解我們老人的心思啊。”
“沐醫生，要多來啊。”
“這個橘子給沐醫生吃。”
沐春：......
“不用不用，阿婆真的不用。”
“要的要的，你來陪我們說說話，比看病還有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