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一平溫柔地替潘靖擦掉眼淚,剛擦干一點,潘靖的眼淚又浸濕了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所謂淚如雨下不過如此。
“沒用的,這個世界上沒人像我這樣,沒有人像我這樣,我——就是個怪物。
你都不知道,那時候我多么猶豫是不是要和你在一起,我是那么喜歡你,以至于覺得因為有這條腿的存在,我是多么配不上你。
靖啊,相信我,我只是想更好的愛你,變成一個真正配得上你的男人。而這條腿是阻礙我們愛情的魔鬼。
我不想帶著殘缺的身體和你在一起,你明白嗎?我們為什么沒有孩子,為什么我總是受傷,為什么我從不讓你在我身體的左側,我不希望那個骯臟丑陋的東西觸碰到你,你明白嗎?我愛你,但是我很自卑,我是個丑陋的人啊。”
沐春建議潘靖先帶顧一平回去休息,潘靖答應了,聽了顧一平這番積壓了多年的肺腑之言之后,潘靖仍然帶著一絲希望,希望這不過是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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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又想出一個新的病癥,之前那個半側空間忽略癥我才剛剛明白一點,怎么現在又出來一個身體完整認同障礙,到底怎么回事?我懷疑你是不是在火星上學的醫學。”
沈子封不客氣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還撕了兩塊威化餅干塞進嘴里。
“你餓了嗎?”
沐春疑惑道。
“我能不餓嗎?”
“你這是壓力過大,食欲亢進。”
“什么意思?”
沐春把都市圣騎異聞錄放進抽屜里,又給自己也撕了一塊威化餅干,緩緩道,“你是不是胃不好,胃口卻特別好?”
“你怎么知道。”
“中醫那邊怎么說的?”
“啊呀,說正經事,到底怎么回事?難道也是神經系統病變?”
沐春搖搖頭,“病因不知道,但是據我所知,不是只有顧一平有這樣的問題,其實這個世界上潛藏著很多這樣的病人,尤其你們外科還有骨科,應該很可能曾經遇到過這樣的病人。身體完整認同障礙的患者認為自己的某個肢體不是屬于自己的。在他們眼里,四肢健全反而是一個錯誤,這有點類似于希望變性的男人和女人,前者覺得四肢生長錯了,后者覺得性別錯了。
這些患者最大的共同點是希望截肢,這種愿望會越來越強烈,最后覺得非做不可,于是有計劃地開始截肢嘗試。有的人給自己實施截肢,常見的是把自己的左腿自膝蓋以下截掉。有的人設法損傷肢體,例如用鐵鋸部分鋸開肢體,或者對肢體實施冷凍處理,導致肢體嚴重受損,然后上醫院,讓醫生不得不給他們截肢。
顧一平半年前的那次受傷,說是清洗魚缸的時候不小心把滑倒造成骨折,其實是他有計劃的實施冷凍左腿,然后鋸掉膝蓋以下部分。但是中途可能遇到了一些問題,比如潘靖突然回來了。”
沈子封伸手在沐春額頭上碰了一下。
沐春后仰著躲開了,“干什么啊,身心科沒有你們科室那種愛好啊。”
“什么啊,我們科室有什么愛好啊。”
沈子封厲聲道,“我只是看看你是不是頭上長角的,為什么你說的這些東西我在任何一本書上都找不到呢,就連網站上也沒有。”
“nature和環球科學醫學版也沒有嗎?各個國家的論文庫呢?”
沈子封覺得自己被嘲笑了,愈發生氣,“是你聽不懂我的話還是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啊。”
“好了,事情就是這樣,我后面還有病人呢。”
聽沐春這么一說,沈子封呵呵大笑起來,“你后面還有病人?這都幾點了?病人在哪里呢?讓我看看掛號系統啊。”
說著,人高臂長的沈子封一下轉過電腦屏幕,空空如也的排隊界面中,果然是一個病人也沒有。
沈子封扯著嘴角,壞壞的笑,又伸手奪過鼠標,點了一下九月和十月的門診記錄。
“總共才十個不到,沐春醫生,這林小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還是最早在急診室的病人吧,還有這個趙敏和趙萍,就是同一個人吧,這些傳奇故事我可是當怪談聽很多人說起過了,也算是花園橋醫院的怪誕故事了吧。
這個趙敏是計劃生育那邊的病人。
還有這位顧一平,你看看,顧一平是外科的病人。”
“你真正的病人都有幾個啊,哦,有一個叫楚申明,還有一個李楠,再有一個流云,這個吳芳梅不就是把每個科室都弄得暈頭轉向,就差沒去計劃生育和婦科嘮叨的老太太嘛,還有最近來掛過號的胡鵬。一個多月就這么幾個病人?”
“啊,就這么點,你看看,多可憐啊,你還白蹭我這里的咖啡,這樣合適嗎?”
“有什么不合適的,我們辦公室還沒有呢,大不了把疑難雜癥都給你送上五樓來就是了。”
沐春一聽立刻笑道,“我就是這個意思,拜托拜托,一定要把病人給我送上來啊,還有啊,沈醫生要不要也看看呢,你的胃真的不好啊,要不然去中醫那邊把把脈吧,濕氣很重,濕氣很重啊。”
嘲笑歸嘲笑,沈子封最關心的還是顧一平這種癥狀要怎么辦?
“有沒有治療方法?”
“沒有很好的治療方法,但是如果家里人愿意的話,還是可以嘗試,只是效果堪憂。”
“什么意思?”
“真要我說的話......”
沐春伸了一個懶腰,“真要我說的話,最好就是截肢吧。”
沈子封怎么也沒想到沐春竟然會說出這么極端的治療方案,一口咖啡直接噴在了電腦屏幕上。
“你浪費糧食啊,沈醫生。”
“沐醫生,截肢這種話也是你作為一名醫生隨隨便便說出來的嗎?”
“是的啊,顧一平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沒有這條左腿,如果不能滿足這個心愿的話,他這一輩子可能都過不好,郁郁寡歡。”
“什么人會愿意鋸掉自己的一條腿啊,你可知道骨科手術是什么樣的嗎?”
“嗯,知道啊,就和木匠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