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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李淳罡再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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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山大人,您說什么呢!徐驍再不肖,也不可能對您出手。素素快要生了,您大外孫子都五歲了,大外孫女也快九歲,您都還沒抱過,我還想給您溫一壺酒,痛飲幾杯,北涼就是您的家…”

  徐驍將姿態放的很低,諂媚的笑著。

  他個子不高,人也不帥,在西楚戰場上膝蓋還中了一箭,微跛,這些年南征北戰,更顯蒼老,怎么看也不像是滅六國殺的六國血流成河人頭滾滾的人屠北涼王。

  “哼!國都沒有了,哪還有家?你我各為其主,休攀關系。我皇復國只在振臂一揮間,離陽覆滅就在眼前。徐驍,我也不游說與你,因為你不是那種人…”

  如遭刀割的漫天絮亂風雪攪起,齊練華五指微微彎曲做了個合攏姿勢。

  指玄!

  書圣齊練華,刀甲齊練華。

  這一幕,更讓人不得不艷羨西楚的鼎盛景象,不愧是中原文脈正統,有李淳罡仗劍過廣陵大江,有文豪散發扁舟斗酒詩百篇,有女子姿色傾國傾城,有國師李密與曹家得意師徒聯手二人“雪起雪停一局棋”,也難怪有人說西楚國滅,罪不在天子士子百姓,要恨就只能恨天時在離陽而不在姜楚。

  徐驍苦笑。

  從陸地神仙排下來,天象,指玄,金剛,君臣之間,各顯神通。

  天下間,古往今來,滅國無數,哪個國家滅國之后誕生如此之多的高手。

  此乃天命。

  再觀離陽,真的不過是得了個天時。

  今后這天下,還真是不好說。

  不好說呢!

  “泰山大人,何必動怒,不若,讓小婿與大楚帝王一晤之后,再殺我不遲…”

  徐驍望著風雪,大雪滿弓刀,肅殺千萬里,高聲道:“北涼王徐驍請楚王一見。”

  三聲過后,風雪頓時一收,高仁踏波而來。

  “數月不見,徐兄風采依舊,恭喜徐兄,賀喜徐兄,真正的坐擁北涼…明人不說暗話,徐兄知道我來意吧!”

  徐驍指了指聽潮亭:“那人便在聽潮亭下,楚王若是想見,隨時可見。”

  “如此甚好!徐兄還有什么想說的嗎?我想你應該有話想對我說。”

  聽潮亭下,徐驍虎目微揚。

  “我為離陽滅六國,一統天下,如今已經位極人臣,也沒有登基做皇帝的想法。此生所愿,也只是守好北涼,守好這中原大地的西北門戶。北莽虎視眈眈,終有一天他們會大軍南下,生靈涂炭,猶在眼前。徐驍此生就守著這一畝三分地了,楚王以為如何?”

  高仁看著徐驍,微微扼首:“有你徐驍在,北莽一步也南下不了,北涼之幸,中原之幸…好,見過他之后,我便離開。不管大楚有沒有復國,我支持你坐這個北涼王…”

  “臣翰林編修齊練華拜見陛下…”三跪六叩,大禮參上。

  “齊翰林。”高仁微微扼首,此人出現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但卻也讓高仁感到西楚的底蘊之厚。

  劍拔弩張之勢漸收。

  觀潮亭對外宣稱六樓,其實內里有九層,數字起于一極于九,但顧忌離陽朝堂那邊有人會吃飽了撐著說風涼話,就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地下三層,最下面,困著一個斷臂老頭兒,身材矮小,留著兩撇山羊胡子,裹著件陳舊破敗的羊皮裘,還有些斗雞眼。

  眼觀鼻,鼻觀心,癡癡愣愣。

  “老前輩,徐驍來看你了!”

  那老頭翻了個眼皮,繼續發愣。

  徐驍攤攤手,表示無能為力。

  這座觀潮亭說是鎮壓這老怪,但其實,真正的卻是自困于此。

  不自困,這天下誰能困得了他。

  為情殤!

  這老頭年輕時做過許多荒唐事。

  十六歲入金剛,十九歲入指玄,二十四歲便達天象。

  被譽為五百年一遇的劍仙大材。

  初出江湖,便在千萬觀潮人的注視下,踩塔著廣陵潮頭過大江。

  二十四歲去東越劍池挑戰梅花劍宗吳瑋,對那位前輩羞辱至極,害其引頸自盡。

  三十六時自稱天下無敵,揚言四大宗師除我之外都是沽名釣譽之輩,便是王繡、酆都綠袍與符將紅甲三人聯手,也只是一劍的事情。

  后來沒輸給他們,卻敗給后輩王仙芝,木牛馬被兩指捏斷。

  那個天下第二的王仙芝,終究沒有做天下第一,因為他那一劍,留手了。

  黑暗的地下密室里,有黑蓮綻放。

  蓮生三十二瓣,瓣瓣皆不同,各為世界。

  夢的世界,幻境的世界,痛苦的世界。

  “她離開酆都找到我…”

  斷臂老頭眼皮上抬,眼神渾濁:“這個傻女人,故意讓我一劍洞穿胸膛,我自詡天下敵手一劍敗之,天下女子一指勾之,到頭來,才知道什么叫心疼。”

  所謂心疼,便是傷了別人,受傷的卻是自己。

  徐驍表情微變,李淳罡自困于此多年,今日可算是開口說話了。

  “為了救她,我去龍虎山,向齊玄幀討要續命金丹,只是還沒到斬魔臺,她便死了,她臨終時說她不要活,她就是要死在我懷里。若是活了,便又是陌路。她不愿意…”

  “哪怕那時候,我依然沒有膽量說出口,沒了她,一劍兩劍百劍千萬劍,又如何?鬼門關,是我與她初遇的地方,那時候我已能飛劍,她卻只是個還未習武的笨丫頭,后來她如何成了酆都綠袍,又為何成了酆都綠袍,我都不知,只知道此生再不能相見了。”

  “榮辱種種,浮沉事事,過眼云煙。上蓮花頂,下斬魔臺,我從齊玄幀那里得知她是我仇人之女,她既然不幸遇見了我,殺不了我,便想著死于我手才好。最苦是相思,最遠是陰陽…”

  “你不懂!!!”

  往羊皮裘里縮了縮,干瘦的身體沒剩下幾斤肉,但就是這一縮,黑蓮猶如劍斬,凋謝十六瓣。

  高仁渾身一震,意志如劍,可斬山。

  好一個李淳罡。

  便是境界跌落再跌落,也不容人辱,不容人侵犯。

  這才是一聲“劍來”的李淳罡。

  “老夫年少時一心想做呂祖,這倒是跟齊玄幀一般無二,只不過老夫看中的是呂祖的劍,齊玄幀卻是呂祖的道。

  所以老夫喜歡呂祖的飛劍取人頭,卻被齊玄幀大罵了一通。這牛鼻子老道坐在斬魔臺上說什么兩人相擊,上斬頸項下決肝肺,擊劍殺人,飛劍千里又怎樣,此庶人下乘劍,未節小技,無異于斗雞,勝人者有力,自勝者才是得道。

  你聽聽,這口氣是不是很大?

  老夫當時心灰意冷,心甘情愿認輸,加上親眼看到這個亦敵亦友的家伙白虹飛升,真正是無話可說,當時覺得莫不是自己真的錯了。

  齊玄幀悟了長生理,步步生蓮花。

  老夫當時原本一腳在天象,一腳踏入陸地神仙境的修為一退千里,下山后被人斬去一臂,落入指玄境,再不敢說什么有蛟龍處斬蛟龍的狂言屁話。”

  “情與劍,皆空。此身何用?你以幻境引我再次看了一遍過往,是要助我脫困還是破我僅剩的這點劍心…”

  一點劍心直入高仁識海,朝著黑蓮斬下,劍光一閃,黑蓮僅剩一瓣,搖搖欲墜。

  高仁沉默。

  能殺得了他的身,但降不了他的心。

  在場眾人皆無言以對,以往劍神李淳罡的種種事跡,都在二十年中模糊不堪,齊玄幀早已白日飛升,王仙芝在武帝城從不出東海,酆都綠袍已死,符將紅甲人似乎成了傀儡,有幸親眼見過老一輩劍神的人即便活著,也大多是花甲老人。

  正應了劍仙呂祖那句古話,睡到二三更時凡榮華皆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無少長俱是古人。

  高仁沒有放棄,不忍心他在此再等十五年才破障而出,開口道:

  “李淳罡愿世間心誠劍士人人會兩袖青蛇。

  李淳罡愿天下驚艷后輩人人可劍開天門。

  這才是你的道!齊玄幀狗屁廢話誤你半生,那家伙轉世再轉世,修了七百年,也還是放不下執念,哪有資格說什么劍和道。”

  李淳罡眼神終于聚集起半點精神,看著高仁的臉:“兩袖青蛇!劍開天門!”

  “兩袖青蛇!劍開天門!”

  喃喃自語之中,又陷入混沌。

  “綠袍兒即將轉世歸來,你還想錯過嗎?”高仁語不驚人死不休。

  霎時間,李淳罡雙目射出劍光,喝道:“小娃娃,你還沒這個能耐,小心風大閃了舌頭。”

  “呂洞玄轉生三世,只為等一襲紅衣,十五年后一鶴下江南,舍了劍和道,兵解再轉世,為人間正道再修三百年功德,求得天地開一線,讓那襲紅衣飛升。我眼中的李淳罡,難倒只是個縮在這陰暗角落里的可憐老頭?”

  呂祖轉世!

  這是何其大的辛密。

  徐驍眼角跳了跳,心中總有種奇怪的感覺,那個紅衣,或許與他有莫大的關系。

  紅衣!

  紅衣!

  他的大女兒徐脂虎自懂事開始,尤愛著紅衣!

  “原來齊玄幀是呂祖轉世啊!”李淳罡從暴怒狀態平靜了下來,雙眼望著虛空:“你說綠袍兒轉世了?你將那幻境再使一遍,就讓老夫夢一場吧!”

  最后一瓣黑蓮飄落。

  夢里。

  一名白須的魁梧老人出城。

  一身羊皮裘,腳踩一雙麻鞋,牽著一個七八歲的綠衣小閨女,健步如飛,急過奔馬,可怕之處在于小女孩身體孱弱,被白如雪的老人牽引,就一樣可以如同草上飛。

  他們一路東去,來到一座頹敗黃泥屋子前,屋前有一方早已無水的水塘。

  老人年輕時下山行走江湖,曾在集市購得一條青魚一條紅鯉,放生養在房前小塘。當初極為自負,以為在江湖逗留不過半年,就要于世無敵,也就會無趣而回。

  刺傷酆都綠袍兒以后,去過斬魔臺,帶著骨灰返鄉,才見房屋殘破。

  池水干枯,荷葉皆枯,塘中兩尾青紅亦不知所蹤。

  李淳罡沿著雜草叢生的山路登山,山頂是他練劍處,山巔峰巒好似被劍仙當中劈去填海,山坪上酒就突兀樹起了一道光滑峭壁。

  這一面峭壁,被年輕時意氣風的李淳罡劍氣所及,溝壑縱橫,斑駁不堪。

  李淳罡來到山坪,蹲在一座荒蕪墳墓前,拔去雜草,墓碑無字,只留下一柄年輕時候的無名劍,與她相伴。

  這個羊皮裘老頭兒望向山壁,笑道:“我李淳罡豈能腐朽老死,豈能有提不起劍的那一天又怎愿舍你而飛升天底下還有比做神仙更無趣的事情嗎”

  老人回看了眼孤小墳塋,柔聲道:“世間劍士獨我李淳罡一人,世間名劍獨我木馬牛一柄,這是李淳罡三十歲前的劍道。”

  “再以后,如你所愿,如齊玄幀老家伙所想,山不來就我,我不去就山。有山在前攔去路,我就為后來人開山。這便是李淳罡的劍道了!”

  “綠袍兒,看這一劍如何”

  李淳罡拔起那柄半百年不曾出鞘的古劍,輕輕一劍,劈開了整座峭壁。

  李淳罡抬頭,朗聲道:“鄧太阿,借你一劍,可敢接下!”

  有聲音從九天云霄如雷傳來,“鄧太阿有何不敢謝李淳罡為吾輩劍道開山!”

  輕輕一拋。

  這一劍開天而去。

  羊皮裘老頭兒拋劍以后,不去看仙人一劍開山峰的壯闊場景,只是坐在墳前。

  一輩子都不曾與女子說過半句情話的老人細語呢喃,只是說與她聽。

  天色漸暗,羊皮裘老頭兒視線模糊,如垂暮老人犯困,打起了瞌睡。

  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望見一襲綠袍小跑而來。

  他輕聲道:“綠袍兒。”

  綠衣怯生生站在他身前,輕聲道:“我叫綠魚兒。”

  獨臂老人已是人之將死,合起眼皮,仍是顫抖著舉起手,“綠袍兒”

  這一襲小綠衣不知為何,靈犀所致,伸出小手,握住老人,點頭道:“嗯!”

  兩行濁淚滾滾而下。

  劍氣縱橫。

  北涼刀兵皆震。

  “綠袍兒!”

  北涼群峰之間響起應答之聲。

  那是劍聲。

  無數劍鞘中長吟,劍氣大盛,直沖天穹。

  大雪時節,李淳罡破開自囚牢籠,再踏江湖,一步入天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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