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運,氣數,文氣,信仰,隨著那孔圣人雕像的一睜眼,滾滾而來,猶如泰山壓頂,亦如歷史的滾滾車輪碾壓而過。
煌煌大勢,不能阻擋。
民間有言,書生有浩然正氣,可萬邪不侵。
這聚集碾壓而來的,亦可稱之為浩然正氣!
如何能擋?
拿什么來擋?
這已經不是個人意志,而是一州讀書人念力的聚集體。
大乾以文立國,養士六百年,讀書人何止百萬。
一人之力如何能與百萬讀書人的意志相抗衡。
“聊齋世界文人治國,果然有其獨到之處!自上古仙神的統治被顛覆之后,文道昌隆,也只是換湯不換藥,依舊是萬民信仰之道,只是從一門一派、一山一湖的信仰收集,變成了一國獨尊…”
高仁正思索間,在那滾滾浩然正氣加身,立即就覺得自己身不由己墮入黑暗之中,猶如被關進了禁閉室的小黑屋里面。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在這一剎那之間,高仁頓時覺得自己的五感六識仿佛都被封閉了起來,仿佛完全進入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黑暗,極度的黑暗。
同時,高仁完全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狀況,就仿佛是失去了重量的宇航員完全的懸浮在了太空當中,連自己究竟是躺著,站著都分不清楚!
這樣的狀態與他在太空中頓悟宇宙陰暗面的時候何其的相像。
這點封禁難不倒高仁,逃不出大黑暗天的范疇。
“破!”
力量傾軋之下,那黑暗立刻便有了變化,緊接著,就有一點光芒閃耀了起來,那一點光芒微弱、溫和,甚至帶著微黃的色澤,那光芒漸漸的發亮,高仁仔細的看了過去,頓時發覺自己仿佛是置身于一處無垠的空間當中,沒有時間,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
漸漸的,那光芒開始變大,而在光芒的中央,竟然出現了實體的形象!
那居然是一個字!!
是一個“曰”字!
緊接著,周圍也開始出現了點點黃色光芒,便是一個一個的漢字在空中漂浮,它們就仿佛是被嚇到的小動物似的,慢慢的從藏身處跑了出來,到了最后,高仁目力所及之處,竟全部都是點點發出黃色溫和光芒的漢字,密密麻麻的像是無數只金燦燦的螢火蟲那樣在空中的飄蕩,甚至是打鬧嬉戲著。
滿天的文字,便是天羅地網,是無數書生念力融入國運之后凝聚而成。
若是普通的仙道中人,這些字壓迫下來,任你修為再強,術法再厲害,也是無濟于事,要被鎮壓當場。
如果是大儒出手,將這些無序的文字組成圣賢篇章,那更是能夠口誅筆伐,不遜于任何的仙道神通。
高仁也沒有要硬剛這圣人之地的想法,收斂了念頭,只以大黑暗天抵擋,然后猛地一躍,便脫離了禁錮。
眼前,孔圣人的石像還是石像,一切歸于平靜。
這時候,一個外形清癯的老者從身后走了過來,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微微一皺眉,但卻又什么都沒有感知到,隨之便喝道:“你這書生,何故直視圣人,大不敬,大不敬,你的老師是怎么教你的,還不行禮入圣廟,傻愣著干什么…”
高仁一直都是一身儒生的衣服,被人當做讀書人再正常不過,行了一禮,便走入圣廟里。
他本只是參觀參觀,隨便看看文氣的作用,但剛走到圣廟的廣場,便被一書生叫住。
“年兄,你這來的可有些晚啊,來來來,眼看已經是黃昏時候了,若是想參與明日的除妖詩會,這書法一關,你可要先過了…”
“詩會?”
“明日錢塘江畔除妖詩會,我等讀書人對妖蛇口誅筆伐,削弱它的道行,揭露它的業力,使其劫難難度…年兄,不是為此而來嗎?”那書生又道:“這書法一關,并不僅僅是考核你的書法。你且慢慢醞釀,方能下筆有神…”
書法,有書才有法,其中這“書”所占據的比重不小,比如說就算你妙筆生花,章法如神,但寫出來的內容粗鄙不堪,或者毫無涵義。那么,這一幅作品也就沒有什么價值。
更淺白地說,如果你用你的如櫞大筆,酣暢淋漓地寫出一個“屎”字,哪怕筆劃,法度嚴密,舉世無雙,可又有什么用呢?
這么一個“屎”哪怕白送人,人家也不會要,總不能貼在茅坑之上吧!
所以說“書”字大有講究,寫什么內容很重要。
高仁左右看看,冬日的寒風里,果然還有七八個秀才模樣的讀書人還在醞釀,面有愁容,遲遲不敢走到那案前下筆。
書法為一門博大精深的藝術,既是藝術,就要講究靈感,而不是隨便提筆刷刷刷就能寫好的,寫字容易,寫好字難。這道理就和寫文章一樣,胡編亂造是文章,精工雕刻也是文章,但其中的差別如同天地之別,判若云泥,不可相提并論。
這時候,從圣廟里走出兩個中年人,氣度不凡,雖然身穿儒服,但似乎有官職在身,其中一人掃視著場中,厲聲說道:“你們這些秀才,毫無果斷之氣,磨磨蹭蹭如此之久。去吧去吧!便是現在妙筆生花,現在也過不了我這一關…”
其中那個叫住高仁并為他解釋的讀書人上前一步,恭聲到:“學政大人,原諒則個,我等寒門子弟,排名靠后,從早晨排到下午,方才輪到我等,這才有此耽擱,遲遲不敢下筆,還請大人再給一炷香的時間,必…”
“哼,你是說這場書法有失公允?”另一個中年人冷著臉俯視著一眾書生,說道:“以文氣多寡安排比試的循序,爾等文氣不足,自然排名在后。而且,這點定力都沒有,分明是你們對自己的書法沒有信心,即便給你們機會,也定然不能引動文氣,寫出一副文氣凝聚的書法來。”
“來人,撤去圣案、圣筆…”
“這…”
“唉!諸葛兄,我等心已經亂了,哪還能引動文氣,罷了罷了…回去苦讀吧!”
“多謝諸葛兄陪我等到現在,明日文會諸葛兄可要替我們寒門長長臉。”
“等等…”
就在這時,那外形清癯的老者出現在廣場上,朝著那臺階上的兩個官員拱拱手,說道:“周教諭、錢教諭,既然已經只剩下這幾個人了,也不耽擱這片刻時間,就讓他們都寫過再撤去圣案圣筆吧!”
“啊!原來是萬松書院的孟山長,失敬失敬!”那兩教諭不敢拿大,立刻便走下臺階施禮,隨之說道:“既然孟山長為你們求情,那么便給你們一次機會,速速寫來!”
“多謝孟山長,多謝教諭…”
一眾寒門子弟施禮之后,那姓“諸葛”的書生這才走過來施禮,道:“先生怎么來了?”
“你中午便應該回去了,我來看看你何故耽擱到現在…”
聽到孟山長的話,這兩教諭立刻便是一驚,這不起眼的秀才難倒是孟山長的學生不曾,一點都不像啊!
這才好好正眼打量起這個姓“諸葛”的書生,只見他穿著一件洗的發白的儒服,雖然破舊,但干干凈凈,一直都是一副不卑不亢之模樣。
好像他中午便引動了文氣,通過了考核,寫的是論語“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果然,那幾個寒門弟子一一在那張看上去破舊的書案上書寫之后,俱都搖頭沮喪不已,朝著幾人鞠躬之后,便一一離開了圣廟。
“你怎么還不去?快啊!行不行總要試一試吧!”
那“諸葛”朝著高仁低聲說了一句,然后又推了推高仁。
好吧!
高仁也想看看這圣案圣筆是個什么東西。
往那書案前一站,嗡,高仁敏銳的感知到了文氣的存在,再拿起那圣筆,體內那一絲文氣頓時便與手中的筆相連。
磨了磨墨,很熟練地鋪開紙,手中的毛筆舔飽了墨汁,微一凝神,高仁腦海里首先想到的便是剛剛與孔圣人雕像對視時候看到的那滿天繁星般的文字。
提筆運勁,幾乎一氣呵成,白紙正中寫出了一個大字:
“曰。”
一個字,體內那一絲文氣便已經消耗完了。
微微搖頭,暗暗道:“這文道果然不適合我啊!”
他的快速提筆擱筆頓時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結束了。
寫與不寫,又有何區別!
那兩教諭臉上俱都露出一絲戲謔的表情。
“諸葛”亦是微微失落。
事實上這也是正常的,寒門不是不能出貴子,但大多數的寒門子弟,也就是三流水平而已。俗話說“矮子里拔將軍”,但怎么拔,在真正的高人面前,都是矮子。
所以,此人之所以這么快就寫好字,放下了圣筆,根本不是他實力非凡,不過是有自知之明罷了。
這樣的事情例子見多了,屢見不鮮。所謂“破罐子破摔”,說的便是這個道理。
哎,豎子不堪,爛泥終歸扶不上墻…
兩教諭心中俱都搖頭,孟山長親自開口,最終不過是一場笑話。
高仁撇了撇嘴,背著手旁若無人的走了,這一幕,讓那兩教諭微微有些怒意,豎子端的是太無禮了。
今后遇到,必叫你好看。
教諭,掌文廟祭祀,教育所屬生員,官雖不大,但卻清貴,一般生員如何能惹得。
但是,向他們行禮,也配嗎?
便是孔圣人,高仁也不過是客套客套,是為人處世的禮節,并不是真心行弟子禮。
來過、看過,見識過文氣的力量,便足夠了。
至于入文道,修煉浩然正氣,抱歉,看不上。
若是帝王龍氣,掌一國氣運,倒是還有點興趣。
出了圣廟,高仁便遁著小倩遺留的氣息跟了上去。
沒片刻,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圣廟里,孟山長領著弟子也告辭而去。
那周教諭、錢教諭指揮人將圣案、圣筆撤回大殿里,一士子指著案上的紙張問道:“教諭,這些書法需要看么?”
“有何可看的?拿去扔了,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
突然,那士子愣在了圣案前,怔怔的看著案上那張僅有一個字的白紙。
“教…教諭…你來看看!”
“扔了,看什么看!”
那士子恭恭敬敬的要將白紙拿起來,但直感覺那張紙重越千斤,一個讀書的文弱士子,如何拿得起來。
突然,那張紙向天空噴出一道金色光柱,直沖天空,隨后一個雷鳴般的聲音開始誦讀《論語》。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這聲音如滾雷向四面八方鋪開,最終覆蓋方圓百里。
數以千萬計的人抬頭望天,許多人甚至跪在地上磕頭。
而那些修道之人,卻是齊齊站了起來,臉上帶著難看之色。
這文道,可是壓了他們足足六百年。
這一個甲子以來,文道式微,再無大儒出世,朝廷貪官污吏當道,沒想到…
同時,一股無形的力量從圣廟直沖天空,排開千里云層,以圣廟為中心形成沖擊,向四面八方掀起狂風。
圣廟左側有一口大鐘,明明沒有人撞擊,此刻卻突然發出巨響。
“咚…”
鐘聲向四面八方傳播。
聲音到達文院,文院的鐘聲同樣自鳴,發出宏大的鐘聲向遠處傳播。
這圣廟鐘聲的傳播速度遠遠超過普通聲音,以臨安城為中心,周邊縣城的圣廟、文院、書院鐘陸續響起。
那剛剛走出圣廟的孟山長猛然一轉身,然后慌忙的登上臺階,一跨進圣廟,就見到那兩個教諭傻愣著看著眼前出現的異象。
一個無形的“曰”字浮在虛空上。
“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誰寫的?誰寫的?竟然引動一州之文氣共鳴…”
鐘聲響了九下,論語誦了一篇,終于,那“曰”字淡去,異象頓消。
“這…這是誰寫的?大儒嗎?”
那兩個教諭懵逼的很。
“那個書生…是那個書生…”
“諸葛”大叫了一聲,和孟山長一起沖出了圣廟,但舉目看去,路上只有對著圣廟磕頭跪拜的行人,哪有那個書生的身影。
孟山長捶足頓胸:“老眼昏花啊老眼昏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