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炮聲漸漸稀疏下來,一隊身著灰黑色軍服的部隊從半山腰撤了下來,隊伍中,四十余架擔架走在前頭,擔架上抬著的是傷亡的官兵。
戰場上槍炮無眼,即便是武器裝備相對精良的漢軍官兵,也面臨著死亡的考驗與威脅,
也許昨天還談笑風生、激揚奮發的一個人,今天就變成了僵硬的尸體,冷冰冰的躺在擔架上。
從半山腰撤下來的部隊隸屬于第二混成旅一團,大約兩個營1000余人,由一團中校團長張康仁親自指揮,現在,張康仁就跟在一架擔架旁向后方撤退,擔架上抬著的是第二混成旅一團三營的營長,陸軍少校譚耀芳,在剛剛結束的進攻作戰中,譚耀芳帶領所屬三營官兵靠前突擊,不幸被敵軍重機槍火力擊中陣亡。
譚耀芳年齡37歲,比張康仁大6歲,1869年安南墾殖時期,加入南洋軍團,安南被法國占領后,回到本土任職,歷任警備軍排長、連長、營長,兩年前被調派至野戰部隊擔任營長,軍銜提升至少校。
老婆是個安南女人,性格溫和、傳統、吃苦耐勞,撫育有5個孩子,兩兒三女,大兒子18歲,最小的女兒4歲。
因為文化基礎差,從軍20年來,大部分軍旅生涯在警備軍中度過,調派至野戰部隊后,軍銜也只是少校,相比同一時期從軍,幸運活下來的一批同齡人而言,譚耀芳的仕途之路不算順利,不過,37歲的年齡不算太大,調入野戰部隊,特別是參與巴拉圭戰事,戰爭勝利后,積累軍攻,很有可能軍銜提升一級,職務也可能跟著提升至野戰部隊的副團長甚至團長,也許是為了彌補早年蹉跎的軍旅歲月,所以,調派至野戰軍后,譚耀芳積極帶領所屬部隊訓練、備戰,連文化素養,也在刻苦努力下,有了一定提高,巴拉圭戰爭爆發,部隊開進虎美塔要塞,有了參戰立功的機會,譚耀芳多次帶領部隊強沖猛打,從巴西守軍手中,奪下兩處外圍陣地,然后今天進攻利波納山堡壘群時,因為突入速度過快,與后續部隊脫節,被守軍重機槍掃射陣亡。
張康仁跟在擔架旁,看向擔架上,譚耀芳那被鮮血染紅的軀體,心中一陣刺痛,不知道怎么把陣亡的消息,告訴他的家屬。
從軍意味著風險,需要直面死亡的威脅,從軍也代表著機遇,能夠獲取出人頭地的機會,風險與機遇并存,如果讓譚耀芳重新選擇,他大概率也會選擇從軍這條路。
對于他而言,如果不選擇從軍這條路,在安南時期,要么老老實實被餓死,要么所在農民軍被清庭、安南官兵或者法國人剿滅,尸體丟在荒山野嶺,無人知曉,要么逃回遠東大陸,繼續過著食不果腹的日子,運氣好的話,也能茍延殘喘活下去,運氣不好,可能身份暴露,直接就被清庭抓住處死。
與這些選擇比起來,加入南洋軍團、娶個越南媳婦,然后在南美本土安家,最后哪怕犧牲在為國家強大的戰場上,也好過像個卑賤的螻蟻一般,死在路邊,默默無聲、無人知曉。
戰場上,軍官的存活率要高出普通士兵,營、團級中級軍官的存活率更是要高出普通士兵不少,不過當戰事激烈、軍情緊急的情況下,哪怕營級、團級軍官也可能負傷或者陣亡,張康仁坐鎮半山腰指揮戰斗,同樣被一片炮彈碎片劃傷,簡單止血、消毒后,衛生兵用紗布將負傷的左側胳膊包扎了起來,
然后從營地一側看過去,就是張康仁吊著胳膊,扶著擔架向本方陣地撤退,整支隊伍除了走路的腳步聲和傷員痛苦的低吟聲,沒了其他聲音,氣氛安靜、沉悶。
“團長,前面就是陣地了。”
一名士兵,走到張康仁跟前,匯報道。
“先把傷兵、陣亡將士遺體抬到營地安置,其他人回到陣地修整。”
“是,團長。”
1000余人的隊伍分成兩支,一支大約100人的隊伍,抬著擔架向營地方向走去,剩下人則返回了出發前的陣地。
半小時后,一共十余人,全部穿戴沒有軍銜標志野戰服的小隊,來到了利波納山腳下的陣地。
“長官,您怎么親自到前線來了,敵軍炮彈不長眼,小心別傷著您。”
張康仁帶領幾名軍官走出陣地,見到陳德潮一行人,整理好情緒,關切提醒道。
“我怎么不能來,我的部下在前線流血犧牲,我這個做長官的,來視察探望,不是應該的嘛?
帝國肇基時,歷次大戰,陛下都以身作則,親臨前線視察,何況我了。
敵軍堡壘群離這里六七公里遠,即便發射炮彈,也很難打到這里,而且巴西人的炮彈也沒有充足到這個份上,他們也舍不得隨便浪費。”
陳德潮說話間,視線轉移到張康仁身上,繼續道:“先不用擔心我,你這身上的傷怎么回事?”
“上午指揮進攻時,被敵軍炮彈碎片劃傷。”
“嚴重嗎?傷口還疼嗎?”
“”不疼,已經讓衛生兵包扎處理過,不礙事。”
“進攻順利嗎?部隊傷亡情況怎么樣?”
“不太順利,交戰9天,累積拿下7處外圍陣地,防線向前推進2公里,部隊累計傷亡500多人,今天上午,剛剛結束的戰斗,傷亡70余人,三營長譚耀芳也在戰斗中不幸陣亡。”
“是原籍廣西桂林,曾經在安南服役過的譚耀芳?”
劉永福聽到犧牲軍官名字,禁不住出聲問道。
“這位長官是?”
張康仁看向陳德潮身旁,一名年約五旬的男子,疑惑道。
“忘了給你介紹,這位是從本土增援來的帝國陸軍第三師師長劉將軍,左側兩位是海軍的楊艦長和何艦長。”
陳德潮介紹過后,張康仁回想了下了解到的譚耀芳履歷,肯定道:“是的,譚營長曾經跟我提起過,他早年在安南從軍,加入南洋軍團,然后被調派至本土服役。”
“沒有弄錯,是譚耀芳,流落安南時期,他曾經跟隨我一年多時間,那時候他才十六七歲,個子不高、身材纖瘦,打仗卻很勇猛,經常沖鋒在部隊前頭。后來加入南洋軍團,部隊調整,他就被調入其他部隊服役了,沒想到幾年沒有見面,再聽到他的消息,卻犧牲了。”
突然間聽到幾年沒有聯系的一個故人,戰死疆場的消息,或許是年齡漸老,卻讓見慣了戰場生死的劉永福心中涌起一股波瀾、感慨。
“又少了一個故人,歲月變遷,滄海桑田,轉瞬間時間過去二十年,往昔的故人境況各不相同,像是投靠清庭、法國殖民者、安南朝廷的吳亞終、黃崇英、陸之平等人,早已經變成一坨黃土,埋葬在安南的異國他鄉,1888年大擴軍之后,陳宗柏、陳尚發、吳鳳典、葉成林等人皆身居高位,
而之前相熟的黃飛鴻,因為受美國排華法案影響,1882年返回遠東(293章提到過),1886年父親黃麟英去世后,在同門師兄弟陳尚發、陳宗柏邀請下,來到漢國松江府(布宜諾斯艾利斯)開設寶芝林醫館,并擔任松江府民兵部隊總教頭,教授武藝。
同行而來的還有弟子梁寬、鄧方、林世榮、陳殿標(鬼腳七)等人,在南美本土也過上不同的生活。
反觀自己,也已經成為漢國第三師師長,第三師是漢國陸軍十二個主力師之一,而且因為甲等師緣故,第三師兵力、戰斗力明顯要高于其他八個乙等師。
回想安南時期,自己當時對于投奔南洋軍團還抱有猶豫,是在身邊幕僚勸說下,才下定決心投靠,不由得感嘆人生際遇是如此奇妙。
年齡52歲,人生已經進入暮年,對于拉幫結派這種事情,劉永福已經看淡,所以才沒有主動與安南時期的故舊聯絡、報團。
雖然結黨、報團是封建帝王眼中的大忌,但是漢國風氣開放、而且即將實行君主立憲,對于部分官員、軍官報團的行為,只要適度,都沒有太多干預,對于一個人正常的國家,有派系是正常現象,沒有派系,才是不可思議的現象,哪怕二十一世紀的世界諸國中,同樣如此。
雖然沒有準確依據,但是一些政治人物還是將本土軍政勢力劃分為四個派系,第一個就是以太平天國殘軍為守的南美勞工派,這部分人是漢國皇帝的起家班底,大部分人身居高位,但是人數最少。
第二就是以陳宗柏、陳尚發、吳鳳典、劉永福為代表的南洋軍團派系,或者說是安南派系,因為1869年便加入漢國勢力范圍,也被當做元從派,在軍政兩界實力今次于南美勞工派。
第三個是以胡亞基、張振勛等為首的南美商紳派,主要集中于經濟、外交、財政等政界領域,軍內影響力較低。
最后一個則是以遠東移民為代表的移民派,因為體系分散,缺乏代表人物,是影響力最小、也是人數最多的一個派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