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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太陽王八十歲誕辰的盛大慶典(上)

熊貓書庫    我乃路易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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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小心!注意安全!往左!抱歉,請讓一下,這是亨里克四世陛下的抬轎!萬分感激!…往右!…小心!往上…”

  1718年九月的凡爾賽宮肯定是熱鬧超過往常的任何一天的,大畫廊前,廣場邊的露臺上貴人們靠著潔白的大理石欄桿或站或坐了一整排,這是他們每日的例行公事——欣賞從七百多階臺階上氣喘吁吁地爬上來的人們露出的窘態與狼狽相。

  事實上最初設計這些臺階的時候國王就讓人每隔三十階就在兩側設置一個大平臺,每二十階在中間設置一個小平臺,后來特蕾莎王后又出錢在小平臺間設置雕像,雕像下的底座平坦寬大,就算是穿著鯨骨裙的女士也可以坐下來休息。

  但總有些人自持強壯有力,或是不諳內情,不知道這些雕像的底座就是人們傳說的“王后座”,又或是畏懼擋住了別人的路,被人呵斥。一點兒也不敢停,就一直往上走,這種如同一座小山峰的高度必然會讓他們走得滿面緋紅,雙腿發軟,甚至有快要攀到的時候堅持不住倒下去的。

  一到了這樣的時候,王太子小路易與他的妻子伊莎貝拉就會派仆人端著很大的銀碗走出來,向人們派發國王在餐后余下的漿果、堅果和面包。

  別說這是殘羹剩飯,民眾們堅信從國王這里分享出來的食物能讓他們身體康健,耳聰目明。在路易十四之前這些東西都會被廚房總管拿去拍賣,現在么——路易十四對飲食很節制,也不愿縱容這種古怪的貪污方式,就取締了這種行為。

  所以每當這些食物被捧出來,無論多么位高權重,多么富有,多么挑剔的人都會急不可待地取一份在手里,包括那些不得不堅持一個勁兒往上走的人,這樣他們可以大大方方地站住,或是在仆人的指引下坐下,補充點水分和糖分,這樣暈倒在臺階上或是摔落下去的人就大大減少了。

  他們坐在那兒,用艷羨的眼神注視著被特許使用抬轎的人,歲月流逝,國王身邊的人也已然風華不在,向國王請求,或是被國王請求使用抬轎的人也越來越多,抬轎在這七百階臺階上出現的頻率也開始變高了。

  但大概沒那座抬轎有今天的這座抬轎富麗堂皇的了。

  首先,它的撐架與抬桿都裹著一層厚重的金子——金箔可經不起移動中的磨損,末端鑲嵌著細密的珍珠;其次,轎子的頂篷與四周都是如同陽光下的湖水一般閃爍流動的碧色絲綢,外面覆蓋著輕柔的透明薄紗,薄紗的邊緣綴著長長的流蘇花邊;最后,抬轎的頂帽是一頂黃金的小王冠,從王冠里伸出一個朱砂色的葫蘆軸,里面插著一大蓬白色的鴕鳥毛。

  然后他們就看到一只手從紗幔里伸出來,拍了拍抬桿,抬轎立刻停下了,里面的人毫不客氣地從仆人們的銀碗里抓了一大把藍莓…

  能夠坐上這頂抬轎的人根本不需要和我們搶東西吃吧。周圍的人不免在心中腹誹道,但抬轎已經繼續動了起來,一個裝束華麗的小丑在一旁不停地指揮著,這里的臺階固然坡度平緩,但要保證抬轎里的人享有最大的舒適度,最好的方式當然還是折尺般的走法。

  這頂抬轎后還跟著一群人,一看到他們人群中的竊竊私語就低了下去——這些人都穿著前后有紅十字的白色無袖斗篷,“是新十字軍。”有人說,于是他們都開始在胸前劃十字,自從意大利的盧西安諾一世與教皇英諾森十二世發動了第十次圣戰,聯合了諸多歐羅巴國家的聯軍已經鯨吞蠶食地奪回了許多曾經屬于上帝的領地。

  不久前盧西安諾一世還奪取了雅典,一個具有特殊意義的重要城市,讓意大利人歡呼了整整一周,還有人不顧那里依然戰火頻頻,跑到那里去朝圣與緬懷古人的。

  “是波蘭人。”一個人說,指著騎士肩膀上披著的毛皮,法國騎士也用毛皮,但在九月…也只有波蘭人能如此無畏。

  最高處的露臺邊已經有人跑去向勃艮第公爵通報,他一聽就連忙跑下臺階——鑒于他的父親也已經是近六十歲的人了,能夠承擔起迎接尊貴賓客這一重任的也只有他了。

  “陛下?”他奔到抬轎邊,無可奈何地說道:“祖父不是特許您乘坐升降車廂了嗎?”

  “啊呸,”抬轎里的人粗魯地大聲說道:“我才不要!那看上去就像口…嗶,還是能上天的那種!我還沒那么快上天堂呢!”

  勃艮第公爵哭笑不得,他在抬轎停下的時候想要攙扶亨里克四世——他只比路易小兩歲,而且這幾十年來幾乎都在戰場上,在二十年前的波蘭大貴族掀起的暴亂中還傷了一只眼睛,身體情況并不理想,原本路易是不準備讓他長途跋涉到巴黎來的,頂多讓小昂吉安公爵代為觀禮,誰知道亨里克四世年輕的時候還好,越老越固執,又愈發暴躁,誰勸也不聽,他一定要到巴黎來,不給他馬他就走著來。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看來就連太陽王也無法扭轉他的意志,小昂吉安公爵只得讓可信的騎士們替自己送老父親到巴黎去。

  “那個…升降車廂是怎么回事?”波蘭的新十字軍騎士之一好奇地張望著,他看到那個被亨里克四世稱之為嗶…的東西——還真有點像,正在纜繩的拉扯下緩慢地升上來,門打開后里面走出了好幾個人。

  “不知道,”另一個騎士說:“但我想起來我在礦山里看到過類似的玩意兒。”

  他說的沒錯,升降車廂的雛形就是礦山里由蒸汽機驅動將礦石從地下拉到地面的玩意兒,原本為了運載礦石就有車廂,現在不過改得更舒適一些,更精致一些。可敬的亨里克四世說得也沒錯,三百尺的高度也會令人感到恐慌,所以車廂上沒有預留窗戶,只在頂部有通風口,打開門后看上去還正像是一口…那個。

  亨里克四世還在大聲嚷嚷,近些年來凡是上過戰場的老人都會有這個問題,據說多半都是被火炮的轟鳴聲震聾的,這下子大畫廊的所有人都在轉過身來瞧著他,然后在禮官的提醒下迅速地彎腰行禮——大畫廊里還有一副大孔代與其子在戰場上的畫像呢。

  這時候人潮從另一端向著左右分開,路易十四持著手杖,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旁邊是一臉無奈的小路易,他的父親也開始變得固執了,一定要親自走出來迎接亨里克四世,本來他在勝利女神廳迎接波蘭國王就可以,但路易說,他還沒有衰老到連走幾步路都不行了。

  只是——路易難得露出了古怪的神情,他承認自己與亨利很久沒見了,可能有…十年來了吧,但他清楚地記得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亨里克四世還是一個精悍強壯的男人,現在么,他看上去還硬朗,卻留起了胡須與鬢角,他的頭發和胡子又不怎么聽話,只有一兩寸的長短也在向著四面八方自由發展,以至于這位陛下看上去就像是一頭須發戟張的獅子。

  亨里克四世也在打量路易十四。誰也不能否認對法蘭西最耀眼的太陽已經逐日西沉,但有些人即便老去,也如荼蘼的繁花一般,比盛開時更多了一份沉淀下來的艷麗,讓人生出一種心頭發顫的悲慟與珍愛。

  路易十四依然將卷發留過肩膀,只是它們已從金褐色變成了發亮的銀白色,他比年輕的時候要更瘦一些,卻讓面部輪廓更加分明,眼角的細紋猶如層疊的雪堆,襯得那雙藍眼睛猶如冬日的湖泊,明亮而深邃。

  兩位陛下沉默地相互抱了抱,感受著對方凸起的骨頭壓著自己的胸膛。

  “我大概是最后一個。”亨里克四世聲音隆隆地說道,除了阿美利加,波蘭距離法蘭西最遠,而且亨里克四世也是路易十四現存于世的親人中最年長的一個,他又不喜歡乘坐火車…又是一國之主,確實要來得比其他人更晚些。

  “我說過您應該接受治療。”路易說,拉開了一點距離。

  “我才不要別人用針來戳我,也不要吃死老鼠。”

  “我都能接受了你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嗯?還有你不算是最后一個,哈勒布爾公爵可能剛到南特…”

  “怎么回事?我以為他應該早就到了。”

  “他的船遇上了一頭巨大的藍鯨…”路易說:“所以他就追上去,打算給我追加一份賀禮。”

  “上帝…”

  路易挽著亨里克四世緩緩離去,后面的人群也逐一站起,一些人眼中不免有些失望——在大孔代離世后,亨里克四世即位,之后他與法蘭西的關系似乎就淡漠了下來,他曾經痛心疾首地在朝堂上呼喊,自己舍棄了作為法國人的一切來到波蘭,他已將此生全都奉獻給了這片土地——確實謀取了一些施拉赤塔的好感,現在一看…簡直就是嗶…波旁一家是不是很喜歡演戲?

  演戲不演戲的亨里克四世完全不在乎,他在即位之后如果不是有波旁們的支持,只怕也要被迫成為施拉赤塔們的傀儡,即便如此,在他率領著波蘭人連續打下了阿爾巴尼亞的大片領土后,返回華沙暫時休憩時,居然遇到了大貴族的刺殺,以及接踵而來的暴亂,在暴亂中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幸運的是也因此得到了一個理由清剿了波蘭內部最為強有力的一批反對者。

  “現在波蘭的農奴解放事務進行的如何了?”

  “有三分之二了,”亨里克三世說道,他們走進巴克斯廳旁的小房間坐下,侍從關上了門,外面的喧囂聲頓時低沉了不少:“我也不是很急,交給昂吉安公爵就好。”

  路易嘆息了一聲:“我還記得他才到凡爾賽的時候簡直就是一頭暴躁的小野豬。”

  亨里克四世頓時爆發出一聲大笑:“是的!陛下,真是僥幸,我不認為我能把他養育成現在的樣子。”

  路易抬起頭來想了想:“我怎么覺得這句話有點不對?”

  “他做得很好,超乎我的期望。”亨里克四世在外面打仗,也是波蘭的大貴族們的期待,這樣他就無暇顧及國內了,但亨里克四世留下的小昂吉安公爵卻在他的同僚與教士的協助下,將波旁的擁躉從中低層的施拉赤塔一直拓展延伸到農奴內部——那些大貴族怎么也想不到,那些手持經書,腰系鐵鏈的苦修士竟然不是代天主說話,而是代國王說話的。

  要煽動農奴反抗他們的主人也要比亨里克四世想象的更容易,之前沒有國王這么做,除了貴族們的警惕與防備之外,還有的就是作為既得利益者,他們也樂于享受奴隸的血肉,但只要見過路易怎么做,大孔代以及亨利就不會步了前者的后塵。

  畢竟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數學題,如果你傾向于那些大貴族,你或許可以從他們的手中拿到一百,一百個大貴族你可以拿到一萬,但如果你取締了農奴制度,那些成千上萬的農奴就是你的子民,他們每人可能只能給你一到十,但累積起來絕對要比大貴族給你的多得多。

  而且被釋放的農奴不但不會大貴族那樣覬覦你的權力,還會感恩于你,給你種地,向你繳稅,為你打仗。

  “據說那些農奴都稱你為圣人王。”路易說。

  “快別說了,陛下。”亨里克四世皺紋縱橫的臉上竟然鮮見地露出了一絲赧色:“您知道這不過是一場拙劣的模仿。”

  “那為什么其他的君王不這樣做呢?”路易是:“人人都稱贊圣人,卻不知道圣人正是因為能夠做到旁人無法做到的事情才能成圣。”

  換做別人,他們才不會為了骯臟低賤的農奴損失自己的利益,更不會舍得解開他們的鐐銬,看看那些全身盔甲的翼騎兵,看看那些高壯的駿馬,看看那些金盤銀杯,看看那些綾羅綢緞,沒有農奴們晝夜如牛馬一般的勞作,這些東西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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