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與凡爾賽的人們最近在茶余飯后的閑談中必然是少不了這兩位公爵的。
也許會有人問,難道戰爭不該是他們更關心的事情么?問題是,雖然路易十四做好了長久戰爭的準備,但就連他也沒想到,雖然他的敵人們并不如一開始以為的那樣強大,卻很頑強,他們就像是將牙齒嵌入獅子鬃毛的鬣狗,因為知道自己一松懈就會立刻被咬斷脖子,所以怎么都不松口——同時也抱著微薄的希望,也許路易十四也會出錯呢?因為虛榮而挪用軍費,或是因為好戰而催化名亂,又或是對將領與王弟產生了忌憚之心,想要打壓他們呢?
可惜的是,這些事情都沒發生。
法蘭西所屬的北荷蘭與英國人的戰爭已經變成了與奧蘭治威廉三世的戰爭,威廉三世身后站著已經無處可去的荷蘭流亡政府——現在已經變成那位大公的大臣與將領了,在紹姆貝格連同印第安人一起將他們趕出了阿美利加之后,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而那位威廉三世也是如此…他發了瘋似的要與法國人戰斗到底——他和他的軍隊在查理二世抽回自己的力量后變得不堪一擊并且四分五裂,但壞就壞在這個四分五裂上,就像是要從灑滿了沙子的麥粒中將沙子挑出來那樣,要將這些因為各種原因而生出反叛之心的荷蘭人弄干凈是需要不少時間的。
當然,不止是北荷蘭三省,還有威廉三世與英國人所有的領地。
也因為這個原因,哈勒布爾公爵將會成為荷蘭國王的謠言甚囂塵上。
路易是否真的想要這么做呢?不,只要對這位陛下略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他不會,哈勒布爾公爵不是那種對政治十分敏感的人,但他和他的母親一樣是個愿意聽話并且知足的人,他也不認為自己有做國王的才能,他有哈勒布爾森林就已經很滿足了,何況布魯塞爾一直是有國王派去的總督的。
這位總督是連接經過了路易十三,路易十四兩朝的老臣,他深知國王的心意——法蘭西為什么要荷蘭,要佛蘭德爾?歸根結底還是為了英國,英國曾經差點徹底地吞沒了法國,如今卻連最后一個立足點也保不住——難道他們就能心甘情愿嗎?那肯定是不能的。別忘記,威廉三世可是查理二世的外甥,查理一世竟然愿意將自己的公主嫁給奧蘭治,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奧蘭治家族我們之前已經描述過了,第一個奧蘭治只是神圣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的臣子,他在前者妹妹也就是尼德蘭女總督的宮廷里長大與做事,可以說,后來這位奧蘭治先生站在了起義的尼德蘭人這邊,完全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背叛,應該被絞死的。
而且即便他繼承了亡故堂兄的奧蘭治親王頭銜與領地,也只是拿騷的分支(拿騷伯爵),那時候他與薩克森選侯的女兒結婚,都被認為是高攀,而他在成為荷蘭國王的前幾天,就被刺客謀殺,所以認真地說,他的后裔也只是一個普通的貴族——雖然荷蘭國會與民眾都認可威廉一世是荷蘭的國父。
他有十二個子女,但在長期的戰爭中,他耗盡家產,沒有留多少遺產給他們。他的長子也是未來的威廉二世和他一樣野心勃勃,決意要將父親未盡的事業進行到底——不過不是為了反抗西班牙與神圣羅馬帝國的統治,而是為了強迫荷蘭議會在奧蘭治的姓氏前俯首聽命。
而就是這樣一個年輕人,如何能夠得到查理一世的看重,將自己的長女嫁給他呢?
自然是為了荷蘭,在威廉二世年紀輕輕就染上了瘟疫離世后,威廉三世就立刻成為了英國人與荷蘭人爭奪的寶物,只是后來荷蘭議會與英國國會將荷蘭與英國的戰爭提上了桌面,他的處境就愈發尷尬起來了——英國人若是打下了荷蘭還好,他也許會成為一個傀儡,但如果是荷蘭戰勝了英國——事實如此,他就變成了一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在路易十四打下佛蘭德爾的時候,威廉三世已經差不多被排斥在權力中心以外了。
所以,在路易十四與查理二世還處于柔情蜜意的時期,一同瓜分荷蘭的時候,他們的心中都做好了準備,要將對方徹底地驅趕出去的了——如果英國贏了,那么就有了與法國一較高下的基礎,若是法國贏了,就能讓英國徹底地成為一座孤島。
也因為那位布魯塞爾總督與北荷蘭總督清楚地知道路易十四的想法,他們也是這么教導年輕的哈勒布爾公爵的,要他們說,哈勒布爾與其在宮廷中謀求權力,倒不如在軍隊中尋找晉升之階,這樣,即便最后荷蘭成為了法蘭西的一個大省,哈勒布爾公爵也依然可以保有不容旁人小覷的身份。
國王是不會允許荷蘭重新成為一個國家的,這樣之前的犧牲豈不是都白費了?
所以哈勒布爾公爵對一些人的竊竊私語并不放在心上,荷蘭不會是他的,也不會是蒙特利爾公爵的,等等,應該說,可能除了科隆納公爵,國王并不準備讓更多的私生子成為國王。而且,就算是意大利…
如果陛下讓他去蒙特利爾,讓蒙特利爾公爵去布魯塞爾,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已經從軍數年,而蒙特利爾公爵才成年,看上去也不是很強壯的樣子。
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跟隨著前來召喚他的侍從踏進了游樂室。
游樂室就在維納斯廳的旁邊,在舉行舞會與宴會的時候,供人暫時休息與說話之用——里面擺著牌桌、椅子、長榻,還有臺球等游樂設施,是了,休息方式中也包括賭博與打臺球。
路易十四事實上并不喜歡賭博,為了迎合王太后或是王后的興致——之前還有瑪利.曼奇尼,他才會參與賭錢,如果他不去狩獵,或是散步,也不想閱讀,就和自己的孩子們一起打打臺球——只是在他的幾個孩子中,哈勒布爾公爵還是第一次參與到這種活動中。
侍從們都好奇地打量著公爵,這位從未出現在凡爾賽的哈勒布爾公爵簡直就是蒙特利爾公爵的對照組——蒙特利爾公爵纖細,他強壯;蒙特利爾公爵溫柔,他粗野;蒙特利爾公爵守禮,他…則過于直率。可以說,蒙特利爾公爵在凡爾賽有多么受到人們推崇與喜愛,他就有多么令人不滿與防備,如果不是有國王在,他也許會被流言排斥出宮廷。
哈勒布爾公爵不負眾望地打出了一個幾乎飛跳出桌面的球,狼人的血脈讓他能夠看到球體上頓時多了很多條細細的裂紋:“哎呀,”他說:“這個球…”
“是象牙的。”路易十四笑吟吟地說“你在布魯塞爾用什么球?”
“包裹著橡膠的銅球。”哈勒布爾公爵巴蒂斯特說,他的弟弟奧古斯特立即露出了一個欽佩的神情。
“嗯,好大的力氣。”路易等侍從換個球,順了一桿,“我聽蒂雷納子爵說,你是他見過最好的一個擲彈手。”
“我有天賦。”巴蒂斯特說,他沒有露出什么驕傲的神氣,有什么可驕傲的,他面對的都是一些凡人,雖然他沒有遺傳到狼人的特征,但他與凡人相比,還是有著更銳利的眼睛,更強壯的肢體與更大的力氣,他能夠輕而易舉地將裝著火藥的鐵罐扔出好幾百尺,還能不間斷地扔上半個鐘頭或是更久。
“你已經是上尉了。”路易說:“你有沒有聽說過,我有意將奧古斯特的領地與你的領地調換的事情呢?”
“聽說了,陛下。”巴蒂斯特說,蓬地打出一球:“隨你安排,陛下,我不在意,”他真心實意又無所謂地說:“我喜歡打仗,而不是去做一個官員,我聽說阿美利加的土地異常遼闊。”
“是的,我也以為,阿美利加會更適合你。”路易說,一直在旁邊聽著的奧古斯特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驚叫:“陛下!”
“別急,”路易說:“我想要讓你去阿美利加。”然后他沉吟了一會:“和奧古斯特一起。”
“啊,”巴蒂斯特了然地說:“您是說…您希望我來保護他嗎?”
“不,”路易說:“你也是我兒子啊,巴蒂斯特,哪怕你并不在我身邊長大…我依然很愛你。”
“那么…”
路易立起球桿,邦唐帶著侍從退了下去,“你知道吧,荷蘭終將成為法蘭西的一個行省。”
“您總是有您的想法與安排,而您從未失敗與錯過。”巴蒂斯特說:“即便不是您的兒子,我也不會更變我的態度,您是一位偉大的國王。”
“站到我身邊來。”路易說:“你也是,奧古斯特。”等到他們都站過來了——恰好是臺球桌的窄邊,“把這張臺球桌看做法蘭西現有的領地與能夠影響到的范圍吧。”他看向巴蒂斯特,估量了一下后者手臂的長度:“巴蒂斯特,去拿那個紅球。”
那個紅球距離他們只有幾寸,巴蒂斯特簡簡單單一伸手就拿到了。
“這就是巴黎,也可以是凡爾賽,”路易說:“然后去拿那個白球。”這下子巴蒂斯特就有點吃力了,那個白球恰好在他手指勉強能觸及到的地方,“這個白球就是布列塔尼,洛林或是馬賽。”他點點頭:“雖然要費點力氣,但依然在能夠自如掌控的范圍以內。”
“然后是那個黃色的球。”路易說。
“我要走過去,”巴蒂斯特說:“不然我碰不到。”
“一個國王可不能總是在外面。看看獅心王理查。”路易說:“你可以拿上球桿。”
巴蒂斯特遵照他的話去做了,用球桿將黃色的球撥動到身邊。
“這球桿就是我的大臣,將軍,還有民眾,我依靠他們來管理我的新領地——雖然可以,但那不是你或是我的手臂,用起來總有些膈膜與力不從心。”路易說:“但沒辦法,它們距離我太遠了,所以,要對能夠幫助到我們的任何人或是事更好些。”
“那些印第安人也是嗎?”
“也可以這么說,”路易凝視著距離他們最遠,幾乎緊靠著另一側的藍色球:“也可以說不是,因為阿美利加與其他殖民地就如同那顆藍色的球一般,先生們,它距離我們太遠了,遠到就算我將上面全部清空,也沒辦法阻止他們成為另一個國家。”
兩位公爵的神色都不由得變了。
“所以我想了又想,是的,我不但要讓奧古斯特到那里去,我也要讓你,巴蒂斯特到那里去。”
“我要阻止他們嗎?”
“怎么可能?”路易失笑:“我只希望你們能夠代替我…”
“代替您?”
“代替我見證一個全新政體的誕生,以及,保證它不會變成對法蘭西的一柄利劍。”
巴蒂斯特沉默片刻:“但父親,您難道不能成為他們的國王么?”他想了想,說道:“阿美利加距離這里雖然遠,但馬賽距離巴黎也不近啊,有了巫師,我們可以保證通訊順暢,至于您的將軍與官員——如果您擔憂的是這個,那么就和英國人的總督那樣,每隔幾年就輪換一次,您還可以用作對忠誠與才能的褒獎與鼓勵…”
“那么那里的民眾呢?”路易笑道:“我可沒辦法讓他們每隔幾年就遷移一次。”
“他們也是法國人。”
“離開法國就不是了。”路易說:“人們稱我為凱撒,我也希望能夠成為凱撒,凱撒也希望偉大的羅馬能夠與世長存,可惜的是,就如同從普羅旺斯移植到下諾曼底的柑橘樹會生出味道不同的果子,人移動到另一個地方,隨著時間流逝也會發生不同的變化,遙遠的距離更是會催化一些激烈的想法,要靠對一個人的崇拜或是畏懼來維持一個龐大的帝國——啊,不說凱撒,就看奧斯曼土耳其的蘇丹吧,所有人都是他的奴隸,他成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