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聽說一個印第安人在凡爾賽宮有了一個房間,還成了王后的女官,不由得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不過很快,他們就從拉法耶特侯爵殷勤的造訪中窺見了他們以為的緣由。
誰也不能否認太陽王路易十四是個對女性滿懷柔情與愛惜的好人,他不但愛她們,也尊重她們,甚至給她們與男人爭鋒的權力,每個伴隨在他身邊的女性,都必然會得到最好的安排,又或只是一些平凡卑微的女性,但凡國王知道了她們的憂慮,也必然會想法設法給她們解決的。
所以他們都認為,也許很快,國王陛下就會給這位印第安伯爵的女兒一個爵位,做他們的證婚人,讓這樁婚事變得足夠體面,不至于被拉法耶特侯爵所在的階級排斥在外。他們果然很快得到了國王的旨意,但幾乎與甜美的愛情或婚姻無關——國王頒布的旨意確實與小隼有關,但她只是其中最微乎其微的一小部分。
受這道旨意影響的又何止上百萬人。
路易十四在這份旨意中宣布,他要將阿美利加分劃成十七個區塊,分作都督轄區與總督轄區,其中四個總督轄區與六個都督轄區由法國派去的官員與將領統治與管理,主要在沿海地區與中西部的石油、鋼鐵與煤炭產區,另外七個都督轄區則屬于原住民,也就是現在在阿美利加最大的七個部落的酋長,讓他們來擔任都督一職——還有一部分法國的新貴,會被作為省督被派往法蘭西過去與現在占據的島嶼執政治軍。
“牛角”作為最先與法國人結盟,功勛赫赫的酋長,他的名字——印第安名字,還有法國名字,都清清楚楚地寫在了國王的旨意中,如此,都督的女兒與拉法耶特侯爵的婚姻自然那也是水到渠成,合情合理——總督,都督與省督在他們的轄區中,擁有對軍事與行政兩方面的權力,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任免官員,簡直就如同一位大公或是公爵,公爵的女兒當然可以成為侯爵夫人。
以往這些職位都是交給皇親國戚,要么就是國王最信任的人的,太陽王如此做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
不過一如既往,路易十四的旨意無人敢悖逆,只是在之后的宴會上,人們除了看王后身邊那位紅褐色皮膚的少女,就是在看蒙特斯潘夫人…她的兒子可是蒙特利爾公爵,但問題是,在國王的旨意中,蒙特利爾公爵居然不過是蒙特利爾總督轄區的總督,這簡直就是一下子從天堂墜落到了地上,據說這位夫人聽了這道旨意,就發了狂,把房間里所有能砸的東西都砸了,連帷幔都被撕裂了。
這位夫人的神情果然很糟糕,可以看得出,她在竭力忍耐,但怎么都壓不下那份不甘心,蒙龐西埃女公爵友好地挽著她的手,也不去跳舞就和她說話,都無法讓她開顏。
“王后也親自過去和她說話了。”
“國王邀請她跳舞了…她拒絕了,好大膽!”
“這是第一次吧。拒絕陛下,真是太荒唐了,她以為…”
“她太傲慢了。”
“忘乎所以,令人厭惡…”
每一雙眼睛都看到了蒙特斯潘夫人是如何不去看國王向她伸出的手的——這是一種極其嚴重的失禮行為,沒人可以拒絕國王,如果換做普通的貴女,就算被當即逐出宮廷也不會有人為她求情——王后合上了扇子,奧爾良公爵從人群中穿過向他們走去,氣勢洶洶,顯然要教訓一下這個竟然敢對自己兄長無禮的人。
不過有個人比他更快,那就是莫特瑪爾公爵,莫特瑪爾公爵當然比貴女們更早地知道了那道旨意的內容,一聽就知道這個名義上的女兒會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來,只是沒想到她竟然敢在這種場合不給國王好臉色,他沖上去握住了蒙特斯潘夫人胳膊,一把把她拽到在地上。
人們發出幾聲低低的驚呼,然后是國王的御醫走了過來,蒙特斯潘夫人的親生父親只一抬手,就讓她昏厥了過去。
比起“不接受國王的邀舞”,“因為身體不適而昏倒”顯然對在場的人都有好處,雖然路易不是很在意,他對蒙特斯潘夫人以及他們的兒子奧古斯都將來的蒙特利爾公爵是有點不公平,她要生氣也很正常,何況她在幫國王做事,一個父親是國王信任的醫生,一個父親則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的最佳代表,莫特瑪爾公爵沒有什么值得詩人傳頌的戰功,但他是罕見的那種擅長防守與固鎮的將領,無論是沃邦,還是蒂雷納子爵,甚至曾經的大孔代,都稱贊過如何將自己的后背交給莫特瑪爾公爵就不必再有顧慮。
奧爾良公爵只慢了一步,他氣呼呼地看著兄長只是對他擺了擺手,就隨意地向蒙龐西埃女公爵伸出手,女公爵連忙接過,兩人就一起走向了大廳正中,呂利向國王鞠躬致意,而后舉起了自己的權杖——在這個時候,指揮棒還未被發明出來,樂隊的指揮使用一種沉重的金屬尖腳權杖敲打地面來指揮…
“殿下,到我這里來吧。”
“旺多姆公爵。”奧爾良公爵說。
旺多姆公爵是波旁中罕見的長壽之人,今年已經九十多歲了,這個年紀就算是花園國王也不敢讓他去,更別說戰場了,幸而他的兒子雖然無用,孫子約瑟夫卻已經擔起了家族的重任,他也可以放下心來了,如今他就在凡爾賽宮安心養老——除了隨著年紀增長,他愈發喜歡熱鬧之外,還因為凡爾賽有可信的巫師與醫生,還有醫院。
醫院畢竟不比學校,不是增設官員與教師,配備場地就能隨意開設的。
這位老公爵時常在走廊上慢吞吞地拄著手杖走來走去,見人總是笑瞇瞇的,就和人們喜歡的那種老人那樣柔軟溫和,尤其喜歡孩子與漂亮的女士——所以他與蒙特斯潘夫人的關系一向很不錯。、
而這位與蒙特斯潘夫人經常共進下午茶,散步與聊天的老人,在奧爾良公爵在自己身邊落座后的第一句話就是——
“我們該為國王挑選一位新的王室夫人了。”
奧爾良公爵微微一頓,而后就看到旺多姆公爵身邊的顯貴們無不露出了贊同的神情。
“那位夫人在國王陛下身邊也有好十來年了。”
“她不那么年輕了,雖然還很美。我們應當為陛下考慮,總是對著一支花兒,肯定會感到厭倦的。”
“陛下也許還會要她去做一些事情。”
“有什么事情是別的貴女做不好的嗎?”旺多姆公爵平靜地說:“諸位,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蒙特利爾公爵也即將成年,等他離開了凡爾賽,他的母親繼續留在宮廷里就不太合適了,而且這么多年,她也沒能再給國王陛下生下更多的孩子來。”
他摩挲著自己的純銀杖頭,杖頭的頂端是一枚大鉆石,也是國王的賞賜,國王對旺多姆公爵一向有兩重看中,一是因為他是個波旁,二是因為旺多姆公爵的兒子與國王是半個連襟——他娶了瑪利.曼奇尼的姐妹,即便如此,當初旺多姆公爵也沒停止過為國王尋覓淑女。
發自內心地說,旺多姆公爵覺得他們的陛下十全十美,除了一點——就是在看女人的眼光上實在是…
不說瑪利.曼奇尼,她雖然是馬扎然主教的外甥女,但她的父親卻是一個平民,本人又過于輕佻、蠻橫;后來的拉瓦利埃爾夫人呢?是個軍官之女就不說了,她還是英國的公主亨利埃塔的侍女;之后就是蒙特斯潘夫人了,旺多姆公爵一開始還覺得的她應該不錯,但現在看來,她也快被國王寵壞了。
如今的蒙特斯潘夫人還不如前兩位夫人呢,至少前兩位沒有她這樣貪婪暴躁。
“我們應當為國王挑選一位血統高貴的女士。”
“年輕,漂亮,沒有生育過。”
“溫順聽話。”
“沒錯。”“我贊成。”“等宴會結束我們就著手準備。”“公爵,您能告訴我們陛下現在對怎樣的女士感興趣嗎?”、
“印第安人?”說出這個答案的人被所有人瞪了。
年輕人都去跳舞了,這里圍繞著旺多姆公爵的都是一些與波旁家族有著或遠或近的親眷關系的年長者,他們一邊大嚼著蓬松甜蜜的奶油小蛋糕,一邊若無其事地談論著應當為國王陛下挑選怎樣一位新的王室夫人——奧爾良公爵環顧四周,國王的床榻和辦公桌有著一樣的意義,如果站在這里的不是太陽王,這些宗室甚至連王后都能操縱或是更換。
歷史上這種事兒也不在少數。
“那位女士可不是什么溫和的人啊。”奧爾良公爵說:“不過我贊成您們的意見。”
這樁微小的風波在國王陛下造訪了蒙特斯潘夫人的寢室后就消弭了,或者說,看似消弭了。
蒙特斯潘夫人是笑著送別國王陛下的,唯有她的侍女戰戰兢兢,不敢發出一點多余的聲音,她們熟悉蒙特斯潘夫人,知道她正在怒火中燒——她想要再有一個孩子,但國王不愿意給她。
“奧古斯特已經快成年了,健康,漂亮,聰明,難道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
國王陛下已經決定要讓蒙特利爾公爵在成年后去新大陸履行自己的職責與義務,蒙特斯潘夫人要么跟他離開凡爾賽,要么與自己的孩子相距千里。
蒙特斯潘夫人是否愛過奧古斯特,這是必然的,只是在最初的幾個月后,眼看奧古斯特無法為她帶來更多的榮耀與利益,她就如同這時的大部分貴婦人一樣,將孩子丟給乳母,自己投身于無盡的舞會、賭博與飲樂中,盡情享受國王承諾給她的一切樂趣。
奧古斯特與路易十四的其他兒子又有點不同,因為他出生后不久路易十四就開始了長久的親征,他一直被王太后與王后撫養,直到八九歲才回到路易身邊,萬幸的是只要他沒有被蒙特斯潘夫人扭曲過,他就是一個好孩子,哪怕有點過于天真——王太后,王后有意如此,而路易也覺得,比起小路易,盧西安諾與哈勒布爾公爵,他得到的東西是最少的,所以國王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在領地與收益方面給他補償,譬如允許他不向國王繳納任何稅賦,給予商業方面的種種特權,允許他自己鑄造貨幣等等。
現在他正腳步輕快地走在長廊上,見到門外的侍從已經離去,就知道父親已經不在母親的房間里了,他就端正了一下衣領,叩了叩門,得到許可后才走了進去。
一進去,他就看到門廳(蒙特斯潘夫人的套間僅次于國王,王太后,王后與公爵)的桌子上擺著一個很大的絲絨珠寶盒子,一看就知道是按照傳統與禮儀送來的珠寶,他想了想,打開看了一眼——是一套鑲嵌著鉆石與紅榴石的珠寶,價值估計在一千五百里弗爾左右,略微超過正常情況下的禮物價值,于是奧古斯特,蒙特利爾公爵就安了心,看來父親沒因為昨晚的事情生母親的氣。
“夫人請您進去。”一個侍女走進來說道。
奧古斯特先是走進寢室,然后才發現母親正在與寢室相連的浴室,這個時代在浴室里待客也是一種司空見慣的事兒,只是奧古斯特才進浴室,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奶味兒。
“您又在用騾子奶洗澡啦?夫人?”他問。
蒙特斯潘夫人要比國王陛下年輕很多,但總有比她更年輕的女孩,她依然可以說是整個凡爾賽乃至法蘭西,甚至歐羅巴最美的女士,但青春始終無法挽留也無法偽裝的東西,她雖然是個女巫,又有著特殊的血脈,卻依然不得不心驚膽戰地維護著身體的每一部分。
騾子奶就是她找尋到的辦法之一,事實上她還應該飲用騾子尿,用牛糞擦臉保持肌膚光澤有度,嚼蠟燭來亮白牙齒,但誰讓路易十四是個人所皆知的潔癖呢,如果她這樣做了,連墻壁都長了耳朵和舌頭的凡爾賽一定會將流言傳得到處都是,到時候國王肯定不會再碰她哪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