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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 五年后(中)

熊貓書庫    我乃路易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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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尚帕涅先生婉拒了拉法耶特侯爵的幫助,那么侯爵也不會再三強求,畢竟一位軍官獻殷勤的對象總不會是一個肥胖的老頭兒,雖然尚帕涅先生身上如今掛滿了各種時髦的要素——不比任何一位貴女差。

  要侯爵說,他也愿意慢慢地策馬走在懸鈴木大道上,一邊享受著枯葉碎裂的時候發出的沙沙聲,以及干凈的水流與茶花的芳香,一邊左右張望,他在第一次踏進巴黎的時候還是一個孩子,因為母親受到蒙龐西埃女公爵的喜愛,才從父親來到她身邊(那時候夫人已經與他的丈夫分居),以便在國王的宮廷中謀得一份前程。

  他是親眼看著巴黎重新變了一個模樣的,就如同一個不幸墮落的女士重新被拉回到天光下,它變得那樣美,那樣有序,充滿了人性與愛,在這里你看不到任何會讓你感到痛苦與悲傷的東西,每個人走過,不管他是徒步,還是騎馬,又或是乘坐馬車,都是笑嘻嘻的,開朗的模樣。

  而五年前的巴黎又和現在的巴黎不一樣,人們的精氣神顯然又上了一個層次,你甚至可以看到不少如尚帕涅先生這樣肥胖白嫩的人,還能看到色彩鮮艷的呢絨與絲綢鞋子——絲綢鞋子一向是貴人們的專屬,因為這種材料太容易磨損了,但如今十個人里就有六七個人穿著光澤動人的絲綢鞋子。

  原本他還能看到鵝卵石或是小塊石磚的路面,現在也都改成了灰白色的水泥道路,如皇后大道這樣的要道的寬度足以容納兩部馬車,兩匹馬,兩隊手挽著手的行人一同行走,侯爵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如今國王的法律已經細密到教導人們應該如何走路——灰白色的大路用銅線與黑色的石塊進行分割,五十尺或是一百尺就有的大理石箭頭標明了他們前進的方向,街道兩側的建筑在三層左右的高度搭建起了輕便的拱橋,建筑里的人可以在上面行走,穿越道路,或是下到地面。

  侯爵聽到身后傳來了搖晃鈴鐺的聲音,往后一看,是一輛紅橡木車廂,塞拉馬的四輪馬車,他立刻向著右側靠邊,讓出去路,那輛馬車在經過他的時候,玻璃車窗上的紗簾拉起,露出一張嬌艷的面孔,在發現此人正是侯爵的時候,這位也許在凡爾賽宮與侯爵跳過舞的女士莞爾一笑,擺了擺手帕表示感謝。

  侯爵躬身還禮,紗簾后的女士停頓了一下,看出他沒有繼續交流的想法,就重新拉起紗簾,將漂亮的臉隱藏在精致的蕾絲后面。

  如果他愿意,剛剛就可以趕上去,或是與這位女士同乘,或是騎馬護送,等到了她家里他就能受到邀請,喝杯茶,說說話,之后的事情么,也就順理成章地發生了…不過…

  他收回了思緒,將視線與注意力集中在了門牌號碼上,他母親一開始根本不理解他為什么要如此固執地要求前往新大陸,要建立功勛,他可以去意大利,荷蘭甚至波蘭,為什么要走到那么遠而荒涼的地方去呢?不過等他上了船,母親的信件也追了上來——孩子們的任性往往都是因為有恃無恐——侯爵不但接到了信件,還接到了兩三箱子行李的時候,不由得想起了國王陛下曾說過的話。

  之后他們的通信一直持續著,雖然每次間隔時間都很長。上次母親來信說,他們所在的街道又一次進行了整修,甚至可以說是整個重修了——因為巴黎本來就是盆地,所以很容易產生洪澇災害,國王陛下雖然之前已經鋪設了如同地下河流一般的下水管道,但一層的居民還是時常會在一場氣勢洶洶的大雨后以為自己被魔鬼搬到了阿姆斯特丹。

  所以這條街道上的房屋都被整體抬高了。

  侯爵抬頭看著黑色木門上的金色門牌號碼,這不算什么新鮮東西,在奧爾良公爵負責公共項目的時候就有了街道名稱與門牌號碼的統一規制,為了顯眼,門牌都是純銅鎏金,公寓門則都涂刷成黑色——藝術家們對此抗議過,當然,沒人理睬他們。

  他望著那個熟悉的數字,甚至有點躊躇,不過很快,門就被打開了——侯爵夫人一定知道他今天回來,在二層或是三層的窗幔縫隙里往外看,一看到是他,就早早下了樓,親自給他開了門。

  侯爵立即翻身下馬,快步上前,帶著沖力的擁抱讓侯爵夫人一陣搖晃,“天啊,”她說:“你聞起來就像是一匹馬!”

  他頓時大笑,將侯爵夫人一把抱起,在侍女們的驚呼聲中,連著轉了好幾個圈兒,搖得侯爵夫人頭昏目眩,最后也不得不斷斷續續地發出了響亮的笑聲。

  不過幾分鐘后,侯爵還是被侍女們七手八腳地按在了浴缸里,他舒舒服服地躺著,侍女們故意把那些華貴的皮毛送到侯爵夫人面前,引來一陣不體面的尖叫——這些皮毛雖然珍貴,但都是在新大陸鞣制好的,新大陸的鞣制技術與藥水還是不如巴黎與佛羅倫薩的工人,氣味與革面處理都差強人意,侯爵夫人強忍著翻動了一下,就吩咐管家將它們拿去熟悉的作坊重新加工。

  侯爵驚奇地看著直接從黃銅的龍頭里流出的熱水:“媽!”他大叫道:“現在我們竟然能夠與羅馬人那樣在家里洗熱水澡了嗎?”

  “只是鍋爐而已。”侯爵夫人在門外喊道:“我不是寫信告訴你了嗎?”

  “我不知道是這種…太妙了。”侯爵說。

  他如一個古羅馬貴族那樣享受了熱水、香油與浴液后,重新刮了胡子,穿上鑲嵌著蕾絲的襯衫、緊身褲與絲綢鞋子,總算像是個巴黎年輕人的模樣了,才來到依然十分熟悉的小廳里——這間小廳可能比侯爵夫人的寢室還要舒服,因為夫人每天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消耗在這里。

  如果一個陌生人來到這里,準會覺得這是一位先生,并且是一位學識淵博的先生才能擁有的書房,這個房間四面都是從上到下的書架,可以移動的長梯子掛在最高的一層架子上面。面對著窗戶的書桌上除了一小部分空白之外,到處都是各種信件與冊子,地面上也都堆滿了書,侯爵習以為常地挪開幾本書坐了下來,侍女們又挪開更多的書好擺放小桌與茶點。

  不是侯爵有意這么麻煩她們,侯爵夫人從很早之前就只有在這個房間里能夠安下心來,不受幻聽與幻覺的滋擾——侯爵只聽說過,似乎與某個巫師有關,更涉及到某種不名譽的事情,所以他雖然很想親手殺死那個人,但還是忍耐了下來,不過蒙龐西埃女公爵還是隱晦地暗示過他,那個卑劣的小人已經為他的罪過付出了應有的代價。

  看到母親伸出手,侯爵立刻伸手握住。

  對一對離別了有五年之久的母子,無論說多少話都是說不完的,不過才提到侯爵帶給母親的禮物,侯爵夫人才忽然察覺到,侯爵竟然是單身一人回來的。

  “你的仆人呢?”

  “我想念您,所以就孤身一人先走了。”侯爵沒敢說他是如何日夜兼程地走完了最后的一百法里,只說:“他們還在后面,大概…”他含糊地說了幾個字,但還是被侯爵夫人擰了一下,她雖然不是軍人,但有個軍人的兒子,本人又足夠聰慧,一下子就能猜到這是什么緣故。

  侯爵叫了幾聲——他當然不在乎一兩根小手指的擰擰,但這是一種兒子應有的態度,然后他又笑容可掬地移開話題,與侯爵夫人說起他怎么做了“牛角”兒子的教父的事情了。

  侯爵的仆人是在三天后才趕到的。

  侍女們驚訝地盯著他們看了一會,“有什么可好奇的,”侯爵夫人說,“現在的巴黎不是有很多凱爾特人嗎?”

  “但他們實在是太高大了。”而且粗魯,簡直就像是一塊沒有打磨過的紅褐色花崗石,看著就讓人生畏。

  “他們都是好人,”侯爵說:“忠誠,又可信,媽媽,您要如同對待我的朋友那樣對待他們,他們在戰場上救了我的命。”

  “這是我們的本分,”那對一模一樣的紅頭發男仆說:“您救了我們一家人。”

  當他們被帶到廚房里吃飯的時候,“你怎么可以讓恩人做你的仆人呢?”侯爵夫人問道。

  “他們非常堅持,他們的父母與妻子也這樣認為——他們根本不愿意離開我身邊——唉,媽媽,您真不知道他們有多慘。”

  “我怎么不知道,”侯爵夫人說:“我正在寫有關于愛爾蘭土豆大饑荒的事情。”

  說來這還是奧爾良公爵的委托呢,他這么做,是為了報復言而無信的詹姆斯二世,對,就是約克公爵,他還在與查理二世打仗,但已經迫不及待地在蘇格蘭的愛丁堡登基了…一登基,他就譴責法蘭西國王路易十四無恥地奪取了屬于大不列顛的殖民地。

  對此路易十四只覺得可笑,并不放在心上,但奧爾良公爵可是那種睚眥必報的家伙,他的報復一向來得如同暴風雨般又快又猛烈,他的戰場也不僅限于大海、港口或是新大陸。

  “那么您倒可以問問他們。我大概沒法將這件事情重復給您聽,唉,母親,若不是知道您有著一雙妙手,我也不想讓您聽到這么悲慘的事情。”

  侯爵夫人聽了,不由得更生出了幾分憐憫,“讓他們好好休息幾天吧,”她說:“你可以先去幫我問問他們是不是愿意向我傾訴。”讓一個受罪的人重新復述他受過的刑罰,如同在瘢痕上切割,實在是件殘忍的事情,但這件事情,侯爵夫人還真是沒有親自接觸過受害者。巴黎固然有不少愛爾蘭人,但他們通常都是雜工,仆人或是士兵,侯爵夫人貿貿然與他們接觸,只會讓他們感到恐懼。

  就算是侯爵的兩個仆人,也要管家與男仆們勸說了很久,才敢坐在夫人面前。

  ——愛爾蘭大饑荒發生在四年前。

  就在約克公爵——詹姆斯二世與查理二世打得如火如荼,不可開交的時候,一種會讓土豆在地下霉爛的病菌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了。

  我們都知道,最先將土豆這種高產作物引入歐羅巴的不是別人,正是路易十四。當民眾們發現這種作物不挑揀土壤,不在乎干旱,只要肥力足夠,就能長出成百上千磅后,就立即如路易十四期望的那樣熱烈地追求起了這位來自于新大陸的淑女,可以說,能夠將法蘭西內部的動亂安定下來,土豆功不可沒。

  等到了法蘭西人無需靠著土豆維持生命的時候,這種作物也就流向了外界——本來也算不得什么機密,它們救了無數窮苦之人的性命,讓無數人將其看做了天主的恩賜,但世上的事物似乎總有兩面,一面是天堂,一面是地獄,土豆也不例外。

  土豆在青色的時候可以致命,還有的就是,當它如同人類那樣罹患疾病的時候,疾病的傳染速度也快得驚人。

  前一種還能提防,后一種無法輕易察覺,更無法遏制。

  1542年,亨利八世成為愛爾蘭國王,之后雖然愛爾蘭人反抗過無數次,但始終沒能成功。

  就如曾經的佛蘭德爾、布列塔尼或是任何一處殖民地,愛爾蘭,這座曾經生機盎然的綠島,最終也不得不成為英國人的錢囊與血袋,在“羊吃人”的風潮逐漸蔓延到愛爾蘭的時候,英國人更是不會對這些紅頭發的凱爾特人有什么憐憫之心。

  當時愛爾蘭的土地幾乎都已經被英國人用各種方式兼并、吞沒或是強占,愛爾蘭人只能淪為佃農,作為佃農,他們的份地只有相當小的一塊,當英國人允許他們種植麥子的時候,他們還能勉強活口,等到英國人拔掉麥子,開始種植羊草的時候,他們難道還能去啃草嗎?

  為了最大化地獲取食物,幾乎所有的愛爾蘭人都不再種麥子,而是種土豆,這種作物可以讓他們繼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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