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亞哥騎士團的歷史甚至比西班牙更為古老,在這片土地依然被人們稱為卡斯蒂利亞的時候,這個騎士團就已經存在了。
而萊昂與圣地亞哥騎士團又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因為最早,也就是1151年的時候,萊昂王國依然存在,只是被卡斯蒂利亞國王費迪南多三世共同統治的時候,有十二名騎士痛悔于往日的罪過,決意獻身于基督,守護圣人圣地亞哥的陵墓——圣地亞哥是西班牙語中的雅格,圣雅各則是伊比利亞地區的主保圣人),這支騎士團最初被稱為卡塞雷斯騎士,又或是劍堡圣母瑪利亞騎士,后來才正式更名為“圣地亞哥騎士團”。
比起曾經赫赫不可一世的圣殿騎士團,圣地亞哥騎士團的威名或許只在伊比利亞半島為人崇敬,但他們的發展軌跡與前者微妙的相同——他們一樣借著保護前往圣地亞哥陵墓朝圣的朝圣者,以及陵墓周圍的領地積累了第一筆資金,而后,就如我們熟知的那樣,憑借著手中的刀劍與騎士的榮譽,他們放起貸來,隨著時光流逝,翻滾積累起來的財富讓他們得以買下一大塊領地,大小不亞于任何一個主教區。
騎士團的大首領也等同于一個大主教、大公或是侯爵,他在這片神圣的土地上乃是無冕之王,騎士團的成員們在就任儀式上,要對著圣人的畫像發誓要遵循大首領的命令,勝過任何人。
請注意,這是最關鍵的一點,在這里,騎士團的大首領所有的權威無疑是超過國王的。
就像是法蘭西的圣殿騎士團,在將異教徒驅逐出伊比利亞半島,騎士團失去了最重要的作用后,國王與教會都覺得應該遏制或是取締他們,與圣殿騎士團不同的是,圣地亞哥騎士團最后一位大首領在1491年的一場戰役中“幸運”地戰死了,在教皇的判決下,騎士團大首領的位置,騎士團的土地與錢財,還有騎士與士兵,全都被歸為當時的胡安娜女王的丈夫,與她共同治理西班牙的美男子腓力一世。
腓力一世取得圣地亞哥騎士團的大首領位置后,就著手肢解與消耗圣地亞哥騎士團,圣地亞哥騎士團的十三位騎士,類似于議員與諸侯,甚至有權力廢黜大首領的人,逐一被其替換或是處死,后來他索性取消了這個制度,所以早在一百年前,十三騎士與圣地亞哥騎士團那樣成了傳說。
但今晚,萊昂的人們又看到了圣地亞哥騎士團的十三騎士。
他們如民眾們傳說的那樣,威武高大,精神奕奕,在閃爍著銀光的鱗甲外披著白色描繪著基督圣劍的斗篷,戴著老舊而精美的船盔,也就是一種兩側如同小船的頭尾那樣高高翹起的頭盔,斗篷下是如今已經不那么常見的寬刃劍,腳下踏著厚重的長靴——讓皮平來看,這些騎著漂亮的阿拉伯馬在萊昂這座老城里巡游的騎士們,與其說是戰士倒不如說是演員。
也許是他注視的太久了,一個騎士轉頭向他看過來,皮平打了一個寒顫,連忙避開到一旁的小巷子里。
“那是誰?”騎士的同伴問道。
“一個平民。”騎士說。
“我不覺得。”騎士的同伴說:“他的目光令人不舒服,一個平民不該有那樣的膽量打量一個騎士,德力格,你在這里守著,我去把他抓起來。”
“不用這樣大驚小怪吧。”被稱為德力格的騎士說道,但他還是撥轉坐騎,按照同伴所說的那樣去做了。
雖然皮平看到騎士策馬往他這里來了,就立刻轉身逃走,但人的雙腿怎么能夠跑過馬匹呢,他只記得有什么從空中呼嘯而下——后來他才想到這可能是權杖或是輕連枷,騎士常備武器之一。
他猜得很對,騎士正是用他身邊的權杖——這里的權杖不是我們熟悉的那種權杖,就像連枷也不是我們以為的那種連枷,它是一種極其類似于釘錘,但要比釘錘更細長一些的武器,騎士沒打算就這么殺了他,也許他想要拷問他,所以只是輕輕一敲,但這么一敲,也讓他立即昏死過去。
他的意識略微回復一點了的時候,有那么幾秒鐘都無法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直到騎士的扈從們在主人的要求下搜掠他,他躺在冰冷潮濕的地上,被翻來覆去,扈從不斷地報出他身邊攜帶了什么:“三枚皮斯托爾!十七枚里亞爾!五十三枚比索!(分別為金幣,銀幣與銅幣)”“一柄小匕首!”“打火石,一袋子鹽!”“一雙襪子!”“一把算籌!”“一些藥粉!大人!”
“等等,”德力格的朋友,那個疑心很重的騎士馬上說道:“讓我看看那個藥粉。”
藥粉很快被遞到騎士身前去,騎士拿來聞了聞,在火把的照耀下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瓶子,瓶子外面裹著紙,上面用很小但清晰的文字標注著藥物的名稱與用法——所以扈從才知道這是藥粉:“這是法國人的藥粉。”
“如果他是個商人那也不奇怪,”德力格說:“現在有很多商人們總是備著法國人的藥粉。”他沒說的是,在各國的軍隊中,無論是常備軍還是雇傭軍,也都會想方設法地弄點法國人的藥粉在身邊——沒有什么能比那種藥粉更能止血、促進傷口愈合與防發熱的了,有時候它就是一條命,更多時候還能避免你失去一條胳膊或是一條腿。
雖然西班牙與神圣羅馬帝國,或是任何一個反對路易十四的國家的教士與官員都會大宣稱,這種藥粉之所以有療效是因為出自于與魔鬼交易的法蘭西人之手,里面不限但包括有——癩蛤蟆的皮、蛆蟲的黏液、胎盤、夭折嬰兒的骨灰、男子與女巫交換后留下的分泌物、魔鬼的腳趾、倒十字架的碎片…種種褻瀆而又骯臟的東西。可令他們無奈又氣惱的是,人們聽了他們的布道,反而認為這種藥物肯定極其靈驗,不但沒能阻止法國人在這上面斂了一大筆可觀的財富,仿佛還為其做了擔保一般。
商人是僅次于雇傭兵們最需要這種藥粉的人,這種藥粉外敷可以治療刀劍與子彈留下的傷口,內服可以防止寒冷與潮濕帶來的熱病,而且在緊急時刻,商人也可以把它賣了換錢,或是換一次逃生的機會。
但另外一位騎士只是看了看手中的藥粉,又打開瓶塞聞了聞,確定它和自己囊中的藥來自于同一個地方,就讓扈從們把這個商人或是無論什么,扔到監牢里去:“也許他就是一個小商人。”他對德力格說:“但這不妨礙我們更小心一些,眾所周知法蘭西人的密探就如棲息在樹枝上的烏鴉那樣多。”
不過他說著,還是將皮平的藥瓶塞進了自己懷里。
像皮平這樣的人有很多,以至于監牢都快關不下了,他們被擁擠地塞在不見天日的洞窟中,不要說站立,就連呼吸都覺得困難,有強壯的人爬到虛弱的人身上,探出身體和腦袋,身體與身體可怕地堆疊在一起,不一會兒最底下的人就會悄無聲息地死掉,因為監牢里太多人,以至于獄卒甚至不愿意走進來將死人拖出去,于是他們就和糞便,尿水一起發臭與腐爛。
皮平算是幸運的,因為他是后來的,他被拴在通道邊,活像是一條疲憊的狗,但他還能呼吸,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他沒有太過懊喪,只詛咒著那兩個圣地亞哥騎士,他看出來了,他并不是被發現了——他們并不知道他是法國人的密探。但他們隨意地處置了他,就像隨手碾死一只小蟲子,絲毫不將他的死活放在心上。
他從未如此渴望過法國人能夠得到勝利,雖然他應該說是一個卡斯蒂利亞人。
皮平雖然被捉走了,但如皮平這樣的“鳥兒”還有很多,他們有些比皮平更機敏,有些比皮平更謹慎,雖然在圣地亞哥騎士團的命令下,前來朝圣的人可以進城,但要出去就會變得很艱難,但依然有人找到了空隙,他們鉆出萊昂城,連夜跑到法國人的駐地,向他們報告了萊昂城的異狀。
“我大概能猜出他們想要干什么。”小歐根說:“請神父們過來吧。”
在一個以天主教為主要信仰的國家里,國王的常備軍軍團里,就像是配備隨軍護士與醫生那樣,也必然會在每個軍團里配備隨軍神父,他們要在戰后為每個犧牲的士兵做臨終圣事,也要在傷兵營里安撫痛苦不堪的傷員與疲憊的醫護人員,他們還要為火炮與槍支祈福,為士兵們祈禱,可以說是相當忙碌了。
小歐根現在所有的正是一個完整的軍團,在這個軍團里,國王體恤地配備了四名神父,各自再有數名助手,小歐根身邊還有一名私人神父,這樣他要懺悔的時候就無需擔憂會泄露情報——當然,這些神父都是既忠誠于上帝,又忠誠于國王的好人。,而且各個頭腦清醒,身強力壯。
一聽到萊昂城中居然又有圣人顯靈,又有一百多年來沒見的圣地亞哥騎士團的十三騎士們,最年輕,也是最有權威(因為他正是小歐根的私人神父)的神父不過是思忖了一會,就明白了他們將要面對的事情。
“當初圣人雅格曾在這個地區傳教二十年,后來他去了圣城耶路撒冷,并在那里殉教,他的弟子將他從耶路撒冷一路運送回他曾傳教的地方,把他安葬于此。”年輕的神父說:“圣地亞哥騎士團也正是持著‘保護圣雅各陵墓’的名義成立并維持至今的,他們的第一個國王兼大首領就是哈布斯堡的腓力一世,之后只能說是名存實亡。如今他們重新被提出塵土,放在眾人面前,也不過是要利用圣雅各,來逼迫我們退軍或談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