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寧安混合艦隊的戰術一向是這樣的——因為他們針對的都是商船船隊,所以無需與正規戰爭那樣與敵人爭搶t字頭位,一般而言,由坎寧安率領的鐵甲艦隊來沖破商船隊伍,主要是將武裝商船與商船分割開,就像是頭狼將牧羊犬與羊群分開,而后海盜與荷蘭人的主力戰艦隨之跟上,攻擊商船的桅桿或是龍骨,使其失去行動力,后兩者的小型艦船則會向四周散開,形成一個松散但很少有人能夠逃脫的包圍圈。
這次他們一如既往,坎寧安的旗艦“查理一世”升起了黃旗的同時,也加快了速度,一艘鐵甲艦押后,三艘鐵甲艦分別刺入商船船隊的中間與首尾,將商船與武裝商船分割開——因為武裝商船上有著炮口,十分容易分辨——而后鐵甲艦調轉方向,橫向面對武裝商船,因為普通的武裝商船的炮彈根本無法打穿鐵甲,它們就如同一座無法逾越的壁壘一般。
如果海盜與荷蘭人結束的夠快,他們就會圍攏過來收緊羅網,這時候就算是武裝后的商船也會投降。
他們劫走貨物,而后視情況,是將船只納為己有還是當場鑿沉。
哪怕沒有親眼目睹,坎寧安都知道現在的鍋爐房艙室里必然已經燥熱得如同熔爐一般,工人們就像是瘋了一樣地往敞開大口的爐子里鏟煤,火焰熊熊燃燒,雪白的蒸汽沖入氣缸,推動活塞,活塞連接著的曲軸帶動連桿動作,附著在連桿上的飛輪跟著瘋狂地轉動起來,到處都是一片轟隆與叮當聲——隨著這一系列動作,隱藏在鐵甲之下的輪槳從靜止不動到緩慢上升,而后沉甸甸地墜落,但仿佛就在一瞬間——你只會感覺到船體一震,就像是之前的獻祭終于取得了神明的憐憫,不可估量的偉力將艦船從海面上托起,無形的羽翼帶著它徑直破開海面,空氣與云層。
無論多少次,坎寧安都不會習慣與厭惡這種感覺,他大聲地喊叫著,感謝國王!感謝上帝!
他愉快地看著“查理一世”號猶如切入黃油的熱刀子那樣切入冗長的商船船隊,它與最近的一艘武裝商船距離最小的時候可能只有五尺!兩名水手在船舷邊伸出手來就能握住對方,他們雙目相對,直到翻涌的海水在他們之間形成一道稍縱即逝的白墻。
被“查理一世”號切開的縫隙中,商船急忙轉向回避,留給查理一世號兩艘武裝商船,這兩艘武裝商船也是加萊船,水手們在甲板上匆忙地跑來跑去,丟棄貨物降下或升起風帆打開炮口…舵手用盡了渾身力量來抓緊船舵,把它轉向一側,爭取在查理一世號轉為橫位前開炮,但誰都知道在蒸汽驅動與風帆驅動之間,肯定是前者在轉向方面更能占據優勢——不過坎寧安絲毫不在乎他們的垂死掙扎,他甚至覺得有趣。
果然,哪怕那兩艘武裝商船開炮了,它們的炮彈——石彈與實心彈,不是在裝甲板上彈開就是只能留下一點點凹痕與擦痕,除了石彈四分五裂的時候造成了一些膽小鬼和倒霉鬼的輕傷之外,不管是猶如啞鈴的桿彈,還是活像一把游標尺的擴張彈,又或是與流星錘相仿的鏈彈,索性就是一堆鎖鏈的星型彈…幾十年前它們也未必能夠威脅得了如“查理一世”號這樣有著厚重船板的一級戰列艦,現在更是沒有一點指望,坎寧安與他的士兵們甚至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徒勞無功地忙碌了好一陣子,最后想要逃走的時候才開炮。
炮聲隆隆,但讓坎寧安遺憾的是,第一次炮擊沒能取得任何效果,不過這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除了這時候的火炮依然缺乏精度之外,就是炮彈的殺傷力并不如人們以為的那樣強,別看這個時代的海戰硝煙彌漫,火光四起,看似慘烈無比,艦船被擊沉的幾率依然很低——這些炮彈主要是用來打擊敵人的龍骨桅桿,使其失去行動能力,而后跳板進行廝殺或是近距離用葡萄彈清理甲板,有時候則用來擊穿對方的艙室,令船只進水,或幸運地直接擊中對方的火藥庫房。
像蒸汽鐵甲艦又多了一個致命的地方,那就是鍋爐艙室,不過既然知道是要害,那里的鐵裝甲當然要比其他地方更厚。連其他地方的裝甲都無法擊破的武裝商船的炮彈,當然也不能威脅到“查理一世”號的鍋爐艙室。
“追上去!”坎寧安在第二波炮擊之后命令道,那兩艘武裝商船似乎已經舍棄了自己的職責,開始專心致志地逃跑,以至于“查理一世”號的第二波炮擊也未能取得成效,“查理一世”號緊追在它們身后——武裝商船也是商船,那些被他們扔在海里的木箱已經被撈了起來,里面果然裝著雪白的羊毛,想必甲板下還要更多更好的東西。
坎寧安再次舉起望遠鏡的時候,只覺得一陣金光刺目,原來他們正從西轉向東,太陽此時已經躍出海面,海上一片金光璀璨,波浪折射出的無數光點讓人睜不開眼睛,他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睛,又伸手擦去流下的淚水,“我們現在有多少節了?”他問身邊的侍從。
“六節…不,七節了,先生!”
七節!坎寧安的心就像是他的查理一世號,猛然跳起又猛然跌落,他惡狠狠地抬起頭,不用拿出手帕他也知道現在他們正在逆風中航行,什么樣的風帆船能夠在逆風中跑出七節的速度?他驀然意識到這個問題,連忙舉起望遠鏡,讓他高興的是,那兩艘武裝商船確實已經與他們拉近了距離——是速度的限制嗎?不!是它們正在緩速,轉向,爭奪t字頭位!
這樣說甚至不那么正確,因為查理一世號與它們之間的距離完全不足讓前者轉向…而且它是孤零零的一對二。在早期海戰中,陣型也只有一開始的時候能夠保持,最后幾乎都會淪落到捉對廝殺,就算是最善戰的將軍也無法在起伏不定的大海上擺設棋子——查理一世號現在就面對著這種尷尬的局面,所有艦船都默認為這兩艘武裝艦船是他的獵物,沒人試圖染指或是越俎代庖。
等等,這真的只是普通的武裝商船嗎?坎寧安還沒有忘記之前的疑惑,他透過望遠鏡看去,發現之前的炮擊不是沒有效果,只是,就像是這兩艘武裝商船的炮彈沒能擊穿查理一世號的裝甲那樣,“查理一世”號的炮彈也只是擊碎了它們身上的木質船板…就算是武裝商船,也不應該這么容易被擊碎船板——這時候坎寧安已經能夠看得足夠清楚了,清楚地看到對方船身上的缺口——在薄薄的碎木板下是黝黑的鐵板!
這不是什么武裝商船,而是不折不扣的蒸汽鐵甲艦!
在失去了偽裝的必要后,甲板上的士兵將最后一層遮羞布拉開,去掉那堆木箱后,矮胖的煙囪露了出來,像是嘲弄一般,大量的濃煙冒了出來,在璀璨晨光的映照下格外顯眼。
“鐵甲艦,是法國人的鐵甲艦!”一個士兵忍不住大叫道。
“謝謝,先生,”坎寧安陰沉地道:“我想我們都看到了。”他氣惱于受了法國人的欺騙,但要說到驚慌與畏懼,這倒沒有,這不是敦刻爾克海戰的時候了,他們一樣是鐵甲艦,有著相近的噸位,無論是法國人的火炮,又或是撞角,都別指望他會不戰而退。
偽裝成武裝商船的鐵甲艦開炮了。
這次不是石彈,和那些花俏無用的實心彈——是真正的炮彈。
在坎寧安正在摩拳擦掌,要與卑鄙的法國人轟轟烈烈一戰的時候,海盜戈特的艦船已經追逐著商船沖進了海峽入口下方的圣馬洛海灣。
說起圣馬洛海灣,它與海盜一向就有著不解之緣,海盜最為猖獗的時候,甚至曾經盤踞在這里,成為了這里的僭主,不過他很快就被驅逐了出去,圣馬洛城也因此建起了一道堅固而又高大的城墻來抵御海盜的再次入侵,不過圣馬洛海灣因為地理優勢,還是時常被海盜們視作一個可以被用作避風港與黑市的絕妙之地。
戈特可能比這些商人更清楚圣馬洛海灣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塊礁石,或許每一粒沙子?他只盯著那幾艘因為堆滿了貨物而像個駝背似的加萊船,將那些棘手的武裝商船拋給英國人與荷蘭人,只一心一意地追著最肥美的獵物撕咬,他一路追進了澤西島與曼基耶群島之間的海域,從這里已經能夠看到神圣的圣米歇爾山以及山頂上聳立的教堂。
此時那幾艘加萊船看似已經無路可退,它們緩緩地停下,背靠圣馬洛城,對著戈特的艦船。
戈特所在三桅船被稱為“好運”號——中規中矩的海盜船名,但他看看左邊的“查理一世”號,再看看右邊的荷蘭人范巴斯滕的“沉默者威廉”號,就覺得心滿意足,不管怎么說,這個名字至少不那么…令人沮喪,不過如果他能夠從英國人這里買到一艘鐵甲艦,他就要把它命名為“戈特一世”號。
這枚果實就在他眼前,唾手可得。
就在這時,他眼前的商船突然升起了紅色的旗幟,就在戈特迷惑于什么時候紅色的旗幟也被用來示意投降或是談判的時候,綿羊脫掉了羊皮,露出了尖銳的獠牙——加萊船身上的護板突然被一塊塊地打開,露出了掩藏在下面的炮口,對準了“好運”號與簇擁在它身邊的海盜船。
除了“好運”號之外,這里的海盜船都只是雙桅船,船身護板不足兩尺,結果就是二十四磅炮就足以打穿它們,更別說,那些急不可待上船的海盜們將距離拉得太近,另外,活見鬼的!這幾艘加萊船上的葡萄彈機居然能夠打出普通炮彈的射程,炮聲之后就是一陣接著一陣的哀鳴,甲板上狼藉一片,到處都是飛濺的木片,折斷的桅桿與斑斑血跡。
戈特立刻命令后撤,他也顧不得其他的艦船了,幸而他的“好運”號雖然不是蒸汽與風帆驅動并存,卻是一艘槳帆船,在船艙的最底部,拴著三百個強壯的黑人奴隸,海盜的鞭子一響,他們就開始拼命地劃槳。戈特一邊將零散的單桅船與長笛船擋在他與加萊船之間阻擋他們的追擊——這些小船被他命令臨時改造成縱火船——因為上面堆滿了之前從海里撈起來的羊毛,他叫船員往上面澆滿煤油,然后點火。
“好運”號緩慢后退,與撤掉了偽裝的加萊船之間是一道熊熊燃燒的火墻。
眼看他們就能撤出圣馬洛灣,突然之間,伴隨著一聲響徹天空與大海的悠長尖嘯,從澤西島高高刺向空中的峭壁后面,駛出了一艘鐵甲艦與兩艘一級戰列艦,它們可以說是從容不迫地占據了t字頭位,也就是說,橫在了特雷吉耶海角與曼基耶群島之間,沒有道德地堵塞了唯一的出口,“好運”號虛弱的船尾正對著數列黑洞洞的炮口。
鐵甲艦的桅桿上慢悠悠地升起了一面紅色的旗幟。
炮聲轟鳴,“好運”號不那么意外地成了少數幾艘被炮彈擊沉的艦船——它和它的同伴幾乎是被關在籠子里,被前后夾擊的,守候多時的鐵甲艦往它身上傾瀉了所有的炮彈,而等到縱火船燃燒殆盡,那些經過偽裝的武裝商船也加入了蹂躪它們的行列,海盜的艦船,從最小的長笛船到“好運”號,最后都變成了漂浮在海面上的木板。
海盜們之中也有僥幸逃脫的幸運兒,他們抱著木桶或是船板,又或是索性只憑水性高超,拼命地向岸邊游去。
“這些人怎么處理?”大副問道。
“這些都是海盜,”他的船長說,“他們一上岸就會搶劫和殺人。”
“我明白了,先生。”大副說,不久之后船長就聽到了槍聲與哀嚎,或許還有一兩聲詛咒,不過很快這里就回復了平靜。
“好吧,”年輕的船長讓.巴爾一邊揉了揉耳朵和脖子,一邊說:“接下來就看約瑟夫與塞涅萊侯爵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