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不是第一次見到狼人,他是說,活生生的,但與克雷蘭不同,露易絲的狼身皮毛更光滑,更明亮,就像是一尊天使鑄造的白銀雕像,它緩慢地起身走到國王面前,而后從喉嚨里翻滾著吐出低沉的吼叫——巫師之所以看不起狼人,就是因為狼人沒有自己的文字,但語言還是有的,它一半來自于狼,一半來自于人,聽起來就像是嗚咽——但國王能聽懂,他在里世界待了幾個月,在人們都以為他會憂心如焚的時候,他用學習來排遣自己的緊張與壓抑,他甚至可以通宵不眠,如饑似渴地吸收著所有里世界的知識——只有戎刻知道,路易在離開里世界的時候,已經能夠粗略地通曉狼人的特有語言。
相比起狼人,巫師和吸血鬼們使用的古拉丁文,希臘文與羅馬文和語言,倒不是什么難事,拉丁文他自小就在學習,希臘文與羅馬文也不例外,只有狼人的語言確實是一門全新的學科,不過鑒于狼人也很少有機會使用自己的語言,所以這門學科并不艱澀,只是國王能聽,卻不能說,因為他沒有狼那樣的發聲器官——但能夠聽,已經是一個很大的優勢了。譬如現在,國王就能聽懂露易絲所念誦的正是儀式所需要的咒語,她在起誓和承諾,而不是在詛咒,在一段冗長的咒語之后,銀狼喘息著停了一會——仿佛剛才的行為對她來說很吃力。
幾分鐘后,銀狼突然頭一歪,側躺了下來,白亮的皮毛在深色的地毯上猶如絲綢般地打開,整只狼大的就像是一張足夠國王躺下去的床榻,發自內心地說,路易真的差點就那么做了,如果不是在這樣莊重的儀式上,露易絲的行為還真像是一只碰瓷的大貓——路易伸出手,放在露易絲暴露在自己面前的喉嚨上——狼人的致命要害,然后幾乎是下意識地,他的手陷了進去,表層是柔滑的被毛,里面是云朵般的絨毛,狼人的體溫要比人類高,在寒冷的季節,這簡直就是一張絕無僅有的恒溫大毛毯。
這里要感謝國王出色的自制力,他在擼到銀狼的兩腿之間前收回了手——在作為狼的時候,露易絲的女性觀念沒有那么強,她好奇地抬著頭,蜷起兩只前爪,做出一個完全服從的姿態——除去路易的奇思怪想,像是這種危險而又殘暴的怪物,居然如同一只被馴化的小狗那樣仰躺在地上,任憑你為所欲為,全心全意地相信你的模樣,可以令得任何一顆鋼鐵做的心臟融化,至少就國王方才聽到的誓言,就算他舉起銀椎,殺了露易絲,她也不會有絲毫反抗。
“我接受——露易絲.弗朗索瓦斯.德.拉.波.雷.布雷蘭的效忠。”路易說,然后他感覺冥冥之中有什么被輕微地拉動了,一個很小但明亮的百合花徽章在銀狼的咽喉位置閃爍了一下,隨即消失。
契約生效了。
國王站起身,拉上了窗前的帷幔,這樣…至少不會太尷尬——“您要怎么回去?”
一陣古怪的聲響后,“我…我的速度很快的,”露易絲說:“別人看不到我。”
“我給你我的斗篷。”國王嘆著氣說,露易絲畢竟還是狼人,即便在宮廷中待了好幾年,她還是不會介意在月光在如同化狼時那樣遛自己,但既然路易已經接受了她的效忠,他就必須給她安排一個身份,既然如此,他尚未塵埃落定的“王室夫人”會是一個最好的頭銜。
他不是一個會將女子的貞節視為勝過生命的人,但若是可以,女士還是矜持一些吧。
在次日的舞會上,人們就意外地看到王后身邊的侍女中竟然出現了露易絲.布雷蘭,她原本是亨利埃塔公主的侍女,但據說亨利埃塔公主很快就要回倫敦了,她的侍女突然成為了王后身邊的人,其用意昭然若揭,一些大臣們紛紛議論,認為國王的第一個正式的“王室夫人”應該是本國人,但后來王太后的暗示又讓他們偃旗息鼓了,原來亨利埃塔公主正在與奧爾良公爵,王弟菲利普商量婚事,所以她的侍女雖然出身低微,但她在被國王選中后,立即被拔擢為公主的女伴,然后又選擇了一門看似門當戶對的婚事——也就是拉瓦利埃爾子爵,這位子爵先生雖然是法國人,卻遠在法國的另一端,對這門婚事他心知肚明,也不在意被一位國王傾慕的美人占據妻子的位置,他獲得了一筆可觀的年金,甚至有機會成為當地的法官或是監政官,當然,聰明的他就此不會踏入巴黎半步,免得讓國王和自己尷尬。
于是在第三次舞會上,國王在與大腹便便的王后跳了第一支舞后,送走王后后,沒有如以往那樣坐在座位上休息,而是邀請了拉瓦利埃爾夫人跳了第二支舞,那是一曲相當詼諧有趣的搖擺舞,比起那些面對國王不免有些拘謹的貴女們,拉瓦利埃爾夫人的姿態倒可以說是落落大方,只有國王知道她實際上非常緊張——在這支舞結束之后,她就有了自己的座位——之前她可沒有座位,或是只能坐在地毯上,而且距離國王很近,當蒙龐西埃女公爵注意到國王有意和她說話的時候,甚至起身讓出了自己的位置。
她回到房間里——她的房間也換到了國王的寢室附近,總不能讓國王或是王室夫人在深夜穿過大半個盧浮宮來幽會,房間之華美舒適自不待言,字,在梳妝臺上還有著一個絲絨錢袋,錢袋里是價值一萬里弗爾的商業匯票,這是王室夫人的俸金,之后的幾天,還有國王派人送來的,連續不斷的禮物,鉆石戒指、黃金別針,貂皮外套等等。緊隨其后的,是王太后的賞賜,大殿下菲利普的禮物和王后的侍女送來的東西。
這些無疑是在向人們宣稱,這位王室夫人已經得到了王室成員的承認,但讓露易絲又是擔憂,又有點彷徨的是,國王暫時還沒在她這里留宿過。
露易絲固然沒有做好準備,事實上國王也是如此,他與瑪利的婚約被里世界承認,雖然也有被脅迫的成分,但他在離開里世界的時候,已經將這份復雜的感情留在了過去——他也許不愛自己的妻子,但尊重她,和盡可能地盡一個丈夫的職責,尤其是在王后懷上身孕之后,除了丈夫,他還是一個父親。
對此王后雖然不說,但心中歡欣鼓舞不已,沒有那個妻子愿意與別人分享丈夫的,只有她的侍女知道,那晚在離開大廳之后,王后一個人靜靜地在黑暗中站了好一會兒,只聽到人們開始贊美國王與拉瓦利埃爾夫人的舞姿后才離開——再怎么理智,她還是會感到痛苦。
國王舍棄了最新冊封的王室夫人,一有時間,就守候在王后身邊,當然令人欣慰。
有時候,他甚至愿意去做侍女們做的事情,以博王后一笑,就像剛才,王后盤子里的杏子干吃完了,國王就親手端起盤子,走到門外去吩咐仆人再拿一點來,王后凝視著他的背影,不由得輕聲喃喃:“…就算是為了這一刻,讓我受四十年的枯寂我也是愿意的。”她身邊的侍女聽了,連忙交叉手指,免得魔鬼聽了這句話,讓它成真——但就在下一刻,王后突然俯下身體,面露痛楚之色,國王正好轉過身來,他急忙一步沖了過來,將王后打橫抱起,而就在這時,一股洶涌溫熱的水流噴涌而出,浸透了他的緊身褲,“往這里來,陛下。”王后的侍女喊道。
路易躊躇了一下,這又不得不提起一個王室內的陳規陋俗,為了避免王后偷換了死嬰,或是將其他血脈混入王室,所以王后的生產是必須在眾目睽睽之下的,貴女們在產房里,大臣們在產房外,她必須一邊忍受著莫大的痛苦,一邊忍受著莫大的屈辱,她甚至不能夠大喊大叫,因為那樣粗俗的就像是一個村婦。
對于后一種要求國王倒是沒什么意見,他在之前和現在都是一個男性,不過有關于女性生產的事情,他也有所了解,知道女性在生產的時候確實最好不要喊叫,浪費力氣,但旁觀者也是必須的,不然將來這個孩子的繼承權會受到質疑——他沒一會兒就下了決定:“不去那兒了,讓蒙龐西埃女公爵她們到這里來。”
“但這里的寢室太小了!”為了保證容下所有的貴女,所以產房特意選擇了一個最大的房間。
“那就少幾個人!”路易一邊將王后抱進房間,一邊說:“讓她們自己商議!或是聽取王太后的意見!”
這句命令一出,慌亂的王后侍女們終于定下了心,她們要么幫助國王讓王后躺下,要么跑出去呼喚仆人,讓他們去各處通知——可能只有半小時,或是更短的時間,在巴黎的重臣,以孔代親王,孔蒂親王為首,都跑來了,貴女們以蒙龐西埃女公爵為首,約有七八個人涌入了王后的寢室,國王沒權利不讓她們看,只能讓王后的侍女在王后的額頭前覆蓋浸著薰衣草和薄荷精油的濕棉布,蓋住她的眼睛,以此來穩定她的情緒。
國王按例不被允許進入產房,他所能做的就是讓人在外高呼,以及命令侍女不斷地送入他送給王后的禮物——都是一些小東西,只是為了讓王后知道他正在外面,和她在一起,這樣的行為讓一些貴女失笑,但也極大地安慰了王后,蓋在她眼睛上的棉布讓她看不清那些人,可以自欺欺人自己在一個隱秘的環境中生產,她緊緊地握著從床頭垂下的棉布條,咬著軟木塞,一陣一陣地用力——她是初產,不過已經二十歲了,所以她的身體已經做好了生產的準備,按照國王的吩咐,沒有過多的進食保證了孩子也不是那么大,但生產過程依然持續了好幾個小時,國王的禮物沒有斷過,其中甚至還有蛋糕和蜂蜜水,這是讓她恢復氣力的。
要讓路易說,他這里還有準備用以減免痛苦的烈酒和一些藥物,但在天主的旨意下,女性生產時所受的苦是必須的,這些全都不能用,這點看起來,倒是里世界的女巫更幸運,幸而王后生產順利,在太陽越過盧浮宮塔樓的那一刻,法國國王,而非巫師路易的頭生子降生了。
伴隨著一聲嘹亮的啼哭,禮官敲響手杖,高聲喊到:“托上帝鴻福,維埃諾瓦海豚、瓦倫蒂諾瓦和迪瓦伯爵駕到!”
以上一系列正是法國王太子的全稱,他一落地就被確定為法國這個龐大國度的繼承人。
相比第一時間得知王太子降生的貴人們,巴黎的人們要側耳傾聽,因為若是王子,禮炮將會鳴響一百零一次,公主則是二十一次,他們數著數,在數到二十二的時候立即脫下帽子拋向空中,高聲歡呼,這個好消息就像是湖面上的漣漪一樣飛速向著四面八方擴散,每個城市都燃起了煙火,雖然年輕的國王執政以來,沒有出過可怕的錯誤,但人們還是一心期望他和法國能夠盡早有個繼承人。
在一片歡喜鼓舞之中,大概只有孔蒂親王的夫人始終沉默不語,這個孩子事實上并非國王的頭生子,瑪利的孩子要比他大上幾個月,但瑪利生產的時候國王雖然送去了禮物,卻沒有到場,也是,除非瑪利愿意在表世界生產,不然國王陛下絕對不會再次輕易涉足他無法把控的地方——但她在看到國王親自抱著新出生的繼承人,走到王后面前,看著那個喜愛潔凈的人,絲毫不在意王后的氣味與汗漬,給了她一個吻,并且將孩子放在她身邊,親開了勉勵王后的一份重禮——一整套光滑璀璨的鉆石首飾,與王后相對而笑的時候。
她還是不免為自己可憐的妹妹瑪利.曼奇尼感到了一份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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