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對血液的一些研究之外,就是國王一直十分看重的防疫、抗生素、寄生蟲等項目,雖然在時代的局限下,這些醫生就算有了巫師的幫助,所能做到的依然只有最粗劣的表面工作——簡而言之,就是能夠用手指觸摸到,眼睛看得到的東西才能被人們認可,不過即便如此,他們的研究仍然得以惠及周邊的居民,尤其是有關于食物毒素、寄生蟲與一些流行性疾病。
像是在中世紀后期開始就十分盛行的“舞蹈病”,這種病癥往往會有多人罹患以至于被人們認為是一種瘟疫,或是詛咒,但事實上,這種病來自于一種寄生于黑麥與大麥中的真菌菌核——這種菌核有著收縮肌肉,引發幻覺的作用,幾百年前就有巫師將其作為一種魔藥的主要材料使用,只是在此之前,巫師高高在上,為了驅使凡人為他們勞作,甚至不惜造出如還魂尸這樣的東西,當然也不會好心地去提醒普通人——也有可能有巫師這么做了,但沒能得到重視,畢竟在不久之前,焚燒女巫還是一項在鄉間與城市都是十分盛行的活動。
要避免這種疾病的蔓延事實上也很簡單,那就是在磨制面粉之前,首先經過一道篩查的程序,因為麥角菌菌核的顏色是褐色與黑色的,而且寬度在三分之一寸,長度在一寸左右,形狀如牛角,與麥粒有著迥然的差別,以往也不是沒人發覺過——不過在平民們連漂浮著草梗與糞便的牛奶都能喝下去的時候,他們大多不會耗費珍貴的時間與力氣在這上面。
一個聰明的工匠發明了一種篩選設備來篩掉菌核,“舞蹈病”與“昏睡病”的情況果然得到了很大的緩解,被篩下來的菌核也沒有被丟棄,醫生們大膽地將其用在止血藥劑上,因為菌核所有的收縮作用,針對內出血有著相當出色的表現。
還有一些疾病,都是出自于不良的生活習慣與環境,像是隨意便溺,飲用生水,房間雜亂,人畜混居等等,但這些只要人們的生活變得富裕了,都可以得到改善,而且路易十四身上最為人所知的特點之一就是非常注重個人清潔,雖然平民們可能一輩子都沒可能看到國王,但追隨從巴黎與凡爾賽傳來的最新風尚,已經是每一個法蘭西甚至占領區人都會做的事情了,就連仇視法國的奧地利人,西班牙人也不例外。
即便無法如貴人那樣奢侈,但有了一點富余之后,就算是平民,也能在早上用手巾擦擦手和臉,穿上整齊潔凈的衣服(用肥皂洗過的),喝上一杯熱牛奶,熱凈水或是麥酒,配點新鮮的奶酪與面包,舒舒服服地走出門去工作。
牛和豬的安身之所也從人類的房間里搬到了屋舍后的石圈里,肥敦敦的貓在主婦的裙擺邊擦來蹭去——因為國王身邊就有一只貓仔,為了向國王獻媚,宮廷中的男男女女也開始養貓,哪怕羅馬的教士與一些虔誠的人為之惶恐不已——平民們更是很快地發現了養貓的好處,有貓在的地方就很少有老鼠,對平民來說,一塊面包和一塊干肉都是珍貴的財產,不容褻瀆的那種,而且老鼠猖獗的時候還會咬掉老人和嬰兒的手指。貓兒驅趕了老鼠,也避免了這些災禍的發生,相對的,人們只需要付出一點小小的回報,像是壁爐前的一小塊地方,一碟牛奶或是一條魚干。
主婦用腳尖推開了身體柔軟的大貓,與宮廷里的土耳其貓、俄羅斯長毛貓或是暹羅貓相比,他們只能養得起普通的夏特爾貓,也是本地的紅毛貓,這是一只強壯的士兵,它跟著女主人走進廚房,在這條街道最有學識的人去看過醫學院的“顯微鏡子”之后,他們才知道看似清澈的泉水和河水里都有數不清的小蟲子,這種小蟲子會帶來疾病,輕則腹瀉,嘔吐,重則喪命。
女主人從儲水缸里舀水,把它們裝在一個陶瓷水壺里,然后放在灶臺上燒開,這些水是他們今天的飲用水。
在儲水缸的底部有著一些白色的殘渣,那是明礬。
早在公元前1500年,埃及人就開始用明礬澄清含有雜質的水,但就如之前描述過的原因,中世紀的人更多地用明礬來固色(固定染料在布匹上留下的顏色)與鞣制皮革,而不是用來潔凈飲水,在亨利八世之前,世界上所有的明礬幾乎都來自于意大利,教皇國,但后來因為人們眾所周知的原因,英國人開始自己制作明礬。
制造明礬需要如同煉鐵一般焚燒石頭,這種造業對環境有很大的污染,樹木被砍伐殆盡,土壤與河流都被灰燼染黑,所以路易一邊大量進口明礬,一邊不斷地督促學士們研究更為安全與大產量的明礬分離法,學者們完成了前一個要求,也就是采用化學藥劑分離制作明礬,但暫時還做不到后一項,也就是提高產量,但在國王的支持下,明礬的價格還不至于成為平民的負擔。
這也是因為現在的法蘭西到處都有工作可做。
曾經拒絕過流民,甚至產生過流民的領主和官員都在懊悔不已,不過誰能想到那個如此年少的國王竟然能夠締造出這樣一個龐大興盛的國家呢,他的手指仿佛是金的,在什么地方點一點就能涌出蜂蜜和牛奶,雖然說,一些來自于和平,一些來自于戰爭。
說到產業,醫生們也開始對一些職業病進行研究,其中最為著名的是水銀引發的“瘋帽匠病”與“鍍金癱瘓病”,這種會導致手指潰爛,眼睛紅腫,口齒不清、渾身顫動的疾病,主要來自于慢性水銀中毒,因為這個時代的人們普遍在鍍金、制作鏡子與鞣制皮毛的時候使用水銀又不加防護。
醫生們暫時對這種疾病沒有什么可用的治療方法,唯一的辦法就是減少與水銀的接觸,如果是無法避開的工匠,也至少可以佩戴上醫生們監督制作的防護面具與衣服——只要他們愿意和承受得起。
不過他們不會再用水銀治療一些疾病了——主要是梅毒。
另外一個職業病得怪路易十四,路易十四對水泥的巨大需求令得各處的人們,只要有條件,都開設了石灰廠,不斷吸入石灰粉塵后工人會咳嗽,呼吸困難,最終窒息而死,在征得同意后,醫生們切開了死者的肺部,不意外地發現里面也如水泥制品一般凝固發白。
“這個疾病同樣可以用防護設施來延緩發展的速度,但是…”小洛姆停頓了一下:“陛下,要統一行會的意見并不容易。”
路易抬了抬手,“我知道了。”他說。
他看向身邊的柯爾貝爾,柯爾貝爾鬢發雪白,但因為國王在大巡游中給了他足夠多的恩寵,他看上去比自己的兒子塞涅萊侯爵還要精神矍鑠一點,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已經沒有要出嫁的女兒了,減輕了不少壓力,反正他一看國王的眼神就知道他在詢問什么:“我們還需要一點時間。”他說。
“我知道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有些問題需要率先解決。”人力永遠不夠,這是路易最大的煩惱。
“我會去和這些人會面的。”柯爾貝爾說,以他現在的身份,與行會成員見面與商談會被別人嘲笑,但在他們還沒辦法將行會連根拔起的時候,為了保證工人的“使用期限”,對行會做出一些讓步也不是不可以。
行會對路易十四的觀感極其復雜,一些人愛他,一些人恨他,尤其是國王的新產業影響到了很多人,尤其是行會中那些有發言權的人——行會主要就是掌控著制造產出商品的工人們,無論他們在什么地方,什么時候,信仰什么和做哪個國王的臣民,他們都要遵守行會頒布的法律,接受行會的調控,就像是英國的亨利八世與教皇國掀翻了談判桌后,意大利的明礬行會就發布了命令,不允許工匠們為英國人工作,或是售賣明礬給他們。
但為路易十四工作的工匠們是沒有這種顧慮的,他們不按照行會的要求做事也沒關系,他們的身家性命全都掛在國王的權杖上,所以…行會的權威確實受到了一定的挫折。但同樣的,路易十四也不喜歡這些所謂的行會,他需要的是千萬個如同戰士一般馴服嫻熟的工人,而不是一群散亂的手工藝人,行會那種隱晦而又遲鈍的運作方式根本無法與路易所期望的那種大工業時代相匹配。
但這時候確實不是處理行會的時候,不是別的,主要是路易十四的學校培養出來的學生流向了政府與軍隊,商人暫時還不是他們會去選擇的職業。
“如果可能,陛下,首先解決一下尚博朗斯的問題。”小洛姆苦惱地說。
“是有關于那個的推廣嗎?”路易想了想,也只有這個了,因為身為胡格諾派教徒的關系,尚博朗斯自動退出了有關于牛痘的工作,所以路易就讓他率領著一群醫學生繼續研究產鉗等與生育有關的醫學項目,之前的主要工作應該就是推廣產鉗,“產鉗的使用確實提高了母親和孩子的成活率,”小洛姆說:“接生前清潔與消毒工作也避免了感染問題的發生,但倫敦的接生士行會——就是錢伯倫家族創立的行會,派來使者要求我們立刻停止這種…這種行為。”
省略號肯定代表了一些不那么好聽的話,路易笑了:“行啊,”他拍了拍手,“如果錢伯倫家族真的有這樣的要求,就讓他們自己來法國向我申訴好了。”對這個家族,路易沒有一點好感,如果不是有留在了法國的尚博朗斯,他們不知道還要將產鉗的秘密保留多久——這種可以拯救無數母親和孩子的小小器械被他們弄成了馬戲團里的小丑箱——是人就會貪婪,但貪婪到放棄作為人的底線,放棄作為一個醫生的職業道德與良知,那就是罪不可恕,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能狠下心來,看著那些因為沒有產鉗而掙扎輾轉幾個小時,甚至一兩天才能死去的產婦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被送入墓地的…甚至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成千上萬,路易不知道他們能夠將這個秘密保持多久,但如有可能,他們手中沾染的血腥只怕不比一個殘酷的暴君來得少。
在路易的要求下,尚博朗斯正在普及產鉗,看來這個消息倒是傳播的很快,不過想想錢伯倫家族當時就是靠著產鉗才勉強在倫敦立足——當時的倫敦醫學院(也可以說是行會)對這些法國人可沒什么好感,他們之間勢同水火,不是有國王從中轉圜——等等,如果查理二世知道錢伯倫家族的秘密就是一兩把小鉗子,他們只怕很難繼續得到上位者的支持,畢竟他們在倫敦收受的接生費用可是驚人的高。
那些被迫付了一大筆錢的達官貴人,都會在心里罵上一句“騙子”吧,尤其是他們知道法蘭西的一個農婦也能用一個極其低廉的價格接受產鉗的幫助時,也不怪他們會如此急迫。
“如果他們真來了呢?”一直站在一邊沉默不語的尚博朗斯突然問道。
“如果是你的親眷,是錢伯倫的族人,”路易思忖道:“那么他們應該也是醫生吧。”
“呃,”尚博朗斯說:“應該是。”在這個時代,一個家族的人往往總是從事同一行業,有時候一個行會人人沾親帶故也是有可能的。
“那么就讓他們留下吧,醫生永遠不嫌多。”路易說:“那個使者也是吧。”
“是的。”小洛姆哭笑不得地說。
“那么就讓他給你們做事吧。”路易捏了捏手指:“上次你還說牛痘的工作缺少人手。”
“如果是牛痘,”尚博朗斯上前一步:“我覺得最好還是不要使用胡格諾派教徒。”
“理由。”
“陛下,對天主教徒來說,我們終究還是異教徒,如果讓他們發現牛痘的工作有新教徒在里面,一些心懷叵測的人可能會引發一些謠言,對之后的推廣工作不利,”要說人有多愚昧,醫生是最明白不過的,于是在場所有的醫生與學士都點起頭來。
“雖然已經有很多人種植了疫苗,”小洛姆說:“但一樣有人在造謠說,種植了牛痘的人會長出牛角,牛尾巴,發出哞哞的牛叫聲…”他無可奈何說:“他們寧愿相信一個瘋瘋癲癲的老修士,又或是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婆子嘶喊出來的胡言亂語,也不愿意相信真正的教士與醫生,他們說,他們不畏懼死亡,因為那是上天注定的,才不要變成半牛半人的怪物。”
“我們是否應該采取一些措施?”他接著問道,因為他知道國王陛下資助了不少劇團用來宣揚他的功績與政策,如果有他們幫助宣傳…
“不用了,”路易說:“既然他們認為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那么就這樣吧,不管怎么說,這對法蘭西是有好處的。”
說完,他少有的,認認真真地畫了一個十字。
——作者的話:錢伯倫家族將產鉗的秘密遮遮掩掩了近兩百年(1569年發明,1813年5具不同形狀型號的產鉗在錢伯倫家族的閣樓地板中被發現),他們雖然有試圖賣過這個秘密,還寫過論文,懺悔過,但始終沒有真正大白于天下,產鉗是其他醫生慢慢摸索出來的,1733年才普及,也就是說,近兩百年里,確實有成千上萬甚至更多的產婦和孩子因為缺少一把產鉗而在痛苦中慢慢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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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伯倫家族難辭其咎。
至于產前清潔,甚至要延遲到1865年,首倡者被抵制嘲笑,產褥熱病才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