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方面,您和提奧德里克殿下的觀念一致。”路易說。
“是啊,巫師或有可能與凡人和諧共處,血族卻沒有那么可能,您應該是最清楚的,因為您是那種稍微遇到威脅,就要一力追究到底的人。”阿蒙玩偶歪在燭臺上說,玩偶的玻璃眼珠在燭光下灰蒙蒙的一片,就像是提奧德里克所說,他應該分出了一部分霧氣收縮在玩偶的體內:“提奧德里克擔憂的就是這個,他知道您能查到,然后…”他打開雙手:“您一定會設法永遠地,至少在您的生命中,消除這種威脅吧。但這和您曾經遇到過,來自于里世界的危險不同,陛下,他也是為了您好,您無法對抗我們的。”
“我會,”路易仿佛沒有看到玩偶陡然露出了邪惡笑容與小小的獠牙:“但阿蒙,難道這次十三個氏族都參與了此事嗎?”
玩偶有點驚訝地搔搔臉,雖然無論是陶瓷的偶人臉或是血族都不會覺得癢癢:“上次讓我們這么干的是二代血族,我們的父母,您還沒有這樣的資格呢,陛下,我直接說吧,這次參與了謀刺的是末卡維和辛摩爾。但沒有血族會站在您這邊,無論是魔宴隱宴或是中立,您在人類中玩弄的權謀是無法撼動血族的。”
“我并不需要誰站在我這邊,”路易另外抽過一張椅子坐下:“您現在這個樣子能喝酒嗎?”
“能,不過最好加點血。”阿蒙垂涎欲滴地說:“這應該不過分吧,陛下,就一杯,醫生給您看病也要抽掉這點血呢。”
“我身邊沒有那種蠢貨。”路易說:“但我可以給你一點。”他拿來一瓶布列塔尼有名的氣泡蘋果酒,金黃色的酒液滴入鮮血后變成了漂亮的橙色:“多美啊,祝您健康,”阿蒙說:“陛下。”
玩偶也只比杯子高一點,它直接跳進杯子里,低頭大大地吸了一口:“您的血就像是一股洶涌的熔巖,”它說:“無論表面多么平靜,堅硬,內里都是灼熱并且充滿毀滅性的。”
“這是我一直壓制著自己的結果,我想要成為一個好國王,為此我放棄了很多,更確切地說,從一開始我就站在原地,沒有越過那根脆弱的細線。”路易也喝了一大口:“我不是那種失去了才會惋惜的人,但瑪利的驟然離去還是讓我感到疲憊與失望,阿蒙,您和提奧德里克先生也都是親王,身居高位者,您應該能夠理解…當我發現一條途徑無法走通,或是走通的話需要耗費很多力氣和心血的時候,我當然會放棄這條路徑,改換另一種,現在看起來,也許是當初的我錯了,有些人也許是生來不懂感恩的…不,也許他們懂,只是沒有吃過苦藥,就算是蜂蜜他們也不會覺得甜。”
玩偶阿蒙唧唧笑了兩聲:“確實如此,陛下,凡人在您面前猶如螻蟻,您當然可以隨意使用天主賦予您的權利。”
“您和提奧德里克都認為我會對牽涉進此事的血族動手嗎?”
“您是一個頑固的人,這點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末卡維與辛摩爾,您說了這兩個名字,”路易說:“我知道辛摩爾的祖地在牛津,末卡維的祖地在托萊多,是西班牙人和英國人和他們做了交易嗎?”
“是的,卡洛斯二世與查理二世許諾出去的都是領地與特權,”阿蒙說出了提奧德里克一直沒有正面交付的訊息:“陛下,十三氏族各個都有祖地,但祖地幾乎都屬于各個氏族的家長,大部分血族后裔都會流散各方,您知道的,我們每天都需要進食,除非遇到了黑死病這樣的狀況,不然低等血族很快就會被人察覺不對——他們是沒法進教堂,沒法用銀器,也畏懼陽光的,但有一種情況,陛下,如果他擁有貴族的姓氏與領地,那么他的異樣就會被他的權勢與身份掩蓋。”
“就像是曾經的伊麗莎白.巴托里。”路易說,血腥瑪麗在歷史上有兩個來處,一個是英格蘭女王瑪麗一世,一個就是匈牙利的伊麗莎白.巴托里,路易在里世界的時候看過有關于她的記載,她是一個五代或是六代血族,在丈夫去世之前是個人類,在在丈夫去世之后才被轉化,她以為城堡雇傭女仆為名消耗了近千名少女(這還是有記錄的前提下),被揭發后,因為姓氏與出身,也只是被囚禁在城堡自己的房間里——據說門窗都被磚石封住,如果她還是一個人類,一定會過得非常痛苦,但她是個血族,所以對她來說,也不過是舍棄了原本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東西罷了。
所以對血族來說,如果有一處封地,不但自己的食物來源可以輕而易舉地解決,就連發展后裔也不再是難事——貴族老爺有著數之不盡的怪癖,人們總能諒解一二的,就連最麻煩的望彌撒以及其他圣事,也可以借口在城堡中的小禮拜堂中“完成”,而不是在眾目睽睽下徹底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擁有領地的貴族還能收稅,還能開設法庭,雇傭醫生,豢養士兵與處刑人,他們的城堡是平民的禁地,不僅允許,就算是國王的士兵也不能入內。
“但能讓您和提奧德里克來警告我的,只有這兩個家族的家長吧。”路易說。
“他們有意為自己的直系后裔謀求一處封地。”玩偶阿蒙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聽說他們在秘宴的會議上指責提奧德里克與您來往過密,以此來推托自己的罪責。”
“他們難道不該以您和我的交易為例子嗎?”路易說:“您可是得回了利沃尼亞。”
“他們并不敢與茨密希做敵人。”阿蒙笑吟吟地說,然后他看到了國王揶揄的神色:“您還說血族不同于人類呢,”路易十四直言不諱地說:“殿下,您知道對我來說,血族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嗎?我并不認為血族是魔鬼或是怪物,一定要說的,他們也只是從人類中超拔出的一種新生命罷了,您和提奧德里克都提醒我說,血族以人類為食物…”國王信開擺在圓桌上的一只小匣子,“人類難道就不曾將同類當做食物了么?你們只是攝取血液,我們吃得還要復雜一些呢,從油垢到皮膚,從脂肪到大腦,從骨頭到內臟,我們不但吃,還吃得精細,吃得科學,吃得正規呢。”
“看來提奧德里克擔心的沒錯,”阿蒙哀鳴了一聲,“您是決心要與我們作對的了。”
“怎么會,”路易搖搖頭,“難道您們不需要秩序嗎?”
“血族有自己的律法,”玩偶阿蒙從酒杯里跳出來,奇跡般的周身沒有一點水漬,它的玻璃眼珠小得就像是兩點豆子,卻流動著邪惡的晶瑩光澤:“而且對秘宴來說,他們的律法已經相當完整,他們連看也不會看您一眼,也不會聽您說一個字,如果您膽敢威脅到他們,您別以為他們會如諾菲勒那樣逆來順受。”
“現在法國有兩千萬人口,”路易突然說:“以后還會更多。”
“羔羊再多有什么用。”
“羊也會吃血肉的。”路易說:“您們為什么會需要封地呢,幾百年前您們并不需要——因為人類在發展,在開拓,您們轉化的新生兒希望依然保有原先的術士生活,任何一個血族也能找到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隱居,可現在不行啦,到處都是人類,他們無處不在,也更加強大了,就像是巫師那樣,您們的優勢正在變得微弱。”
“但至少在你還是一個凡人的時候,路易。”玩偶阿蒙說:“你會為你的大膽與狂妄付出代價的。”
“我如何難道很重要嗎,也許我死了,法蘭西會動蕩一陣子,但人類還是會繼續往前。”路易握住了杯子:“我不明白你們在不滿些什么,我正在謀求巫師,血族甚至所有的里世界居民共存的將來。”
如果說原先玩偶阿蒙確實在有意夸大恫嚇,現在倒是真的…他的情緒已經復雜到快要讓這具玩偶身體爆裂了:“難道你還能讓我們改變食譜,或是像亞伯獻祭上帝那樣向血族獻祭人類的頭生子與獨生子嗎?”
“您們需要的只是血液而已,”路易說:“并不是生命。”
玩偶阿蒙微微睜大眼睛,要說血族只需要攝取大約一杯到三杯血液就足夠了,但為了避免留下痕跡,他們一般都會在用餐完畢后將獵物殺死,“你是說放血嗎?”它想起了一個可能,但:“我們不能攝取死血。”凝固的血液會讓血族衰弱甚至死亡。
“醫學在發展。”路易說,阿蒙甚至不知道他是在說笑,還是發了瘋:“我現在可知道我為什么會一眼看中你了,路易,好一個癲狂的君王!”
“這有什么可奇怪的,”路易說:“我可以用絲綢、美食與宅邸來雇傭巫師,當然也可以用同樣的東西來雇傭血族,既然我們和我們的敵人都已經背棄了原先的律法,那么就讓我們更徹底一些吧。”他頓了頓:“當然,我沒有意思針對全部的十三個氏族,我還是那句話,殿下,我希望我的領地與國家無論在白晝黑夜都有規則可循,我也不會提出過于苛刻的條件,但法蘭西——至少不應有曾謀刺國王陛下的罪犯出沒吧。”
“您想要雇傭誰?”
“梵卓。”路易說。
“我想也是,”玩偶阿蒙說:“茨密希是魔宴成員,我們并不贊同秘宴成員的保守與謹慎,但并不是不能,陛下。”
“怎么說呢,殿下,難道您愿意接受與人類的盟約束縛嗎?”
“這正是我的來意,”玩偶阿蒙說:“陛下,我甚至不介意與末卡維以及辛摩爾敵對,反正我們原先就不太對付,但我希望,我希望我能夠擁有您,我最初的愿望,陛下,我想要您成為我的后裔,接過茨密希的權柄。”
“這個愿望我大概無法滿足您,”路易說:“我屬于法蘭西。”
“前五十年,或是六十年或許如此,但之后呢?”玩偶阿蒙在桌子上走了兩步,伸出兩只纖小的手,摸著路易的臉:“歲月從來不是血族的敵人,就算你垂垂老矣,在你喝下我的血后,你就能重獲青春與活力,并且就此永恒。”
“多么美妙啊,至少聽起來如此。”
“這并不是一個困難的選擇,路易,等你老了,死去,被子孫埋葬,在泥土中腐爛,與沙土蟲蟻為伍,秀發、雪膚,如同寶石一般的藍眼睛,都只有畫像與人們的記憶還能留存,但畫像會褪色,記憶會淡化,總有一天,你的輝煌也會逐漸黯淡,人們再也不記得曾經有這么一個國王…但如果你成為了我的后裔,路易,這一切對你來說不過是短短的一瞬。”
茨密希的族長難得如此真情實感地說道:“當你醒來,你依然秀美如初,令人傾倒,你所喜愛的藝術、音樂和戲劇將會躍升到一個新的高度,或者有著更多的快樂與新奇的事物等著你去享受,你甚至無需如現在這樣的辛勞,仍然可以高高在上,主宰一切。”
“或許,”它接著說道:“我之前說錯了,并不是所有的氏族都不愿意站在你身邊,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請,不但茨密希,我甚至可以為你說服勒森魃的家長,陛下,如果你確實有著那樣的野心。”
“也是您的野心,殿下,如果我成為了茨密希,難道法蘭西還能有第二個血族家族占據王座嗎?”
“你可真是清醒啊,”玩偶阿蒙說:“但你覺得提奧德里克會接受你的雇傭嗎?他是那樣的古板,而且如果我無法成為你的父親,我就是你的敵人。”
“血族有十三個氏族,您之前這樣提醒我。”
玩偶阿蒙后退了一步,“我簡直要佩服你了,路易。你要大膽到什么地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