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件更令人惡心的事情,路易十四和奧爾良公爵都是看過了但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那就是西班牙人竟然給卡洛斯二世又找尋了好幾個金褐色頭發與藍色眼睛的年輕女士,這無疑大大安撫了愈發狂暴的卡洛斯二世,而且他們還在謀劃——有關于王后懷孕的事情,雖然神圣羅馬帝國的大公主安東尼婭事實上只有八歲,但在婚書上她是十四歲,所以她理所應當地可以成為一個母親——路易十四懷疑他們也許會冒大不諱,將一個私生子充做王后的頭生子。
這件事情他交給西班牙的小鳥們繼續去打探和監視,暫時性分不出太多關切——他的西班牙大攻略計劃也到了一個緊要關頭,那就是他的次子,未來的安茹公爵將要誕生了!
特蕾莎王后如今已經不算是懷孕生子的最好年齡,不過安妮王太后生下安茹公爵的時候也已經四十歲了,而且路易十四對特蕾莎王后從來沒有什么限制,她有國王的尊重和愛,在宮廷里除了王太后和大臣們偶爾會給她找找麻煩外,也算是過得如魚得水——她唯一遺憾的是長子一開始被王太后撫養,成年前又來到他父親麾下學習與效力,與她的關系不如一般母子親密,但對小路易來說,這種與母親略有距離的關系才是最讓國王和法國臣民放心的。
次子的來到讓她倍感喜悅,她和路易說,她覺得她會更愛這個孩子,因為她正被王太后與大臣逼迫著,他就來了,在懷孕的整個階段,他也沒讓她受過什么苦,和當初十分淘氣的小路易截然不同,而后她又擔心這會不會是一個公主——御醫維薩里不得不采用了一次歷史悠久的母兔測孕法。
母兔測孕法來自于巫師,薩滿,祭司,總之就是在教會占據優勢之前的那些非凡人群,但因為必要和重要,它一直被隱秘地保留和使用——具體做法就是將孕婦或是疑似孕婦的尿液注入母兔的子宮,然后過段時間就切開母兔的子宮,看看里面有沒有兔子胎兒,如果有,多半就是受測試者又孕了——維薩里能夠做到的更近一步,他剖開母兔的子宮,又剖開兔子胎兒的身體,確定里面雄性兔子占據多數,就確定王后懷的確實是一個王子。
說起來,這個未來的王子,還是第一個在凡爾賽宮降生的波旁家的王子呢——之前奧爾良公爵夫人的兒子出生在圣克魯宮,雖然路易十四不在乎弟弟菲利普的孩子在什么地方落地,但菲利普卻始終能夠很好地把持住自己與兄長之間的那道界限,更不用說,他的兒子出生在他的封地才更合情合理一些。
“我決定這個孩子用你的名字。”在王后寢室外的小會客廳里,國王與身邊的奧爾良公爵這樣說道。
“非常榮幸,”奧爾良公爵隨口說,換了其他大臣固然會誠惶誠恐,但他肯定路易不會高興看到自己這樣,“第二個名字呢?”
“夏爾。”路易說。
“有什么含義嗎?”
“今天的天空多藍啊。”路易說,換來弟弟的一瞥,當然夏爾在法語中有天藍色或是藍天的意思,但在英語中就是查理,在西班牙語中就是卡洛斯,路易給次子這個名字當然不是因為卡洛斯二世,最大的可能應該是卡洛斯二世,當然,你也可以稱他為:托上帝的洪福,神圣羅馬帝國哈布斯堡王朝皇帝查理五世,尼德蘭君主,德意志國王,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首位國王卡洛斯一世,十六世紀歐洲最強大的君王,西班牙盛世的締造者與維持者。
“卡洛斯二世,還有利奧波德一世聽了要氣死。”奧爾良公爵說。
“那我們能省下多少事兒啊。”國王感嘆道,奧爾良公爵忍不住大笑:“這樣您的將軍和士兵倒要埋怨他們了,因為他們沒了建工立業的機會。”
“你說對,”路易說:“戰爭殘酷,但底層的平民要發家出身,也只有通過這一途徑,”他淡淡地說道:“就算是初級學校出來的畢業生,也要先給我到軍隊和警備系統里去做事。”
“他們都是一些好小伙子。”
“被吊在城墻上的更多。”路易說,這也是貧寒子弟的一個問題,他們太容易被收買了,希望他們能夠盡快意識到,國王為什么要費心費力的普及教育呢?還不是因為需要充足到可以接受一定損耗的人手?
但就算有聰明人能夠看得出來,他也只會更謹慎小心,更忠誠,而不是膽怯地避讓,畢竟在他們面前,有著太多顯赫的前輩了——在大會戰結束之后,國王又設法提拔了一批法律人士和低級官員,與之前逐漸成為穿袍貴族的“監察官”階層不同,他們的位置并不固定,經常變換,上下只在國王與其親信的一念之間。像是這樣的人,他們的前程地位全在國王手中,命運難卜,只有俸金沒有封地和莊園,也不會是聯姻的好對象,自然而然形成了另一個階層,大略與柯爾貝爾麾下那群以錢財開道的銀行家、商人與工廠業主相近。
不過這些人在這間房間里你是看不到的,親眼見證王后生產的人中甚至連穿袍貴族也很少見,大多都是常見的持劍貴族,他們的家族歷史有些甚至超過了波旁,他們見到奧爾良公爵親親熱熱地直接坐在國王的椅子扶手上和他說話,眼中不禁充滿了嫉妒——別說這種事兒有習慣的時候,國王的權力越大,追逐他的人就越多,別說奧爾良公爵,就連王后特蕾莎他們也敢拉下去。
只是這可能只有十來尺的距離,一些人一輩子也跨不過去。
路易根本不會在乎他們怎么想,他瞥了一眼擠在房間另一端的達官貴人,吩咐邦唐送冰蜂蜜水上來,一邊也請蒙特斯潘夫人去詢問王后的生產情況如何——是的,王室夫人既然領了王室的俸祿,也就要為王室做事,在貴女們多半都在王后寢室目睹王后生產的時候,她就負責起了兩者的聯絡。
蒙特斯潘夫人在經過人群的時候,男士們,無論是一直相當持重的盧瓦斯侯爵或是生性輕浮的孔蒂親王,都不禁將視線落在她的胸口一秒鐘或是很多個一秒鐘,因為按照傳統,為了避免產婦難產,所有的紐扣和絲帶都要打開,所以那片動人的景象一下子就掠走了先生們的心智,蒙特斯潘夫人莞爾一笑,轉身走進房間。
與被打開的緊身衣不同,房間里倒是遮得嚴嚴實實的,雖然學者和工匠們已經研究出了顯微鏡,馬爾比基,還有西頓漢姆等也已經證實了有細菌這種事物的存在,但國王能夠讓助產士和醫生們做到的也只有沐浴,凈手與更換衣服,戴上面罩,對于一些傳統做法,他還是在王太后的震懾下保持了沉默——反正房間里的物品都經過了清洗,蒸煮和日曬,金屬器皿,主要特指產鉗,也已經用烈性酒精擦拭過了。
今天為王后接生的醫生并不令圍觀的眾人滿意,倒不是因為他是個男人——在歐羅巴對女人的貞潔沒有太過嚴格的要求,而是因為他是個胡格諾派教徒,他們擔心他會做出什么對王后與王子不利的事情來。路易卻很安心,尚博朗斯原本就不是一個激進派,而且他有很多親友都在即將遷移到斯德哥爾摩的胡格諾派教徒中,他真心期望他們能夠在一個新教國家得到信仰的自由與平靜的生活,就此一點,他也會盡心竭力。
這是特蕾莎王后的第三個孩子,但間隔時間太長,她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力氣可能撐不到孩子自然降生,幸而有尚博朗斯與產鉗在,在看到嬰兒毛茸茸的頭頂時,雖然不是最后一刻,尚博朗斯還是毅然決然地使用了產鉗,在一陣快要崩斷的緊張情緒中,紅彤彤皺巴巴的嬰孩落在了尚博朗斯的手中,他渾身顫簌,有勇氣和準備與親身經歷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他想起遠在倫敦的親眷,他們自豪于為查理二世接生了頭生子,也就是將來的英國國王,而落在他手上的嬰兒,將來也可能是個國王…這樣的想法,在他還沒走出房間,就聽到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就變得更加堅定了,有第二個王位繼承人當然是好事,但安茹公爵的到來竟然能夠如同王太子到來時一樣值得人們歡喜到瘋狂,這可就有大文章可做了。
路易從蒙龐西埃女公爵手中接過了安茹公爵,剛出生的嬰兒真難看,他忍了忍沒做評價,打開襁褓確定這孩子確實是個男孩后,他將孩子遞給王太后,率先將帽子拋向空中,這是一個信號,男士們一邊高喊著萬歲,一邊爭先恐后地跑向門外,沖著走廊,窗外,露臺下的人群拋起帽子,宣布小王子已經出生了。
相反的,如果是公主,他們就要悲傷地將雙手交叉在胸前,特蕾莎王后生下大公主的時候就是如此。
路易看過孩子,揮了揮手讓預備在門外的又一群人走開,他們是為了安撫王后的情緒而準備的西班牙樂手,不過有國王在,三次生產他們一次也沒派上用場,還有守候在凡爾賽宮外的另外一些人。
這個時代人們為了保證孕婦順利生產的手段多的你想不到,也是特蕾莎王后和王室夫人的數次生產讓路易十四和奧爾良公爵大開眼界——公爵也讓侍從去告訴巴士底獄的監獄長,用來施加鞭刑的囚犯可以押送回去了,王后順利生產,他們用不到了——他也是聽說曾經有個王后因為見了二十個人被同時鞭打,嚇得一下子就把孩子生出來了。
他們又等了幾個小時,等到王后的生產徹底結束——此時夜色已經變得異常深沉,房間里點滿了蠟燭,到處金碧輝煌,王后被擦拭干凈,喝了一點鎮痛的藥水,說真的,這次生產比前兩次都快,也不那么痛苦,畢竟巫師們不講上帝那套女人必然要為生產遭受折磨的調調,路易十四也不。她看到國王正從門外走進來,奧爾良公爵為他捧著一個天鵝絨匣子。
路易在床邊坐下,吻了吻王后的額頭——濕漉漉,滾熱的額頭,“謝謝,”他真心實意地說:“這是我對您的感謝。”
公爵打開匣子,里面是一條流光溢彩的寶石肩帶,圓形的鉆石環繞著正方形的藍寶石與紅寶石,它們都用了最新的切割方式,簡直就像是一場綺麗的美夢。
“陛下…”
“我已經和母親說過了,”路易十四將肩帶簡單地搭在王后肩膀上:“安茹公爵會交給你親自撫養。”
“陛下…”特蕾莎王后的胸膛猛烈地起伏了一下,作為一個母親,她當然希望孩子可以在自己身邊長大,但不會有法國人高興看到他們的王子在一個西班牙女人——雖然王太后也是西班牙人,但她幾乎已經是個法國人了——的身邊長大,但如果他將來有意爭奪西班牙的王位,那就代表著,代表著在身為西班牙人的她身邊長大,會說西班牙語,閱讀西班牙人的文章,對西班牙了解頗深的他會有一把很有利的籌碼。
那些癲狂到不惜使用黑巫術也要讓卡洛斯二世有個繼承人的西班牙人不就是在畏懼會有一個法國人統治西班牙嗎?曾經有著廣闊殖民地與占領區的他們再清楚不過被他們奴役過的人曾經過著怎樣的日子了…他們擔心法國人國王會讓西班牙淪落為第二個佛蘭德爾,但就連佛蘭德爾也不曾橫征暴斂過的路易十四怎么會做殺雞取卵的事情?從次子一落地他就有了計劃,如果西班牙人只是想要一個西班牙的國王,那就給他們一個好了!
“你也很想讓夏爾回到西班牙吧。”路易摩挲著妻子的手。
特蕾莎王后默然不語,她母親是法國國王亨利四世的長女,鑒于西班牙與法國的恩恩怨怨,這位王后也是所謂的“外國人”王后,她與腓力四世生養了八個孩子,最終只有特蕾莎僥幸存活,長大,腓力四世不會以為這是他的問題,只將怒火與失望投注在王后身上,等到第一個王后死了,他娶了同為哈布斯堡血脈的瑪利亞王后。瑪利亞王后更不會喜歡特蕾莎,在確定與路易十四的婚約前,特蕾莎的處境與葡萄牙的伊莎貝爾公主差不多——如果不是她的妹妹年紀太小,她也只有走進修道院郁郁終生一條路可走。
她想讓自己的孩子回到西班牙嗎?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