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數百年后的人們已經對這樁密事不甚了了,但在葡萄牙與法蘭西的婚約談判開始之后,無人不知這門婚事是建立在阿方索六世的尸骨上的,對此路易十四感到了些許不快——他并不那么急著為王太子小路易尋找尋找合稱的配偶,要知道,小路易要在明年才正式成年,雖然葡萄牙公主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路易十四覺得自己也是可以等等的。
但對佩德羅二世,不,應該說,對葡萄牙來說,他們急需一個可靠而強大的盟友——正如之前描述的,葡萄牙還是伯國的時候,是勃艮第公爵亨利的幼子娶了卡斯蒂利亞國王的私生女取得的,卡斯蒂利亞正是西班牙的前身,因此從傳統意義上來說,葡萄牙是西班牙的從屬,而在一百多年前,哈布斯堡由同樣借助婚姻奪回了葡萄牙,直到佩德羅二世與阿方索六世的先祖,最后一位勃艮第系葡萄牙國王的私生子后裔,設法用戰爭與談判“重新繼承”了葡萄牙,而葡萄牙從西班牙獨立,也不過是在阿方索六世時候的事情。
但對于法蘭西,葡萄牙大概拿不出太多的賄賂來收買路易十四,畢竟他們索求的是一個王太子妃的位置,路易十四對小路易的看重有目共睹,他又是嫡長子,將來必然是法國國王,不夸張地說,如果路易十四拿出這個位置給利奧波德一世,利奧波德一世一定會立即拋下以往所有的恩怨,歡天喜地地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法蘭西的王太子路易。
所以,在阿方索六世受到逼迫的時候,最有良知的葡萄牙人也不過是默默地為他祈禱,但要說讓阿方索長命百歲,讓葡萄牙失去這門重要的婚事,那些最有良知的人也會心不甘情不愿…說來諷刺,但事實就是如此,哈布斯堡的西班牙系與奧地利系一向互為臂助,這次利奧波德一世甚至不管不顧那個幾乎已經公開的秘密——卡洛斯二世沒有生育能力,也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那個瘋癲的怪物,幾乎已經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一旦葡萄牙沒能和唯一能夠與利奧波德一世對峙的路易十四聯盟,那么獨立不過五十年肯很有可能隨時迎來奧地利與西班牙的聯軍。
不過佩德羅二世的如此做法,也讓葡萄牙與法蘭西的這門婚事成了必然,否則從阿方索六世離開人世的那天起,葡萄牙人會憎恨法蘭西人到世界末日,甚至超過西班牙人和奧地利人。
這件事情,路易十四還單獨與小路易談了談,畢竟就個人情況而言,伊莎貝拉公主不是最好的人選,另外,阿方索六世的死也會成為背負在她身上的十字架——哪怕她不怎么認為,也會有別有用心之人讓她這么認為,尤其是路易十四聽說佩德羅二世竟然讓伊莎貝拉去求告阿方索六世——他可以理解這種做法,但永遠不會贊賞這種近似于將不諳世事的幼兒送上祭壇的做法。
“我會派去一些教士和女官。”路易十四這樣說的時候,王太子小路易露出了驚詫的神色。
“可,可以嗎?”他有些結巴地說,一般而言,在確定了婚約后,公主會接受一些有關于她將要度過余生的國家的教育,譬如最重要的語言,免得嫁過去之后甚至無法與丈夫對話,但路易十四的行為,無疑是在質疑葡萄牙王室的教育水準——但問題是,這一記耳光佩德羅二世和他的大臣們還不得不吃下來,因為佩德羅二世之前的行為幾等于半脅迫,伊莎貝拉公主又因為不是男孩,以及出生的時間的尷尬——如果不是這門婚事,她大概會被所有的葡萄牙人無視到死吧。
當然,最重要的是,葡萄牙比法國更需要這門婚事。
距離葡萄牙公主伊莎貝拉嫁到法蘭西還有八年,佩德羅二世可以做出讓自己只有五歲的女兒去懇求伯父為了自己與葡萄牙去死的事情(即便伊莎貝拉公主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難說,在這八年里,他會不會潛移默化,甚至強迫伊莎貝拉公主成為一個葡萄牙的傀儡,他為自己的王太子選定的是法蘭西的王太子妃,不是葡萄牙公主。
路易十四一點也不擔心佩德羅二世拒絕,他甚至有心促使這位國王將伊莎貝拉公主移出里斯本——葡萄牙并不嚴格地遵循薩利克法,也就是說,在葡萄牙,正式被承認的伊莎貝拉長公主是有繼承權的——只要佩德羅二世與他的妻子沒有生下兒子…鑒于葡萄牙的王位曾經二次因為婚姻而轉移,佩德羅二世一定會對所有的法國人心生警惕。
一旦伊莎貝拉公主離開里斯本的葡萄牙宮廷,那么路易十四就可以為小路易打造出一個稱心如意的妻子來。
“也許你還可以去看看她呢。”路易十四親昵地挽著兒子的肩膀上,這讓小路易有點不好意思而又高興地笑了起來,他猜想是不是父親察覺除了他對對科隆納公爵的一點羨慕?要知道科隆納公爵與托斯卡納大公的長女安娜定下婚約之后,路易十四就設法將安娜公主接到了巴黎,現在,雖然科隆納公爵和安娜都要上學,但在休假日里,他們幾乎形影不離——科隆納公爵還不至于對安娜公主產生愛戀之情,但加約拉島之戰后,無論精神還是軀體都精疲力竭的他顯然很需要這樣單純而又溫暖的陪伴——安娜公主也許是因為是在祖母與女官的膝下長大的,要比同齡人更沉默、敏銳與懂事。
這對一個孩子來說是不幸,但對科隆納公爵將來的妻子來說是種幸運,科隆納公爵的身心在安娜公主的安撫下得到了平靜,他們時常一起蜷縮在帷幔后的窗臺上讀書,或是在大運河上泛舟,又或是騎馬去矮樹林…只是騎馬,科隆納公爵顯然已經厭倦了殺戮,服侍他們的侍從都說,這一對實在是令人奇怪,因為他們可以幾個小時幾個小時地不說話。
聽到他們這么說,路易也只是微微一笑,當初,他還允許瑪利到自己的書房里來的時候,他們也經常待在一起,卻一言不發,甚至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但濃烈的情感就是這樣一點點地在無邊的寂靜中生根發芽——哪怕它最后結出了苦澀的果實,那也不是因為他或是瑪利有錯,只能說種子落在了錯誤的土地里。
但科隆納公爵卻無需面對這樣艱難的選擇,托斯卡納大公并不是一個睿智的君主,但他對自己的子女還是相當關愛的,路易十四的要求并不合理,但幾經斟酌,他還是默認了了此事,畢竟這種做法,對安娜公主是最有利的。
她將來正式步入婚房的時候,將要面對的不是一個可怕的陌生人,而是一個情投意合的郎君。
當然,對現在的安娜和遠在葡萄牙的伊莎貝拉公主來說,真正的愛情還很遙遠,但能夠在愛情之前構筑起親情與友情的礎石,
也不是什么壞事,萬一愛情遠去,她們至少可以得到尊重,不至于落入最糟糕的境地,就像是曾經的安妮王太后…
“你可以給她寫信。”路易說,他可以將托斯卡納大公的女兒接到巴黎和凡爾賽,是因為從母系上來說,安娜公主也是波旁王室的成員之一,但葡萄牙的布拉干薩王室與波旁王室幾乎毫無關系,佩德羅二世可以容忍法蘭西的教士與女官,但絕對不會允許伊莎貝拉公主在成婚前就長居法蘭西。
“好吧,”王太子嘆了口氣:“我聽人說,”他靠近路易:“您也給母親寫過信?”
“寫過很多,”路易說:“如果說這兒世界上誰是最可信任的大臣與將領,你的妻子必然是其中之一,但就像是蒂雷納子爵或是沃邦將軍,又或是盧卡斯侯爵,你要讓她了解你,你也要了解她,這樣你們才能心有默契,進退如一…呃,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孩子。”
“沒什么,”小路易神情古怪地說:“我想我要的大概不是這樣的教導…”他還是去問問達達尼昂伯爵吧,雖然他的母親和父親都不覺得這種模式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但他之前說過吧,他羨慕的是科隆納公爵和安娜,不是他的父王和沃邦將軍——那簡直就是噩夢好不好!
對于王太子的鄙夷路易十四一無所覺——畢竟他還不是上帝,他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太陽王罷了。他覺得自己成功地破解了一個很大的難題,要知道,就算是幾百年后,一個父親也未必能夠很好地在婚姻方面指導自己的兒子,他后來聽說,王太子去找了達達尼昂伯爵,還有他的叔叔奧爾良公爵的時候還挺驚訝的,他在晚餐的時候試探地問了問奧爾良公爵,王太子還有什么無法解決的問題時…
奧爾良公爵:“呵呵。”
奧爾良公爵就知道。他的王兄,當然,是個毋庸置疑的好國王,一個出色的統治者,但上天總是公平的,不是嗎?去掉太陽王的榮光后,你會發覺這位陛下生來就少了一根有關于“愛情”的弦,他是個控制欲旺盛的家伙,任何失去控制的東西都是他無法容忍的——他當然沒法懂得王太子那顆年少慕艾的心。
達達尼昂伯爵還親自來和奧爾良公爵商量過,要說王太子對從未謀面,年紀只有自己三分之一的葡萄牙公主有什么旖旎的幻想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只是目睹了科隆納公爵與安娜公主的和諧相處后也產生了一些天真的念頭罷了——最關鍵的問題不在這里,而是…不但有人企圖從大郡主這里找到一條通天之路,也有人試圖從王太子這里打開口子。
幸而路易十四不是那種沉溺于女色的人,王太子耳渲目染,當他開始憧憬愛情的時候,他的第一選擇是自己的妻子,而不是別人——路易十四的答案不能說是錯誤,但肯定不符合小路易的期待,他甚至有點毛骨悚然——達達尼昂伯爵如臨大敵地跑來,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們不插手,只怕別人就要插手了。
但怎么和王兄討論這事也是一個問題,路易大概沒辦法接受如王太后和馬扎然主教的做法,尤其是他與瑪利的前車之鑒還宛然在目,但宮廷里的人一定會希望王太子的第一個女伴是法蘭西人,國王又讓王太子入了公學,雖然王太子身邊的人經過甄選,但要說他們沒有自己的私心是不可能的。
“真是令人頭痛啊。”奧爾良公爵嘆氣,但王太子身邊肯定要有一個能夠引領他進入愛情殿堂,但又不至于過于貪婪(無論是對金錢,權勢,還是愛情)的年輕女士,這位即便沒有頭銜,也會對王太子產生不小的影響,這場隱藏在帷幔后的廝殺絲毫不遜色于男士們的戰場。
“蒙特斯潘夫人有意提供一個人選。”達達尼昂伯爵說道。
“她不是快生產了嗎?”奧爾良公爵問道:“還有這樣的心力?難道是她的兩個妹妹之一?”
“不,”達達尼昂伯爵搖搖頭:“蒙特斯潘夫人的兩個妹妹受到了嚴格的監視,她們也不是如蒙特斯潘夫人這樣的人——她們對權勢沒有那么急迫的需要,也許是因為她們一個尚在襁褓,一個還在母親的肚子里,就成為了莫特瑪爾公爵之女的緣故,蒙特斯潘夫人推薦的是一個與王太子同齡的女士。”
“推薦?”奧爾良公爵蹙眉,只能說,也只有他的王兄敢將這樣的女性放在自己身邊,蒙特斯潘夫人夫人若是男子,就是如富凱一般的人物——她對權勢與財富的追求永不止歇,“是拿了錢,還是做了交易?”
“應該是拿了錢。”達達尼昂伯爵說。
奧爾良公爵停頓了一下,達達尼昂伯爵暫時還不知道蒙特斯潘夫人身后是羅馬教會,“那一定是一大筆錢。”他說。
奧比涅夫人如今有著兩層身份,科隆納公爵的未來妻子,以及托斯卡納大公之女安娜公主的女官,與奧爾良公爵夫人開辦的女校的教師之一,她還有一個未公開的身份,那就是羅馬教會的使者。
她一來到巴黎,就前去拜謁蒙特斯潘夫人,這個舉動不但警告了在懷孕后就有意擺脫教會的蒙特斯潘夫人,也半公開了自己的身份,她等待著國王的召喚,雖然法蘭西的國王們一直擅長和喜好在羅馬武裝游行,但如太陽王這樣的人物,不會只因為個人喜惡而做出重大的決定——教會沒有軍隊,但永遠有任何一個君王無法忽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