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人能夠從最高處俯瞰加約拉島,他準會覺得自己在看著一群牧羊犬在驅趕密如繁星的羊群,科隆納公爵的軍隊從天空中恐嚇性地俯沖,不斷地將堅硬的冰錐、灼熱的火焰、碩大的隕石暴雨傾瀉在他們身側,逼迫著他們往一個地方集中,反叛巫師們雖然不懂凡人的戰術,但他們也知道一旦被迫暴露、密集地待在一處,就和進了監牢沒有什么兩樣,尤其是敵人位于高處,就算他們背靠著背舉起魔杖,猶如刺猬般的一致對外也沒用——魔法可以射向高處,但和箭矢一樣,越往上威力越小。
科隆納的坐騎是一匹黑色的夢魘,它幾乎有普通馬匹的兩倍那么大,口中生滿獠牙,雖然加約拉島也有夢魘,但絕對沒有這樣危險與不可測,但它也只是一份禮物而已。科隆納公爵一邊撫摸夢魘閃爍著暗紅色的光芒的鬃毛,,一邊想起一心一意想要成為自己教父的茨密希親王阿蒙,這位神經質的吸血鬼早在二十年前就有意“邀請”路易十四進入里世界,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于是阿蒙親王就將希望寄托在了國王的后代身上,當然啦,表世界與里世界的所謂“法則”是不允許被打破的,不過在國王幾乎已經將加約拉島視作囊中之物的時候——它也如同虛設。
表世界與里世界的交匯也許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只是在路易十四這里加快了速度,科隆納公爵想起拉里維埃爾紅衣主教不甘的咕噥,國王除了必要的禮拜之外,從不懺悔,也從不舉行私人彌撒,他身邊的教士更像另一種形式的護衛與仆從,國王從不允許他們介入政務。
許多人心知肚明,但都不敢說出來的就是,這位國王可能從來就沒有信仰這種東西,豢養狼人,收容巫師,偽造圣跡,甚至于圍攻羅馬,這種事情前人不是沒有做過,但只有這位國王…如此平靜,平靜得就像是又處理了一樁尋常公務。
科隆納公爵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的父親是在逗弄阿蒙親王,就像是在逗弄一條兇猛的毒蛇,在吸血鬼的十三氏族中,魔黨只有茨密希與勒森魃,其他都是中立或是溫和的密黨成員,即便如此,茨密希與勒森魃依然可以讓密黨與中立者退避三舍,靠的可不是他們的瘋癲——但就是這么一個可怕的人物…只能說,敢于并且能夠與阿蒙玩游戲并讓他興致勃勃直到現在的凡人,也只有路易十四一個。
科隆納公爵與阿蒙接觸的不多,在科隆納公爵的印象中,阿蒙是個極具魅力的…血族,同時有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威懾里,路易和他說,這是血族的天賦能力,簡單地說,人類看到吸血鬼會感到恐懼——甚至早于他意識到自己處于怎樣的危險之中,事實上和遇到了毒蛇的青蛙沒什么兩樣,這是本能,雖然自然演化給予弱者這種本能是為了讓它不至于在慌亂中到處奔跑反而引起獵手的注意…當然,很難說自然是不是有預設了吸血鬼這種怪異存在的出現…
對于國王用科學來解釋吸血鬼對人類的無形壓制,就算是阿蒙也感到無可奈何,科隆納公爵只記得父親還在思考如何解釋吸血鬼的出現是不是可以用自然演化來解釋的時候,讓他感覺無法呼吸的桎梏就突然一松,隨后就消失了,之后也沒有出現過。
阿蒙哈哈大笑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科隆納公爵猜想,也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阿蒙就放棄了對他的覬覦,因為他深刻地記得吸血鬼在離開之前露出了一絲惋惜,對父親而不是對他——科隆納公爵微微閉上眼睛,自從瑪利.曼奇尼不再出現在凡爾賽宮里之后,有很多人都認為他和他的母親已經失去了國王的寵愛,只有他知道——國王原本只要將他推給阿蒙,就可以解決很多問題,而他原本就有一半屬于里世界。
國王,父親…
“殿下!”一個聲音打斷了科隆納公爵的回憶,“情況如何?”科隆納公爵問道。
“我們勝利了,”那個前來回報的巫師說道,他的肩膀上一樣閃爍著代表著軍銜的星辰:“但殿下,在我們進入基石之墻的時候,阿涅利、加涅、德龍的家長和一些巫師就用水與火焰的魔法進入曼奇尼城堡了。”
“他們還在戰斗嗎?”科隆納公爵問道,他看向曼奇尼城堡,現在正是白晝,城堡的窗口黑沉沉的一片,猶如吞噬生命的怪物之口,令人望而生畏。
“如果是卜凡第,”維薩里靠過來說,“他們必然在城堡中設滿了陷阱,”當初來到加約拉的巫師們各有特殊的天賦,像是德龍可以驅使魔法生物,曼奇尼可以魅惑萬物,卜凡第就是擅長設置魔法陷阱——“我們可以聯系上城堡中的巫師嗎?”
“原本可以,”維薩里說:“但現在我懷疑他們還能不能固守在水晶球邊。”
阿涅利化作火焰降落在一個房間里,在從火焰中凝結身形的時候他很幸運地沒有收到任何打攪,但他立刻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一聲慘叫,正是他侄兒發出的,阿涅利毫不猶豫地沖向那里,一個卜凡第巫師正半跪在那里,手持一柄布滿冰霜的利劍,背對著阿涅利的侄兒,面對阿涅利,面露警惕,從火焰或是或是水流中凝結身形也不過幾秒鐘的事情,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
阿涅利的侄兒倒在地上,失去了大半個身體,從肩膀到胯部,包裹著內臟的腹膜也消失了,腸子與肝臟流了一地,阿涅利一看就知道沒有希望了——就算有魔藥,魔法,他毫不猶豫地射出一道魔法,魔法的箭矢在貫穿了那個卜凡第巫師之后刺穿了阿涅利侄兒的胸膛。
卜凡第巫師的面孔上滿是驚訝之色,他一定疑惑著阿涅利竟然不上前,他頹然倒下,預設的陷阱發動,一股酸液將他和阿涅利的侄兒融化的干干凈凈。
阿涅利甚至沒有看到這一幕——在確定了對方必死無疑之后他就抓出德龍給他們的小三尾鼠,三尾鼠沒什么大用,就是對生命的氣息格外敏感,它們在走廊和房間里跑來跑去,一旦發現了巫師或是別的活物就會就會尖聲尖氣地大叫,阿涅利作為一個強大的巫師,他的傲慢并非毫無來由,有時候甚至間隔著一個,兩個房間,他的魔法也能掀開地板,摧毀墻壁,直接打到另一個巫師身上。
失去侄兒的痛苦更是讓他的精神變的更加集中,意志變的更加堅定,一道又一道犀利的魔法從他的手中發出,搜刮著卜凡第、曼奇尼,或是其他甘愿匍匐在凡人腳下的巫師的性命,伴隨著一聲聲呻吟、慘叫與哀嚎,他的血液里就像是加了油脂的火那樣熊熊燃燒起來,不過他還沒有忘記加涅夫人的安排,在一個勉強還保持著原樣的房間里,他一腳踏住一個卜凡第的脊背,一邊抽出他的血,在空中施放了一個魔法,血液先是凝固成團,而后彎彎曲曲地畫出一副簡陋的地圖:“不遠了。”阿涅利說,他與加涅等人的匯合點,但就在這時候,一聲訇然巨響從外向內傳來,猛然爆發的氣流將他與那個奄奄一息的巫師撞向后方的墻壁——外面的光線尚未投入,房間里已經塵土飛揚,能見度驟降,阿涅利只來得及抓住自己的魔杖,就感到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烈尖銳的疼痛,他一低頭,才發現那個卜凡第巫師變成了一只鼬鼠,不但飛快地從他的腳下溜走,還來得及咬了他一口。
阿涅利只對著自己一指,就變成了一只翼展超過五尺的大貓頭鷹,灰塵彌漫中,一個巫師可能很難找到一只同樣灰白黑的鼬鼠,但貓頭鷹是憑借著聽力搜捕獵物的獵手,他已經捕捉到了那只鼬鼠的蹤跡——也只是幾秒鐘的時間而已,一聲刺耳的慘叫聲中,大貓頭鷹的利爪已經深深地壓進了鼬鼠的毛皮,卜凡第巫師還想要翻滾,或是恢復人形,但阿涅利只需要一用力,就能折斷他的脊椎。
但就在這個時候,另一聲巨響在他們的腳下迸開,阿涅利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他顧不得腳下的獵物,一翻身就恢復了原來的形態,巨響對巫師的影響不過是一陣耳鳴,對大貓頭鷹卻是巨大的傷害,他扶著墻壁站起來,鮮血從他的耳朵和鼻子里蜿蜒流出,此時灰塵已經徐徐落地,外面投射進來的陽光中雖然還浮動著無數塵埃,但也已經足以讓人們看清里面的情況。
阿涅利呸了一聲。
科隆納公爵的巫師們,騎著飛馬或是夢魘,手舉魔杖,緊緊地對著他,而那個幸運的卜凡第,已經連滾帶爬地撲到缺口處,獲得了兩個巫師的救援——雖然傷痕累累,但巫師們的生命力強過凡人許多,若是阿涅利…他愿意救助自己的侄兒,他也可以免于一死,但…他抬起頭,在距離他們還有數百尺的空中,一匹比其他坐騎更為強健巨大的夢魘上坐著一個衣著華美的年輕巫師,看起來也只是剛成年,可能不比他的侄兒小多少。
巨響和震動還在繼續,阿涅利這才看清,原來打破城堡外墻的竟然是凡人的火炮,他們用飛馬拖拽著它,另外幾個巫師則如同凡人那樣嫻熟而快速地操縱著這枚兇器,而它使用的炮彈也并不單純——凡人的炮彈無法對巫師的堡壘產生如此之大的傷害。
“若是…”沃邦忍不住說道.
“不能。”維薩里說:“你想到的你的陛下難道就沒想到嗎?這里是加約拉,是里世界,”他停頓了一下:“簡而言之,就是魔力凝聚和集中的地方,表世界,或是魔力匱乏的地方,炮彈都沒有這樣的威力。”、
沃邦的遺憾之色溢于言表。
“不過…”維薩里忍耐了很久,終于覺得自己必須說出來了:“科隆納公爵與他的父親還真是有許多相似之處。”
“不好嗎?”沃邦說。
一點也不好!維薩里在心中咆哮道,這座堡壘雖然名為曼奇尼城堡,但它在二三十年前還是巫師們的圣殿,是整個加約拉的王冠——他有想到,科隆納公爵不會允許他的士兵們貿貿然地沖入城堡,落入阿涅利等人的羅網,但他也沒想到科隆納公爵竟然會采用這種…簡直就是小孩子翻螞蟻窩的方式,將這座依山而建的城堡戳得到處都是窟窿。是的,這種利用強大火力來摧毀敵人堡壘的方式可以最低程度地減少人員的損失,但…
不管維薩里怎樣腹誹,科隆納公爵“翻螞蟻窩”的方式十分有效,城堡因為依山而建,所以許多地方徑深不過五十尺,在占卜與預測了反叛者可能的定位與路線后——畢竟一直燃燒著火焰和蓄積著水的地方也只有那么幾個。
所有的迷宮在打開后都一文不值,城堡也是。
屬于曼奇尼與卜凡第的巫師們即便從缺口處墜落也能得到救援,但反叛者們卻像是暴露在天光下的螞蟻,他們的速度再快也比不過比不過飛馬和夢魘,哪怕火炮發射緩慢,火槍的子彈射程與精度也要遠勝于大部分法術,他們就像是被追獵著的小動物,只能倉皇地在走廊與房間里奔逃。
雖然還需要一點時間。
加涅夫人被帶到科隆納身邊的時候,頭發蓬亂,血痕處處,但仍然十分鎮定:“我要和曼奇尼家族的家長對話!”加涅夫人喊道:“馬上!”
公爵的巫師看了她一眼,只是搖了搖頭。
夫人抿了抿嘴,“真遺憾。”她說:“就算是有關于瑪利,曼奇尼的也無所謂嗎。”
這讓那個巫師下意識地回轉身看了一眼身后。
就在這一瞬間,一只三尾鼠從加涅夫人的身上一躍而下,落在地上就變成了一個巫師,他的脖子上盤繞著兩條毒蛇,向著兩側閃電一樣地撲了過去,咬住了看管著他們的巫師的喉嚨,他們立刻臉色發黑,一言不發地死了。
他們倒下去的時候,那個巫師才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