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從未懷疑過女性也能夠如男士們那樣懷抱野心,米萊狄夫人更是證明了一位女士也會在鮮血和哀嚎中獲得快樂,不過蒙特斯潘夫人更甚于此,就像她所說的那樣,她向母親學習了如何使用自己的美貌與魅力——她進入宮廷,成為王室夫人沒多久,就獲得了大部分人的認可,王太后的喜愛,王后的認可,蒙龐西埃女公爵更是不必多說,她原先就是蒙特斯潘夫人的引薦人,貴女們雖然嫉妒,但也不得不向她學習穿著打扮——這是科隆納公爵夫人與拉瓦利埃爾夫人都沒能做到的,科隆納公爵夫人,也就是瑪利.曼奇尼雖然生得美,但她的美總是帶著幾分隨心所欲,加約拉島單調的經濟,封閉的環境也很難讓她與一個貴女那樣習慣于被風尚裹挾,她第一次隆重地裝扮起來,還是路易要求她這么做的。
至于拉瓦利埃爾夫人,她不是不愿意打扮,而是她偏向于中性化的面孔,讓她很難在脂粉與蕾絲之中找到平衡,讓路易來說,她若是能夠穿上緊身長褲和襯衫馬甲,倒是英氣逼人,但這個時代并不允許女性這么做,除非她承認自己就是魔鬼的仆從——當初貞德女士被審判的時候,就有身著男裝這一條罪名,作為王室夫人,她是絕對不可以這么做的——所以她即便在宮廷里,穿著與裝扮也十分淡雅甚至樸素,也有人說她這樣顯得十分虔誠。
但如拉瓦利埃爾夫人,完全不符合人們對王室夫人的想象——蒙特斯潘夫人才是。路易是太陽王,她就是愛與美的化身維納斯,她不但裝扮成女神讓國王的御用畫師勒布朗為自己畫像,還不斷地購置衣物、珠寶和各種精巧華美的器皿、擺設和家具,即便沒有舞會和宴會,她也會將自己妝扮得完美無缺。
她梳著精致的發型,每天都不一樣;佩戴在身上的首飾數量有時候甚至超過了王后與王太后;手中不是搖晃著玲瓏的小扇子,就是握著繡著花朵的綢緞香囊;她的絲帶,鞋子與束襪帶都是與衣服配套的,有時候她還會托著鸚鵡、白鼬或是小猴子昂首穿行于人群之中——它們身上居然也穿著絲絨或是綢緞的衣服,爪子上扣著金鏈。
她是那樣的奢侈,又是那樣的傲慢,又是那樣地令人無法移開視線,追逐和奉承她的人越來越多,尤其是在她確實為一些人求得了官職之后,不得其門而入的人們就像是嗅到了血腥氣味的鯊魚那樣——蒙特斯潘夫人接受的賄賂很快就超過了她的年金與國王的賞賜,她終于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在肆意享受中接受人們的艷羨與嫉妒。
“這樣可以嗎?”奧爾良公爵問道,他和路易正站在一個隱蔽的走廊里,透過微微打開的門扉,可以看到巨大的廳堂里燈火輝煌,人們或是在舞蹈,或是在賭博,又或是在飲酒,盡情地放縱自己,而他們的中心永遠地蒙特斯潘夫人,她躺在一張長榻上,侯爵與公爵圍繞在長榻邊,爭先恐后地與她說話,子爵與男爵跪在她的腳下,就像是仆人那樣侍奉著這位女神。
“你指什么?”路易問道。
“她推薦的官員。”奧爾良公爵很擔心,因為蒙特斯潘夫人幾乎來者不拒——他是知道王兄對官員的要求有多么嚴苛的,那些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去大撈一把的人,真的可以勝任國王賜予的職位嗎?
“為什么不,”路易說:“我能夠任用他們,也能夠罷免他們,”他向弟弟一點頭,就轉身離開了走廊,奧爾良公爵立刻跟了上去:“法蘭西的初級與中級教育也只能說是方才起步,”雖然路易從很早之前就開始著手普及教育,為此他甚至愿意忍受那些胡格諾派教徒,但教育從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尤其是官員們,他們需要具有一定的思維能力,計算能力與文書寫作的能力,這樣的人除了貴族家庭之外還有哪里最多?教會,還有商人。
拜訪蒙特斯潘夫人的人中,最多的就是商人,他們要么是為了如包稅商那樣以國家的職權來謀取私利,要么就是想要改換門庭,向上攀爬,“如果是我任命了這些人,大臣們一定會議論紛紛,不是努力勸說我打消念頭,就是攻擊那些新官員,誣陷、牽連或是更直接的謀殺,”路易的手杖和鞋跟在走廊里發出有節奏的咔咔聲,在寂靜的走廊里,它們就像是一部戲劇開場時的配樂:“但蒙特斯潘夫人若是成為這些人的推薦人,他們反而會更容易接受,因為在他們的認知中,一個國王正該如此,他們固然有什么不滿,也會對蒙特斯潘夫人,而不是我或是那些官員,那么…”路易微微停頓了一下,不過奧爾良公爵已經知道他會說些什么。
雖然法國國王一直在致力于收回領地,統一王權,但這幾乎等于虎口奪肉的事情,做起來并不比在戰場上面對數以萬計的敵人簡單——眾所周知,現在的穿袍貴族就有很多是來自于監察官階層,但經歷了數代傳承,穿袍貴族也幾乎要成為另一種威脅了,像是富凱的家族就是如此。
國王現在不但需要大量的監察官來削弱與管理國內勢力,也要另外一些人來監視這些監察官們,但就像之前所說的,國王真正寄予希望的人不是還在學校,就是初出茅廬,直接將他們推給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員和大臣,純粹是在浪費,甚至會引起他們的警覺——那么就讓蒙特斯潘夫人推薦的人去吧,他們的出身與需求注定了他們必然會與那些頑固勢力產生沖突——之后要怎么做,就是國王的事情了。
當然,如果他們之中也有出色的人才,國王也不會吝于拔擢。
還有一件事情,路易沒有和奧爾良公爵說,那就是蒙特斯潘夫人還有一件事情也是科隆納公爵夫人或是拉瓦利埃爾夫人沒能做到的,雖然她也可以說是恰逢其時,那就是用種種奢侈、刺激而又獨特的享樂方式,麻痹來自于四面八方的諸侯們——國王可以屈身賄賂一個洛林公爵,但每次這么做,他就要失去人們對他的尊敬與敬畏了,這件事情讓王室夫人來做正好,因為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的很多行為都能夠以“受到國王的寵愛”來一言蔽之,她無論怎樣放肆與糜爛都無關緊要——不,應該說,沒有這樣的誘惑,怎么能夠讓人們如同蜂蠅一樣洶涌而來,而后逐步沉溺在黏稠的蜜糖里,無法掙脫直到死去?
蒙特斯潘夫人是否也覺察到了這點?應該有,不過她最驕傲的也在這里,她向她的兩個父親學會了如何站在國王的立場考慮任何一件事情,無論大小,她在路易的底線上跳舞,但也握著足夠的籌碼,保證不會被國王徹底地厭棄。
路易沒有和奧爾良公爵說出這樣的想法,是因為奧爾良公爵也是他的“代言人”之一,在很多國王不能直接表態的時候,奧爾良公爵就是他的喉舌,但他不想讓自己的弟弟與蒙特斯潘夫人聯系在一起,所以索性掠過——“你是回王太后那里?還是回你的套間,或是屈尊在我的房間里待上一晚?”
奧爾良公爵有些猶豫,國王的套間里房間數量當然是最多的,而且也準備了側臥,供通宵會議之后的大臣與親近之人過夜,這是一種殊榮,雖然奧爾良公爵經常享用,“大郡主還有些發熱,我想回去看看。”
路易吃了一驚:“什么時候?為什么不和我說,瓦羅.維薩里或是查爾斯.洛姆去看過了嗎?”
“看過了,只是受了寒。”奧爾良公爵連忙說道。
“不能掉以輕心。”若說這個時代有什么最令路易恐懼的,莫過于傷病了,別說巫師們有見效快,療效高的藥劑,這種藥劑可沒有說明書,誰也不知道喝下去會產生什么后果,但若是可以選擇,巫師們無疑要比現在的任何一個醫生都要可靠——尤其是孩子,即便是在巴黎,在凡爾賽,嬰孩的夭折率依然是個觸目驚心的數字,路易從不認為宮廷中的孩子就能例外。
“我今晚回去看著,明早就來和您說。”奧爾良公爵說。
“好吧,”路易說:“千萬別忘了。”
事實上,奧爾良公爵的套間距離國王并不遠,畢竟他是國王最愛的弟弟。
他走入大郡主的房間時,罕見的沒有露出微笑,雖然大郡主的情況如他所說,只是受寒,在兩名御醫輪番看過之后,只喝了一瓶藥水,就好多了——大郡主的病還是來自于她的心。
也許會有人感到迷惑,大郡主比大公主伊麗莎白只小了一歲,今年只有十歲,但就算只有十歲,因為早熟的特質在十七世紀的孩子身上十分常見,尤其是在宮廷里,她又是這樣的身份——她思考的東西并不比一個大臣或是貴女來得少。
一般的流言蜚語無法打擊到這么一個孩子,那么就只有對于無論那位公主和郡主都最可怕的一件事情了。
聯姻。
就算是路易的大公主伊麗莎白,也在很早的時候就接受了自己的婚姻必然會是一樁和約或是交易產物的結果了,這是她們在接受了臣民供養后應盡的義務,大郡主與大公主年齡相仿,她們從不曾幻想過能有一個稱心如意的夫君,只在私下里相互鼓勵,告訴對方一定要堅強,不管是丈夫年老,病弱還是嫁給了敵對的國家,都一定要堅持到最后,為了自己,也為了自己的國家。
在大公主的婚事被提上議程,但還未確定下來的時候,大郡主還為她擔憂過,誰都知道路易十四愛自己的孩子,但他更愛法蘭西,為了法蘭西,他一定會在大公主的婚事上權衡再三——作為一個國王而非父親,幸而路易十四最終定下來的是瑞典國王卡爾十一世,卡爾十一世不但是個年齡相當的好人,還身體康健,雖然容貌無法與路易十四或是奧爾良公爵相比,但也很有男子氣概。
大郡主曾經看到他們手挽著手在凡爾賽的冬青迷宮中散步,有人說,這位國王在教育方面有著很大的欠缺之處,但他并不為此自卑或是氣餒,他不能寫詩或是撰文表達愛意,卻能在每次狩獵得來的獵物中為自己的未婚妻子挑選禮物,也愿意接受大公主在閱讀和書寫上的饋贈——凡爾賽有著一座藏書甚豐的圖書館,國王在那里設置了舒適的桌椅,王太子,大公主與大郡主都是那里的常客,現在卡爾十一世也時常與大公主在那兒,肩并肩地看一本書。
大郡主知道這都是國王陛下的有意為之,他雖然為了國家選擇了卡爾十一世,但他也一定希望自己的女兒與她的丈夫有著愛情,而不是義務與權謀。
羨慕嗎?當然,不過大郡主也有一個好父親,雖然在她的成長過程中,奧爾良公爵嚴重地缺席,但自從奧爾良公爵回到巴黎,又一起來到了凡爾賽,父親的愛就像是冬日的陽光那樣緊緊地將她包裹起來,讓她的心中充滿了幸福。
仿佛正是為了這種幸福相對,一個噩耗降臨了,大郡主聽說,西班牙的使臣胡安.帕蒂尼奧在回到自己的國家后,卻又立刻返回了凡爾賽,這次他不是空手而來的,他帶著一副很大的畫像,什么樣的談判會需要一張畫像呢?當然是婚姻。
而此時的西班牙,生于39年的攝政王唐璜.何塞早就結婚了,而且就算沒有結婚,他也沒有資格與奧爾良公爵的女兒聯姻,那么人選就只有一個——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二世。
要說到年齡,卡洛斯二世是61年生人,與卡爾十一世相比,甚至還要合稱一些,但早在對佛蘭德爾的戰爭之前,就有人提到過卡洛斯二世與大公主伊麗莎白的婚事,只是被路易十四否決了——卡洛斯二世固然是西班牙的國王,又年齡接近,但哈布斯堡近親聯姻的惡劣后果已經在他身上沉淀到了極致,所有你能想到的惡劣之處他身上都有——下巴凸出扭曲、齙牙、雙腿殘疾(他在十歲的時候才學會走路)癲癇,癡呆…
如說卡爾十一世的學識淺薄是后天人為,那么卡洛斯二世就是遭受了最可怕的詛咒,是上帝的懲罰,他的情況只會變得越來越壞,而不是越來越好,也不怪西班牙的大臣與將軍寧愿聽從一個私生子的安排,也不愿意服務于這么一個國王。
但也有人說,那會是個好選擇——對法蘭西的國王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