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螺絲二世是什么人?”盧西問道。
“哦,我忘了,”米萊狄說:“您還沒學到這里,”小科隆納公爵的學習是從法國的先祖們開始的:“他是西班牙國王腓力四世的兒子,也是唯一一個存活的兒子,他和您出生在同一年份,但月數要小一點,他的母親是西班牙的瑪利亞.安娜,也就是他父親的妹妹的女兒,他的外甥女。”
腓力四世的稱號讓盧西感到困惑,因為他之前讀到的譜系里也有一個腓力四世,米萊狄就和他解釋說,“那是法國的腓力四世,也是您的先祖,卡佩王朝的美男子腓力,他可要比西班牙的腓力四世偉大得多了。”
“那么卡洛斯二世也有兄弟嗎?”盧西問。
“有的,不過很不幸,他們很早就蒙主恩召了。”米萊狄帶著盧西緩緩地走在被淺金色晨光覆蓋的庭院里,巫師們的魔法保證了無論何時,這里的空氣都是干凈,溫暖而又濕潤的,海風的粗糲與侵蝕永遠影響不到庭院里的樹木與建筑的墻體,還有數之不盡的雕塑與噴泉,色彩艷麗的鳥兒落在飲水池邊,潑灑著清凌凌的水,整理羽毛,婉轉歌唱,在繚繞的薄霧之中,幾乎與晨光同色的獨角獸緩步從一株金合歡花樹邊走到另一棵金合歡花樹邊,拽著上面像是毛茸茸小黃球的花朵來吃,驚起花叢中猶如繁星一般的妖精,它們一飛起來,就撒的空氣中到處都是亮晶晶的花粉。
有時候,米萊狄也不奇怪巫師們為何總覺得自己高凡人一等,在里世界,巫師的貴族們顯然要比凡間的國王或是公爵們有更大的權利,更奢靡的享受與更崇高的位置,而那些普通巫師們,也過得要比表世界的工匠或是商人舒服,至少他們必然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間,有繼承于羅馬帝國時期的上下水系統,若不是里世界的承受能力已經達到了極限,想必這些巫師會繼續封閉和保守下去。
“告訴我,”米萊狄輕快地,仿佛只是隨口一問地說道:“您怎么想要詢問起那位陛下的兄弟呢?”
“因為有人告訴我我有一個兄弟。”盧西蹙眉,他還很小,兩條眉毛也很淡,就像是小鴨子剛生出來后長出來的絨毛,米萊狄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與特蕾莎王后與國王的長子小路易相比,盧西更像國王,有著非常漂亮的金發,眼睛碧藍,小路易繼承了哈布斯堡的深色頭發,出生的時候就是棕褐色,想來長大后會變成如同黑夜般的顏色,但這對兄弟有著極其相似的眼睛。
“我有嗎?”盧西追問道。
“有的。”米萊狄說,也許那些人不會想到,早在小路易誕生的那一刻,國王就決定了要怎么面對這兩個兒子,他曾經愛過瑪利,他也尊敬特蕾莎,他同樣地深愛著這兩個孩子,但出于一個國王必有的冷酷之心,他對這兩個孩子也早有安排。所以從一開始,米萊狄就從國王這里領受了命令,她不會隱瞞任何有關于國王和科隆納公爵夫人,瑪利.曼奇尼的事情——盧西是個聰明的孩子,別以為他小就可以隨意欺瞞,一旦他發現你在騙他,無論你是什么人,他都絕對不會再相信你第二次了,這樣米萊狄好不容易從曼奇尼家族那里爭奪來的教育權就形同虛設了;再有,他們不說,別人就會說,與其讓小科隆納公爵在別人那里聽到扭曲、丑化的事情經過,倒不如他們如實以告。
米萊狄拉了拉小公爵的手,長達四年的陪伴與關懷終于在這個時候起到了作用,雖然緊張到手心里都濕漉漉的了,但盧西還是竭力鎮定下來,和米萊狄一起坐在了一叢茂盛的玫瑰花從后面,這里除非有人著意查找,否則幾乎是沒法看見他們的。
“這件事情有點復雜,”米萊狄說:“我不否認,您的父親有兩個妻子,但從…某些方面來說,您的母親,還有西班牙的特蕾莎公主,都是合法的,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們處于兩個世界。”于是米萊狄就簡單地將敦刻爾克刺殺后的一些事情說了說:“可以說,”她講道:“您的父親與母親的婚姻,是受里世界的律法承認的,在里世界,您的父親是科隆納公爵,所以您的母親也就是科隆納公爵夫人,雖然說,在您等于已經繼承了您父親在里世界的資產與爵位,成為科隆納公爵后,她應該被稱作老婦人,但我想她絕對不會寬恕任何一個敢于這樣稱呼她的人。”
這句話讓小公爵咧嘴一笑,他與自己的母親不夠熟悉…自從感覺到了拉瓦利埃爾夫人以及狼人族群對她和曼奇尼家族的威脅,瑪利.曼奇尼原本就過于偏激暴戾的性格就更上一層樓——曼奇尼家族如今能夠在里世界站在權利的頂端,除了國王的支持之外,瑪利的瘋狂也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現在里世界的巫師們都稱她為“黑瑪利”——在她一舉將一百九十三個敢于反抗曼奇尼家族的巫師做成了基石之后。
也正是因為如此,盧西雖然也很愛,很尊敬自己的母親,但說到親密,瑪利是無法與米萊狄相比的,而說到濡慕與憧憬,在米萊狄的指導下,路易又要勝過瑪利甚至曼奇尼家族很多,畢竟他是一個龐大國家的統治者,而曼奇尼家族無論在加約拉島上如何威風赫赫,加約拉也只是一座島嶼罷了。
不過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而您父親在表世界,是法蘭西的國王,作為國王,他必須迎娶另一個國家的公主做妻子,而這個人選最后落在了腓力四世的女兒頭上,也就是特蕾莎王后。”米萊狄輕輕地挽著小公爵的肩膀:“她和您的母親,是鏡子內外的兩面,表世界的,里世界不會承認,里世界的,表世界的不會承認,您和您的兄弟,一個注定了要成為科隆納公爵,一個注定了要成為法國國王,您們是長在一個身體上的兩條手臂,誰也不可能占據對方的位置,但你們若是在一起,就能夠摧毀任何敵人,無論他來自哪里。”
小公爵不自覺地捏緊了小拳頭,雖然有些話他還是不太明白,但很顯然,米萊狄是在告訴他,他有這么一個兄弟,并不是壞事,并不是那些影影綽綽帶著某種奇怪的念頭,來告訴他這件事情的人們所懷的…惡意。他的出身沒有任何不堪,同樣也是在父親和母親的愛中誕生的,父親同樣對他抱有期望,他和…從未謀面的兄弟也不會是敵人,相反的,他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父親已經為他們安排好之后的道路,他們只要安心地走下去就行了…
“我可以見見他嗎?”盧西問道:“我還沒見過他,他是什么樣子?他和我像嗎?戎刻的小兒子就和他的兄弟很像。”
還真不太像,米萊狄在心里說,而且戎刻的小兒子是對雙胞胎,“這我沒辦法回答您,您和您的兄弟都很小,您看,我甚至很少被允許帶您離開科隆納宮,您的兄弟也是一樣,他現在正被王太后安妮撫養,您的父親也很少能夠見到他——不過我想我可以問問。”任何感情都是需要培養的,說實話,若不是有人故意挑撥,這對兄弟之間沒有一絲一毫會引發鬩墻之禍的事情,除非小路易會是一個巫師,又或是小科隆納公爵不是一個巫師——米萊狄一低頭,就看到盧西正在玩一只小妖精,魔力在空氣中形成的小漩渦把那只可憐的小妖精弄得暈頭轉向,看來后一種是不可能的,至于前一種,就算有可能,她的國王也會讓它變得不可能。
那位陛下看似溫和,但在一些地方,可是執拗的連魔鬼和天使聯手都拉不回來。
“但我想,”米萊狄說:“您們可以相互交換禮物。”
“哦。”小公爵抬起頭,眼睛果然如米萊狄所期望的那樣亮了,“我這里有很多有趣的玩具!”
“很好,我覺得,您今天就可以挑挑,等您見到國王陛下的時候,您就可以請他把它們帶給您的兄弟了。”
“好…額,等等,也許今天不行。”
“為什么?”
“我待會兒還有文法課和煉金課。”
“難得逃一天課也不是很緊要。”米萊狄就像是一個溺愛孩子的混蛋家長那樣手一揮,大方地說,小公爵咯咯直笑,但還是婉拒了她的好意:“不了,米萊狄,整理玩具的事情我可以放在就寢前,但逃課不行。”
“就算是您的父親,也是在六歲之后開始學習的,殿下,您還只有四歲,您漫長的一生里,能夠無憂無慮地玩耍,可能也只有這幾年了。”
這種可怕的設想讓小公爵的臉僵硬了一會,想了半天,他還是痛苦地決定去上課:“我希望能夠盡快接過母親的工作,”他說:“這原本是我的責任,夫人,把它加諸于一個脆弱的女性身上,是相當不可取的。”
米萊狄用她的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又是有誰在小公爵的耳邊胡言亂語——確實,里世界的巫師們對女性的偏見更甚于表世界——譬如說,丈夫可以在外面尋花覓柳,肆意妄為,妻子卻要保證自己的貞潔,除了那些等于被大家族豢養,簽訂下血誓的巫師們不得不遵守約定之外,那些大家族成員的私生活幾乎都很混亂。
瑪利固然是個聰慧而又有力的巫師,但在里世界,她依然是科隆納公爵夫人,必須以科隆納公爵的名義行事,但最起碼的她還是一個成人,一個在陰謀詭計中逐漸成熟起來的戰士,而小公爵呢,米萊狄承認他真是又聰明又可愛,但他要長大到能夠獨立處理政務,至少也要在十年之后,在這段時間里,若是瑪利.曼奇尼被迫退讓,科隆納公爵的勢力必然出現空洞,那么無論是有意謀取權勢或是其他家族就都有了機會。
也要可能,是巫師中的聰明人看出了國王的企圖——對里世界的浸潤與蠶食是同步進行的,一邊不斷地掠奪里世界的人力資源,一邊用各種手段消弭里世界里不同的聲音,當所有的權利都集中在曼奇尼家族,或者說,科隆納公爵手里之后,那么加約拉島也就只是法蘭西一個不為人所知的省。
而這個省,正在撒丁島與西西里島之間,面對那不勒斯。
若不是為了這個,國王這三年來,又何必千日如一日地往這里不斷地投入?在法蘭西的國庫依然顯得空蕩的時候,那些小麥、豬肉和土豆可讓不幸的柯爾貝爾先生愁白了頭發。
幸好瑪利今晚就要回來,米萊狄漫不經心地揉碎了一朵玫瑰花苞,看來那道漫長的防線上,又要多出好幾塊基石了。
柯爾貝爾打了一個噴嚏,就如國王所說,一群大臣和親貴,半玩笑,半認真地齊聲唱道:“愿上帝保佑您!”
這位財政審計長大人只得站起來,向著房間里的每一個人鞠躬致謝,在這些親王與公爵中,他的出身就算是說出口來都會讓這些人覺得受到了羞辱,但國王對他的寵信,以及他在這些年來孜孜不決的工作,英勇無比地保證了國王的賬簿…至少沒有出現赤字——也許有人不懂得這是個什么概念,但在這個房間里的人都很清楚,在國王堅持不肯加稅的前提下,軍隊、戰船與連綿不斷地戰爭導致王室支出與收入不斷地失去平衡,曾經有那么好兩次,連續好幾周,人們都能看到柯爾貝爾的房間里燈火晝夜不息,從里面還時不時地傳出如同野獸般的吼叫。
人們都說,柯爾貝爾都快被國王逼瘋了,但他還是堅持下來了,他和法國的財政都沒有崩潰…而且這兩者的抵抗力似乎還有加強的余地,就算國王說,要將亨利埃塔公主陪嫁的三十艘加來船通體包覆鐵板,柯爾貝爾先生也牢牢地站在原地,沒有當即昏厥過去呢。
——不說了,這肯定是國王在說笑,通體包覆鐵板,那船肯定要沉下去了,就算不沉,只怕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航速及格線,就要徹底的一路下落了,到那時候,他們是要把這些戰船橫在敦刻爾克的新船塢里當做風景來欣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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