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取過墨爾法與梵卓親王的意見之后,路易考慮了一段時間,并未如人們猜測的那樣用欺騙的手段來扭轉曼奇尼家族的想法,如果說他還只是一個凡人,或是曼奇尼家族更實際一點,他也許會的,但在他有著成為巫師的天賦,而曼奇尼家族雖然已經向表世界伸出觸須,卻依然以自己的家族與天賦為傲的時候,他就有了能夠與他們談判的資格。
瑪利將他的訊息帶了回去,然后在第二天,國王就見到了瑪利的父親,曼奇尼家族的家長,一個容貌端正的中年人,但如果去掉那些令人遺憾的細紋與灰白的發絲,可以看得出他在年輕的時候十分秀美,費利佩.曼奇尼或許繼承了他的容貌,卻沒有繼承他的能力,這讓他遺憾,而且這種遺憾波及到了他其他的子女身上,他們要么心胸狹隘,要么思維簡單,要么天真暴躁,反正沒有一個能夠令他滿意的,這也是曼奇尼家族最早向外延伸的原因之一,他的孩子在里世界很難立身,但在表世界,因為與生俱來的不公平,他們倒是可以凌駕于凡人之上,哪怕那個人是公爵,親王或是國王。
國王在敦刻爾克遭遇的刺殺并非曼奇尼家族所為,但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機會,他們無權置喙王位的轉移,卻可以將國王留在里世界,這和他們當初的計劃沒有什么區別,甚至更好,但路易一見到他,就斷絕了他們的妄想。
“你瘋了…”這是曼奇尼家族的家長唯一能夠說出的話。
路易很平靜,他性情溫和仁慈,但他深深地厭惡著被勒索與脅迫,他給馬扎然主教與王弟菲利普都去了信,如果他被迫留在里世界,那么他將作為一個巫師,一個里世界的成員而徹底地與表世界的一切切斷關系,曼奇尼家族別想用他的名義在表世界謀取哪怕一星半點的好處,甚至之前的承諾也會變作廢紙一張,畢竟一旦脫離表世界,他就算是在人們的心中死去了。
“您知道在里世界,一個普通巫師的生活會是非常艱苦的。”曼奇尼的家長說道。
“也許,但我至少還是科隆納公爵。”路易最艱難的時候是在圣日耳曼昂萊,那時候他們朝不保夕,需要典賣衣物才能保證日常所需,現在他有行宮、一小片領地和商鋪等等,這些都是馬扎然主教設法為他籌備的,他若是留在這里,至少不會如同曾經的瓦羅.維薩里那樣凄慘。
“但如果沒有曼奇尼家族的庇護…”曼奇尼的家長慢慢地說道。
“這里并不是只有曼奇尼,”路易輕輕地說:“曼奇尼家族為了重歸表世界,耗費了許多時間與心力,當然,還有錢財,你們不得不挖掘了一部分里世界的根系才能做到這些,所以,你們雖然依然保持著在上議院的席位,依然有支持者,依然有田地與莊園,依然有自己的軍隊,但已經完全無法與一百年前相比。”一百年前,瓦羅.維薩里的事情根本不會演變到現在這樣,只能說,這時候的曼奇尼家族外厲內茬,不愿意放棄任何一個可以利用的目標。
“陛下…若是您愿意留在這里,我們愿意讓出一個上議院的席位…我相信,憑借您的天賦與表世界的支持,您依然可以如同一個國王般的生活,甚至統治。”曼奇尼的家長斟酌了一段時間,才慢慢地說道,這句話讓路易馬上笑了起來,他確實想要里世界,但里世界重在錦上添花,他如何會舍棄一整個法國,來統治這么一個島嶼?而且還是一個不為人所知的島嶼?這里甚至不如法蘭西的一個大省。
“我倒是有另外一個提議。”路易平和地說:“曼奇尼先生,我不會放棄王位,但我也感謝瑪利.曼奇尼救了我的命,這份恩情我愿意反饋給她和她的家族,但我希望能夠我們彼此都能對對方公平。”
“公平?”
“一個公平的契約,”路易說:“既然里世界與表世界是割裂的,先生,我在表世界是法蘭西的國王,路易.迪厄多內.波旁,在里世界是科隆納公爵,路易.科隆納——在表世界,瑪利無法成為我在正式婚姻中的妻子,但在里世界,我可以,我會和瑪利成婚,讓她生下我們的婚生子,繼承我在里世界的一切——你們不但能夠在表世界獲得我的支持,還能在里世界獲得我的支持,曼奇尼家族的根系在里世界,我想你們即便能夠在表世界立足,也不會輕易放棄里世界吧,但沒有足夠的支持,想要兩方作戰是很難的,曼奇尼先生。”
曼奇尼的家長蹙眉,他覺得這個念頭實在是匪夷所思,一般來說,很少有人能夠拒絕成為一個巫師,哪怕是科隆納家族的幺子,他也只是因為年齡關系與母親的寵愛而暫時沒有離開表世界,但:“但真正的科隆納公爵該怎么辦?”他不會甘愿成為一個普通巫師的吧。
路易用奇怪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爵位難道不是上議院在商榷與投票后確定的嗎?”既然如此,只要曼奇尼家族能夠掌控上議院,那么一個公爵的頭銜會很困難嗎?而且到時候,無論是里世界還是表世界,他都會得到一筆可觀的饋贈,只是借用一個身份而已,這筆交易不會有人拒絕的。
但曼奇尼的家長也要擔憂,那就是國王是否會對他們之前的行為抱有怨恨之心。
就像是能夠看穿他的內心,路易說:“我首先是個國王,曼奇尼先生,一個統治者,最重要的就是別讓情感凌駕于理智之上,更不用說您所謀劃的東西還未曾對我造成什么實際的損失——至于之前的事兒,我也已經懲罰了始作俑者,您也得到了安撫,我并不認為這些會影響我們之后的合作。”而后他感嘆般地說道:“里世界確實給了我很大的驚喜,先生,雖然我不準備留在這里,但我想,讓我,還有曼奇尼的孩子成為這里的統治者,無論是對您們,還是對我,都是相當有好處的。”
“我想我沒辦法立即給您回答。”
“我可以等,先生,但不要太久,”路易說:“一個國家不能長久地失去自己的國王,一旦我失去了國王的身份,那么我們的交易也就宣告破裂,您會多一個敵人而不是朋友,我發誓會從曼奇尼家族身上取回所有我失去的東西。”
“您在威脅我?”曼奇尼家長感覺奇妙地說,他并不生氣,因為他不覺得路易能夠做到——他的身份再顯赫,在里世界也只是一個新人。
“不,我只是在通知您。”路易搖頭,他對里世界或許了解的不多,但只要巫師們還是人類,有基本需求,有情感,有思想,那么表世界甚至另一個世界的理論與做法一樣可以被拿來用在里世界,有句話叫做不破不立,他在做法蘭西的國王有很多不能做的事情,但在里世界,他盡可以放開手腳。
想到這里,路易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靜了起來,曼奇尼的家長愿意答應這個交易固然不錯,但如果他不愿意——似乎也不算是一件壞事。
曼奇尼家族的家長考慮了幾天后,終于給了路易一個明確的回答,他答應了。
在這些人中,最快樂的可能就是無知的瑪利,她終日沉醉在即將與心上人締結婚約的甜蜜氣氛里,雖然不是血誓婚約,但也算得上是正式婚約,雖然它只在里世界生效,在表世界她只是科隆納公爵夫人,但只要在里世界,她就是路易唯一的妻子,他們的孩子也是婚生子,甚至有可能繼承曼奇尼家族在里世界的權力——要說曼奇尼家長也是迫不得已,曼奇尼家族的嫡系男性只有三個,一個在就讀大學的時候在一場對狼人的剿滅戰中不幸身亡,另一個死于里世界的巫師暴亂,第三個就是費利佩,他不喜歡這個孩子,但他是僅存的繼承人了,誰知道他竟然愚蠢到想要用魔藥去迷惑強迫安茹公爵菲利普,國王與王弟之間的感情眾所皆知,不然他也不會想要在這位王弟殿下身邊安排人,但你的魅力,你的手段和你的甜言蜜語呢?對自己兒子犯下的愚蠢錯誤,曼奇尼的家長簡直無話可說。
讓他生氣的還有瑪利,也許正是因為瑪利的天真,他才不愿意讓她和路易在一起,這位陛下的思想顯然要遠大于他的年齡——換了別人,或許會被瑪利迷惑,但這位是絕對不會的,而且在與國王的談話中,他也發現,路易對瑪利的情感已經所剩無幾…當然,怎樣深厚的情感也經不起這樣頻繁的消磨,更何況只要是男人,就無法忍受被別人操縱,遑論一位國王!
但國王提出的條件也讓他心動,如果他與瑪利有了孩子——國王或許會對自己的妻子,正確地說,愛人恩斷情馳,但血脈的力量是任何東西都無法隔絕的,以及,這個孩子還將是國王留在里世界的抵押與籌碼,若是施用得當,那么曼奇尼家族無論在里世界,還是表世界都能夠擁有百年以上的顯赫,甚至能夠傳遞千年或是更久,這難道不就是他們一直期望著的嗎?
墨爾法嘆了口氣,戎刻斜睨著他:“你嘆什么氣,現在的情況難道不好嗎?”
“好,好極了。”墨爾法說:“我實在沒想到我們的國王能夠做到這一步。”
“我也沒想到,明明我們已經找出了血誓婚約的漏洞。”戎刻說。
“但對于那位陛下來說,”墨爾法揮動手臂,幫助戎刻立起一株巨大的玫瑰樹:“那樣雖然能夠讓他不被控制,但也失去了對里世界的…可能,”他模糊地說:“所以說遠遠不夠…只是,”他失望地說:“我們期望的事情他是無法完成了。”
“誰知道呢,”戎刻說:“把那些小妖精趕走,”他說,那些小妖精正在不斷地拉他的胡子和帽子,讓他沒法準確定下玫瑰樹的位置:“聽說這位大人十分仁慈。”
“他不愿意成為巫師。”墨爾法說:“他…”
他突然閉上了嘴巴,因為正有一隊巫師往這里來,他們是曼奇尼家族的旁系,受信任和重用的那種,這次被派來完成對科隆納宮的裝飾與保證婚禮進行不出問題,所以,哪怕他們一樣受到上層的碾壓,墨爾法與戎刻也不會放心在他們面前泄露真正的心思,免得被出賣——戎刻之前的牢獄之災,一部分是因為那些大家族對私自兌換貨幣的行為一向極其嚴苛,另外一部分就是他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這些話原本應該被埋藏在人們內心深處,但他說了,然后被一些人賣給了那些巫師議員們,之后的事情也就不必多說了,如果不是有科隆納公爵的擔保,他可能就要死在監牢里了。
他們看著那些巫師率領著一群大理石雕像走進庭院,然后他們四處打量,以曼奇尼家族值得贊許的審美水平指揮著雕像走到合適的位置,還有幾個巫師漂浮到半空,向下俯瞰,再做調整。
“我說,難道會有人跑到那兒去欣賞雕像嗎?”巫師們可以騎貓頭鷹,騎掃帚,或是自己漂浮起來,但前兩種幾乎無法懸浮,后一種則需要集中注意力——“別傻了,”戎刻說:“他們會在那里增設一個露臺。”
“這是科隆納宮不是曼奇尼堡吧。”墨爾法說。
“反正這兒的主人不在意這個。”戎刻說:“給我澆點水——不,不是我,是玫瑰,哦,梅林!”
路易確實不在意這個,“你也要留在這里,米萊狄。”
米萊狄現在看上去已經是個真正的女巫了,在魔藥的幫助下,她變得更美了,也更年輕了,聽到國王這么說,她就露出了一個虛假的微笑:“只要您還允許我回到您身邊。”
“我會需要你的。”路易說,注視著米萊狄的尖頂帽,“我可以為你弄到一個男爵或是子爵夫人的頭銜…知道我為什么不那么做嗎?”
“知道,”米萊狄甜蜜地說:“您需要我往下走,和那些因為無法看見希望而痛苦的人在一起——我會是一劑注入他們心臟的毒藥,對嗎?”
“我更愿意把你稱之為瘟疫,”路易說:“虛弱的人會死去,但沒有死去的人會變得更為強壯。”
“然后呢?”
“然后…”
就看梅林或是上帝的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