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到敦刻爾克的時候,天光已經又一次大明,但此時的人們心力俱疲,在教堂的大火里傷亡得最多的還是敦刻爾克的貴人們,若是國王安然無恙,他們或許還會懷疑這是法國人的陰謀,但國王也已經奄奄一息,無論是法國人還是他們的醫生都無法診察出那柄刺傷國王的刀子上藏著怎樣的毒藥,眼看國王一日比一日虛弱,而主教先生與蒂雷納子爵又奇怪地不允許他們使用慣常的醫療手段——他們在悲痛之余又開始驚慌起來,因為法國人的一萬名士兵還在這里,并且自從國王遇刺,敦刻爾克就在馬扎然紅衣主教和蒂雷納子爵的命令下進入了戒嚴狀態,簡單點來說,就是不允許外出,也不允許入內,除非有主教先生的手令。
今天一位身披紅色肩帶的火槍手,就持著主教先生的許可策馬離開了敦刻爾克,向著那座曾經被作為國王臨時行宮的城鎮而去。
這位使者正是達拉米茲,他一回到城鎮里,來不及去和任何人打招呼——他是說,從達達尼昂到他的其他同僚與朋友,就來到了軟禁孔代親王的房間前,再三深呼吸后,扣響了那扇門。
“請進吧。”孔代親王頭也不抬地說,他在西班牙的時候就聽說加斯東公爵被流放到了布盧瓦,想來他的命運也將會如此,國王不會殺了他,但也不會繼續把他留在巴黎或是封地,他的政治前途注定夭折——或許很多人都不會相信,時至今日,他的心態反而平定了下來,甚至覺得仿佛放下了一份過于沉重的責任,這份責任或說野心曾經折磨的他日夜難以安眠,而在西班牙宮廷里待過之后,他也意識到,法國人無法給他的尊榮,他同樣不可能在其他國家里得到,就像是一棵粗壯的葡萄藤,哪怕它的枝葉伸向了無邊的天空,它的根還是留在了法蘭西。
據說國王等到敦刻爾克入城儀式后就會來看他,然后宣布對他的判決,也許就是今天?當他看到達拉米茲的時候還有些吃驚,因為按禮儀與傳統,達拉米茲的叔叔,現任火槍手衛隊的隊長還有可能被指做使者,但區區一個年輕的火槍手?對孔代親王來說無疑是種羞辱了,孔代親王將輕微的不安與惱怒壓抑在心里,上下打量著達拉米茲,這樣一看,他又不由得心驚起來,因為達拉米茲的衣著可不像是在從容狀態下打扮完成的。
“殿下,”達拉米茲向孔代親王鞠了一個躬,而后將一份封起的信件交給了親王,親王看著他發紅的眼圈與佝僂的腰背,心中不祥的感覺剛加強烈了。
他抓起書桌上的裁紙刀挑開了主教先生的蠟封,然后打開那張薄薄的羊皮紙,羊皮紙上的內容并不多,但就這么幾行字孔代親王連著看了好幾遍,他的面色也跟著不斷地變幻著,從蒼白到嫣紅,又從嫣紅到蒼白,他沒有再說什么,而是馬上伸出手,讓他的仆人給他換上了外出的衣服,而后跟著達拉米茲一起離開了他的囚室。
他們兩人一路馳入敦刻爾克,國王倒下后,他立即被轉移到了最近的市政廳,這座市政廳也同樣是座堡壘,雖然年代久遠,但也足以抵御外界的沖擊,蒂雷納子爵在走廊上迎接了他們,他們沉默不語地快步走向國王所在的房間,孔代親王聽著靴子敲打在細木地板上的鐸鐸聲,心臟一陣陣地緊縮——在沒有在迎接的人群中看到紅衣主教馬扎然的時候,孔代親王往好處想,也許此時主教正守候在國王身邊,但一進房間,一看到擺在國王床邊的長榻,他就不由得一陣昏眩。
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在國王遇刺重傷不醒的時候,主教先生也倒下了。
“是刺客?”孔代親王問道。
“不,”蒂雷納子爵嘶啞著聲音說:“主教先生在來到敦刻爾克之前就有肺部疾病,或許還有肝臟,醫生們說他體液紊亂,血液太少,黃膽有所欠缺、粘液和黑膽汁偏多,所以他冷而燥…”
“給我結果。”親王殿下粗暴地打斷了子爵的回答。
若是換了其他人,一定會暴躁起來,畢竟此時的孔代親王只是階下囚,逆賊與叛國者,但蒂雷納子又是他的下屬又是他的朋友,所以絲毫不以為忤,“所以,殿下,您看到主教先生給您的信了,上面已經寫得很清楚了,在他昏迷,而國王也暫時無法醒來的時候,只有將敦刻爾克與國王交托給您了。”
“他就這么相信我?”孔代親王譏諷而焦躁地一笑。
“我們總不能選擇唐.璜先生。”蒂雷納子爵說:“您知道,如果那些人知道主教先生與國王先生都倒下了…”
“還有安茹公爵菲利普呢。”
“法國依然會陷入第二次大混亂,會有許多人樂于看到這一幕,我們在1648年后失去的人口與領地…”
“所以,”孔代親王說:“這對我來說反而是幸運…”他緊緊地將那張羊皮紙揉捏在了一起,他知道,在敦刻爾克還有屬于他的兩三千名士兵,如果,如果他愿意,他可以趁機逃出這里,甚至可以更進一步,又或是回到他的領地重振旗鼓,但主教先生給了他另一個更大膽的選擇——在接下來的談判與過度中,蒂雷納子爵雖然恭為軍隊的元帥,卻沒有資格與即將到來的克倫威爾的使者對峙,更正確地說,他可以在戰場上,卻無法子政治上形成對英國人具有壓制力的局面。因為他的身份,一個被剝奪了領地的公爵的次子與弟弟,在宮廷中,說出的話可沒他發射出來的炮彈有力量。
但孔代親王就不同了,即便他做出了反叛國王的行為,甚至做了一段時間法國的敵人,但他的領地與爵位都不曾被國王剝奪,所以他依然是一位可敬的親王殿下,即便是面對著克倫威爾,這位護國公依然要對孔代親王鞠躬行禮,遑論他派來的使者,這樣法國人自然而然地就占據了一種天然的優勢,這對主教先生與國王商定的,有關于敦刻爾克的事務是相當重要的。
孔代親王不是蠢人,蒂雷納子爵只一說他就明白了國王的意思,但看著國王灰白的面孔,握著他冰冷的手,孔代親王心中沉重,因為一旦國王和主教死了,那么他在敦刻爾克的行為或許就要變成他的催命符了,王太后安妮是怎樣憎恨著他和加斯東公爵他再清楚也沒有過,一旦國王駕崩,繼位的就是安茹公爵,很難說他們會不會以為國王在敦刻爾克所受到的刺殺是否會有他與…蒂雷納子爵的手筆,畢竟蒂雷納子爵也曾經對他忠心耿耿。
最后促使孔代親王做出決定的是一份赦免文書,“國王后來清醒過嗎?”他問。
“不,殿下,”邦唐說:“這是他在幾天前就簽署好放在書房抽屜里的。”
“…拿我的衣服來。”孔代親王沉默了一會后,說,“蒂雷納子爵,讓我們一起去迎接護國公克倫威爾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