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安妮蹙眉,她無法理解馬扎然主教的意思,這位西班牙的公主事實上并不是一個對政治足夠敏感的人,但勝在寬容,有忍耐力,譬如說,她面前的馬扎然主教,曾經是黎塞留主教的弟子與政治上的繼承人,而在路易十三早期,這位奧地利的安妮沒少受當時的王太后瑪麗.德.美第奇與其盟友黎塞留的打擊,一等路易十三去世,人們都以為她會借著國王之母的身份狠狠地壓制馬扎然,甚至將他投入監牢。
但安妮并沒有這么做,不但沒有,她甚至沒有遵照路易十三的命令成立議會來掌管國事,而是自己攝政,以王弟加斯東為王國總監,任命馬扎然主教為首相,來維持這個龐大帝國的運轉,所以一直有流言稱王太后安妮與首相馬扎然主教有曖昧關系——他們都說,馬扎然主教是法國與安妮王太后的“統治者”。
只有王太后與主教知道這純屬無稽之談,他們兩人之間絕對稱不上融洽,能夠勉力相處也不過是為了法國,為了國王罷了。
馬扎然主教雖然諸事纏身,也不得不安下心來,好讓王太后安妮知道,年少的國王并沒有什么可以讓人們為他擔憂的,事實上,正是因為沒什么可讓人擔憂的,也會令人覺得奇怪,畢竟他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一個孩子,尤其是男孩,無論是國王還是乞丐,總是免不了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讓大人啼笑皆非——只是路易對于權力的敏感性還是不由得讓主教先生驚訝。
但了解了其中細節后,他就改變了原先的想法,這不是小孩子的一時任性,路易的思想顯然要比他以為的復雜深刻,也要比同齡人更冷酷,主教將這些歸咎于投石黨人的叛亂與黑暗生物的暴行給國王帶來的不安全感——只是之后他不免也在百忙之余對他的國王投以更多的關注,出乎意料的是,與國王接觸過的人都說,那是位優雅和善,為人謙遜、處事公正、品德高尚的好陛下。
圣日耳曼昂萊曾經居住過許多位法國國王,它最初是羅貝爾二世于十一世紀建造的修道院,修道院逐漸被拓展為一座城市后,路易九世在這里建造了宮室,查理五世又在這座宮室的廢墟上立起了新居,弗朗索瓦一世、亨利四世與路易十三也都曾對這座城堡性質的宮室與城市進行過整修,所以這里的人們,可不是那些窮鄉僻壤的鄉巴佬,要取得他們的認可,并不是一點小恩小惠就能做到的。
而且他們現在就連小恩小惠也拿不出來,馬扎然主教雖然在談判桌上無往不利(他在1648年簽訂了威斯特伐利亞和約,為法國奪得了凡爾登、梅斯和阿爾薩斯地區),但財政并不是他所擅長的項目。
在無可奈何地辭退了許多宮廷侍從,甚至典賣王太后珠寶華服的情況下,年少的國王依然能夠保持一個統治者應有的威儀,并且獲得了圣日耳曼昂萊民眾的熱愛,實在是一件值得感慨與稱贊的事情,所以今天馬扎然主教才會不自覺地發出了這樣的喟嘆。
“但這是一樁好事,不是么?”王太后安妮倒是十分坦然,“是路易,而不是我的小公主菲利普,或是大殿下加斯東公爵,又或是首席親王(指孔代親王,波旁王朝的旁系),我們又有什么可值得擔憂的呢?”
“您說的是。”馬扎然主教說,但未能釋然。
不過很快的,他就不再糾結于這件事情,因為有更多,更重要的事務等著他去處理,倒是晚上的時候,菲利普小殿下的老師被訓斥了一頓,因為他稱贊菲利普小殿下聰慧過人,勤奮好學,這并不是王太后想要看見的。
小殿下菲利普的老師很快被調換了一位,而且王太后與其侍女更加熱衷于裝扮他們的“小姑娘”了,就連大臣們見了也要恭維其天生麗質,優雅可親,路易想帶弟弟去狩獵,也難得地被王太后罵了一頓——也許是他又向王太后提起何時為王弟菲利普舉行“吊褲”儀式的關系。
路易只得帶著瑪利.曼奇尼去狩獵,當然,他身邊有著許多忠誠的隨從,而為首之人正是監政官尼古拉斯.富凱,是個嗅覺敏銳且富有手腕之人,投石黨叛亂,國王與王太后,還有馬扎然主教不得不舍棄巴黎,暫居圣日耳曼昂萊,被他視作一個莫大的好機會,他不但帶來了一些可靠的官員,還從隨駕商人那里募集了一筆可觀的資金,供王太后與國王日常開銷之用。
這樣的人當然是要給予賞賜的,只是現在無論是主教先生還是王太后都囊中羞澀,于是國王就賜予這位富凱先生隨他一同狩獵的榮幸,并允許他在整個狩獵過程中為自己保管火藥袋。
這樣的殊榮簡直讓富凱先生受寵若驚,尤其他聽說他還是第一個得享如此殊榮的大臣,為此他特意向國王奉獻了一件價值五百里弗爾的紅色絲絨外套,外套裝飾著成排的銀扣子,襯里是深褐色的鼬皮。
在離開圣日耳曼昂萊城堡的時候,一同出行的瑪利看見騎在馬上的國王特意向一個守門人頜首示意,但那張面孔十分陌生,“那是誰?”她好奇地問道。
“那是讓.巴普蒂斯特.柯爾貝爾,”路易說:“遇到狼人的時候,我的馬折斷了腿和脖子,后來他們從柯爾貝爾那里找到了合適的替代品,柯爾貝爾先生很愿意將他的馬奉獻給他的國王,所以主教先生就給了他一個隨駕商人的資格,現在他正在與我的衛士一起為我守門。”
富凱聽到了,十分驚詫于國王的平易近人,那位柯爾貝爾先生看上去并不怎么適應身上的衣服和佩劍,看來原先可能只是一個士紳或是商人,他立刻把這家伙忘了——也不過是個幸運兒罷了,他在心里想,將注意力重新聚集在國王身上。
他們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有農夫,也有士兵,或是教士,他們向國王行禮,而國王謙恭地摘下帽子,按在胸前回禮,但就這么看,波旁王室在圣日耳曼昂萊的情況并不像他以為的那樣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