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飄然而下,聞著濃郁的血腥氣,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潘師正拍了拍手,扶起幾乎燈枯油盡的胡下巴,看著他的斷臂處,輕輕嘆了口氣,從袖子里掏出一枚藥丸,塞進了胡下巴的嘴里。原本真氣耗盡、經脈干涸如久旱河床的胡下巴居然有了枯木逢春的跡象,不僅如此,幾處被胡下巴“涸澤而漁”的關鍵竅穴,也有了”暗流涌動”的景象。
胡下巴心中巨震,這年輕人什么來頭,隨手一顆丹藥居然如此不凡?而且隨便把它用在了一個萍水相逢的廢人身上?他正要說話,潘師正搖搖頭:“別說話,趕緊坐下調息,別浪費了我這丹藥。”
胡下巴知道對方見識遠在自己之上,選擇了毫無保留的相信他,直接盤膝坐在地上,閉目凝神,陷入了坐觀自照的境界。
唐朝則看著劫后余生、癱坐在地的嚴豪,輕聲道:“現在已無事,不用怕了。”
嚴豪依舊神色呆滯,捂著臉上傷口,喃喃自語,看樣子嚇得不輕。
唐朝于是不再說話,靜靜地等著。
兩輛馬車終于姍姍來遲,兩顆腦袋從車窗里探伸出來,譚棉花和秋水擠在一起,沒有看到鬼面猱的影子,不由得大失所望,連下車的興致都沒有了。春華倒是下了車,撫摸著幾人合抱的大樹,滿臉驚嘆。
祁連城則開始繞著圈子,在地上以手畫符,潘師正瞧見了,酸溜溜嘀咕道:“又不是街頭賣藝的,真是顯著你了!”其實他心底里很艷羨,全真龍門派道士,最善丹藥符箓,據傳說龍門祖師長春真人曾以一道封天箓,將一座堪比五岳的雄偉大山,壓的寸寸崩碎,鎮殺了一頭漸成氣候的山魈!只可惜,這手令山河破碎、天地變色的仙人手段已經失傳,現在的齊云山,不要說使出這道符箓,連畫符都是癡人說夢,遙不可及!
四大祖庭,各有千秋。龍虎山的五雷正法被譽為“天下正宗”,還有代代相傳的仙劍、法印,龍虎山傳人,喜好游歷天下,斬妖除魔,故而名聲最大!青城山上道法眾多,以六丁六甲法陣最為名聲卓著。武當山祖師呂重陽以劍入道,故而道門劍術,以武當為首,曾有武當高人一劍殺盡興風作浪、以人為食的隆江水怪,江水紅染,半月不散!故而潘師正擋下古山通一劍,也在情理之中。
不多時,祁連城畫符完畢,直起腰長出一口去,見唐朝盯著自己畫的符,有些不好意思:“這只是簡單的祛除邪穢、破瘴清癘的符箓,沒什么大用處,只是擔心血氣太重,引來猛獸。”
唐朝恍然大悟,感嘆祁連城的心細如發。就在此時,嚴豪也慢慢穩定心神,神智慢慢清明,看著周圍的一張張陌生面孔,顫聲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潘師正沒好氣的說道:“救你命的人!”
唐朝蹲下來,看著嚴豪,輕聲問道:“你是什么人?為什么那么多鬼面猱要襲擊你的商隊?”
嚴豪似乎是對唐朝等人戒心十足,囁嚅幾下,欲言又止。
唐朝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面皮,再一次埋怨譚棉花給自己的面皮太過嚇人。
一進入出云嶺,譚棉花就給每個人都覆上面皮,說是掩人耳目,只是輪到青禾的時候,青禾手中緊緊的握著竹竿,目光不善的盯著譚棉花,譚棉花沉默許久,最后放棄了。因為沒有鏡子,唐朝尚不清楚自己的容貌到底如何,但是根據黃青虎和嚴豪的表現,估計好看不到哪里去。
但是為什么其他人雖然容貌變化極大,但是看著也是賞心悅目,祁連城已經改頭換面,成了一個不惑之年的男子,也是豐神俊朗,氣度不凡!
嚴豪掙扎著起身,突然看到身后的馬車,眼前一亮,大聲道:“這輛馬車本公子買了,到錦官城里找涪陵商行,到時候本公子必有重謝!”說著扔出一塊金錠,就要去牽馬。
坐在馬車上的不是別人,正好是脾氣最差的青禾,青禾緊繃著小臉,揮起竹竿,刺向了嚴豪!
眼看剛剛躲過一劫的嚴豪就要死在青禾手里,一旁的唐朝伸出兩根手指夾住了青竹,不是他有惻隱之心,而是不想青禾手上再多出一條人命,他笑瞇瞇道:“這位公子,我可救了你兩條命了。”
嚴豪直到此時才停下腳步,看見距離自己眉心不足三寸的竹竿,心中驚駭,連連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色厲內荏道:“你們果然沒安好心!要是我死了,你們都別想活!”
遇上這種廢物點心,唐朝也有些頭疼,一巴掌拍死吧,有些簡單粗暴。可是跟他講道理,教他做人,又沒有那個閑情逸致,好糾結!
潘師正更是對這種眼高于頂的紈绔深惡痛絕,每年在武當山上被他揍成豬頭的富貴子弟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有一次和一名將種子弟斗毆,兩人俱是收斂真氣,比拼拳腳功夫,可憐那年少有為的三品偏將之子,被潘師正用太極摔的七葷八素,回家吐了半個月的血,還被自己的親爹好好收拾了一頓,再見到潘師正,如老鼠見到貓,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口出狂言,久而久之,還十分仰慕潘師正,此次下山,死活要跟潘師正闖蕩江湖,無可奈何的潘師正只好再次把他摔打了一頓,這才耳根清凈。
眼看潘師正就要出手,祁連城搖了搖頭,示意他稍安勿,因為胡下巴已經慢慢睜開眼了。
胡下巴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單膝跪下,想要抱拳,才想起自己已經獨臂,只好用左拳輕輕錘在心口,沉聲道:“恩人高義,胡下巴沒齒難忘!只要恩人一句話,便是粉身碎骨,胡下巴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潘師正看了一眼祁連城,祁連城看了一眼唐朝,唐朝轉過頭去,裝作什么都沒看到。祁連城無奈,只好扶起胡下巴,微笑著說道:“不用客氣,路見不平而已,壯士不必上心。”
胡下巴有些汗顏:“哪里當的壯士二字?不過是沒見識的粗鄙武夫而已。”
祁連城搖搖頭:“壯士太過自謙了,這一身功夫很是了不起,我只看了只鱗片爪,便覺得氣象不凡。”
胡下巴苦笑道:“恩人不必如此,武道攀登,唯有一往無前,在下不會因為斷去一臂便心灰意冷。”
祁連城皺起眉頭,極為不贊同:“看來你是入寶山而不自知,你的拳意已登堂入室,極為大氣,并不是寬慰之語,斷臂固然可惜,但是不破不立,眼下便是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契機,雙手也好,獨臂也罷,管他身前是何人,你只管出拳便是,一拳不夠,千拳萬拳如何?”
胡下巴如遭雷擊,喃喃自語:“我自幼習武,師父便告訴我出家人慈悲為懷,出拳要留有余地,對人對己都是退路。縱使我已還俗,出拳依舊拿捏分寸,只求自保退敵,從無爭強斗狠之心,境界停滯多年,不曾松動,難道走岔了?”
祁連城眉頭舒緩:“不曾,只是登山之路千萬條,皆能登頂。但若道路崎嶇不平,不如換條通途,閣下以為如何?”
胡下巴心神震動,竭力保持清醒:“可是縱使前路不平,也當迎難而上,豈能畏難不前,另辟蹊徑?”
祁連城驟然大喝一聲:“何為大道?何為歧路?若你連這點也看不清楚,談何登頂?心中有正氣,便是羊腸小道也能堂堂正正,豁然開朗!若你心性不純,給你大道又如何?”
胡下巴驟然明悟,不再掙扎,長出一口氣:“原來如此,多謝恩人不吝賜教。”
祁連城點點頭:“既然如此,隨我去齊云山,山上有一門拳譜,專為身體殘缺不全之人所寫,對你大有裨益!”
潘師正偷偷豎起大拇指,忽悠人,還是你祁連城高啊!但是轉念一想,你個書呆子竟然說漏嘴了,那我們喬裝打扮有何意義?
不想胡下巴坦然一笑:“恩人原來是齊云山高人,怪不得如此高見!只是在下覺得,路還得自己走,雖然不快,但好在踏實穩當。恩人美意,在下心領了!”
祁連城露出露出笑容:“大道直上,便在此時!”
胡下巴會心一笑,單手豎起,行了一個佛門禮。
等他倆嘮完,時間已經很晚了,唐朝的耐心基本上已經耗盡了,他盡量平心靜氣的問道:“這位壯士,你們怎么會被這群鬼面猱圍攻呢?”
胡下巴沉思片刻,搖了搖頭:“其中緣由,恐怕得去問問我的東家了。但是,肯定是有人驅使那群鬼面猱,這一點毋庸置疑。”
唐朝點點頭:“沒錯,傳說蜀中唐門豢養鬼面猱,因為鬼面猱的胃液,是配制某種毒藥不可缺少的材料。”
潘師正臉色有些難看:“胃液?”
唐朝嗯了一聲:“沒錯。據說鬼面猱餓餓極了,山石草木,皮革金屬,無所不食,是因為它的胃液。”
胡下巴心中了然,不再多言。嚴豪卻神經質一樣大喊起來:“你們為什么不殺了那些畜生?沒看到它們吃了這么多人嗎?”
唐朝看著嚴豪,眼神玩味。
如果不是他們,嚴豪也應該是“這么多人”其中之一吧。
胡下巴沉聲道:“少東家,不得無禮,這幾位都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嚴豪此時已經緩了過來,起身看著唐朝等人,神色倨傲:“那又如何?其實說白了,是本公子命不該絕,他們不過是秉承天意,再說了,回到城中,給他們些財物,也就一筆勾銷了。只是他們畏懼唐門,不肯斬殺那些畜生,豈不是放虎歸山,后患無窮!”
唐朝嗤笑一聲,真以為自己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成?五指成鉤,嚴豪突然一個趔趄,踉踉蹌蹌,不由自主倒向了唐朝,別人看來好似嚴豪主動伸出脖子,放在了唐朝手中。
唐朝掐住嚴豪的脖子,眼神冰冷:“既然命好,投了個好胎,就該好好惜福惜命,為何要一心求死?”
嚴豪只覺的胸腔快要炸裂,宛如一條離水之魚般徒勞掙扎,滿臉青紫,眼中滿是血絲,眼神乞求!
唐朝微微一笑:“下輩子,別遇到我了。”胡下巴眼皮一顫,正要說話,唐朝一拳砸爛了嚴豪的太陽穴,隨手把尸體扔在地上。
嚴豪神色驚恐,死不瞑目!
眾人看著抬手殺人的唐朝,沉默不語。唯有青禾神采奕奕!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
生死有命,皆是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