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信帝提出要唐朝領兵出京后,氣氛變的有些沉悶起來,魏王李浙帶著一種掩飾很好的怨氣望著他的父皇,讓他去黔、贛二州封王就藩,本來他就有些抵觸,而且父皇給唐朝的封賞比他要好的多。一品軍侯暫且不提,要命的是那兩萬神策新軍。
大雍京畿,歷來只有四支禁軍,北衙、南衙、神威、英武,皆由左右驍衛大將軍統領,無論是軍資器械還是士卒校尉,皆是上上之選。而神策軍,自組建之日起,一直在雍京城外北去七十里處的軍營,非皇命不得入內,建立五年以來,從未出動,兵部、軍機處皆不得號令,就連具體人數也是秘莫得知。如今唐朝一上任便遙領兩萬神策軍,讓魏王如坐針氈,而且還有帶二百騎兵出游,這等規格依仗,藩王也比不了。
和他比起來,皇后就顯的淡定多了,仿佛什么話也沒有聽到,依舊在為嘉信帝按摩放松。
唐朝沉吟了一下,仔細權衡利弊后,還是搖了搖頭:“陛下好意,臣心領了。只是臣乃一品軍侯,帶兩百甲士出巡,與禮法不合,臣不敢僭越;其次,臣此次出巡,是要與那些草野龍蛇打交道,陛下將這等大事交給臣,一是對臣的信任,二則看中的是臣也算半個江湖中人。若臣帶甲兵隨行,等于變相舍棄了自己江湖中人這個身份,必然會招致敵視,還請陛下明鑒。”
嘉信帝略做思量,拍了拍腦門,說道:“朕也是糊涂了,那些江湖草莽最為桀驁不馴,若是帶甲士,他們肯定以為朝廷要大動干戈,對令嵐你更為不利。”
唐朝拱手道:“謝陛下體諒。”
嘉信帝接著說道:“那令嵐打算何時前往神策軍營?朕已經將兵符送到侯府,憑此兵符,兩萬神策軍便任你調遣,便是讓他們去郭爾沁草原與戎族王帳硬碰硬,他們絕不皺一下眉頭!”
唐朝皺眉道:“陛下,臣不日就要出京,這兵符若是在臣手里,萬一需要調兵,會不會誤了大事?”
嘉信帝大笑起來:“令嵐啊,你有所不知,朕已經下令,一月后,兩萬神策軍便會開拔,前往晉州駐扎,從此以后,兩萬神策軍便只聽你號令,旁人無權調動,即便是朕想要調動,也要看你臉色。”
唐朝趕緊起身:“陛下言重了,臣惶恐。”
嘉信帝示意唐朝坐下,然后轉頭看著燕王:“伯衍,朕已經下旨,讓陸文昭去夏州,在你手下好生歷練一番,玉不琢不成器,大琢方方能成大器啊。”
燕王挑起眉頭:“戈陽侯么?戈陽侯年紀輕輕,但論起行軍打仗、排兵布陣的本事,連臣也很欣賞,若是他愿意來,臣自然是歡迎的。”
嘉信帝點頭道:“那就這么定了。文昭任夏州副將,你把他帶在身邊,多多指點。”
燕王正要應下,殿外傳來袁公公的聲音:“陛下,皇后娘娘,云妃娘娘求見。”嘉信帝嗯了一聲:“她來作甚?”皇后娘娘溫婉一笑:“應該是來見燕王的,畢竟文昭要去夏州,云妃妹妹估計放心不下,要向燕王托付一二。”嘉信帝點點頭,正要開口讓云妃進來,門口就傳來一陣笑聲:“還是皇后姐姐體恤妹妹。”接著,門口走進來一位宮裝婦人,容貌艷麗,體態玲瓏,剛要跪拜行禮,便被皇后喊住了:“云妃妹妹不必拘束,這里都是自家人,不妨事。”
云妃順水推舟,行了一個萬福,柔聲道:“見過陛下,皇后姐姐,燕王殿下,冠軍侯。”
燕王和唐朝起身還禮,李浙則躬身道:“孩兒見過云妃姨母。”
嘉信帝似笑非笑:“來人,賜座。”立刻就有人抬來一張榻,放到嘉信帝下首。云妃入座后,帶著一絲歉意望向了皇后娘娘:“皇后姐姐,未等通傳,妹妹就自作主張進來了,還請姐姐見諒。”
皇后笑容如常:“妹妹說的哪里話?姐姐這立政殿,可沒有那么多規矩。”
就在此時,燕王起身道:“陛下,兩位娘娘,臣明日便要離京,時間緊迫,臣和冠軍侯先行告退了。”
嘉信帝正要開口,云妃已經搶先道:“王爺也不必急在這一時,文昭要隨你同去夏州,路途遙遠,妾身實在放心不下。”
燕王拱手道:“云妃大可放心,臣定會仔細照料戈陽侯。”
云妃還要說話,嘉信帝卻直接道:“那伯衍和令嵐就先走吧,你們離京之時,不必進宮請安。”燕王和唐朝行禮后,被袁公公領著出去了。
立政殿內,嘉信帝看著云妃,嘆了口氣:“云妃你這么心急作甚?這些事還要你親自來?”
云妃神情一黯,沉默不語。一旁的李浙開口了:“云妃姨母也是為戈陽侯著想,人之常情,只是燕王兄不知為何突然起身離席,讓人捉摸不透,雖都是自家人,卻也失了禮儀,未免有些不敬。”李浙還沒說完,皇后輕聲咳嗽了一下,打斷了李浙的話,轉頭向嘉信帝說道:“陛下,浙兒不日便要出京,還容臣妾單獨與他說幾句話,浙兒封王就藩之后,臣妾想見他也難了。”
嘉信帝盯著李浙看了半天,面無表情的起身,低聲道:“既然如此,那便移駕紫宸殿吧。”說完轉身走了出去。皇后和李浙同時道:“恭送陛下。”
待陛下和云妃出去,皇后環顧四周,淡淡道:“你們都下去吧。”四周的丫鬟仆役全都行禮告退。大堂內只剩下了皇后和李浙二人,李浙長出一口氣,準備坐到云妃的位置上,皇后平靜道:“跪下。”
李浙愣了一下,遲疑道:“母后?”皇后重復道:“跪下。”李浙雖然疑惑不解,但還是跪了下去。
皇后坐了下來,云淡風輕道:“掌嘴!”李浙急了,大聲道:“母后!”皇后絲毫不為所動:“十下。”
李浙也犯了脾氣,咬牙道:“母后,孩兒不服!”
皇后也不催促,就那么靜靜地看著李浙,臉上一派嫻靜溫婉,母儀天下。
李浙漸漸沒了底氣,發間鬢角也有了濕意,他認命般的閉上眼,抬起右手,很快的打完了十個嘴巴,嘴角也滲出了血絲。
皇后喝了一口茶,依然沒有要讓李浙起來的意思:“知道母后為何要罰你嗎?”
李浙點點頭,說道:“知道。方才我不該多嘴。”皇后嘆了口氣,柔聲道:“知道母后為什么不愿意幫你當上儲君嗎?”
李浙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甘,以及濃重的不解,狠狠地搖了搖頭。皇后抬起頭,看著殿外的飛雪,低聲道:“你可知你外公是如何評價你的嗎?”
李浙很老實的搖了搖頭。皇后接著說道:“色厲而膽薄,少謀而無斷,干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不學無術,炎情在面,庸才也。”
李浙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皇后看見他這副模樣,第一次沉下臉:“若你在本宮面前依然如此惺惺作態,本宮就絕了你我這母子情分!”
李浙迅速恢復如常,只是臉色有些難看。皇后閉上眼睛,低聲說道:“本宮第一次聽到這些話,也認為你外公不喜歡你,故而有所偏失,為此還和他發了好大的脾氣,賭氣和他七年未見。”
“為人父母,哪一個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償所愿,只是奪嫡之事,太過兇險,本宮不想讓你冒這個險。”
“秦王少年之時,便投身沙場,戰功赫赫,群臣上表請為封王。如今鎮守南疆,巫族部落連連退卻,無一人敢出南華大澤。又禮賢下士,愛民如子,賢名遠播,本宮問你,你如何爭的過他?”
“云妃所出之子,年已十歲,陸家勢大,如今又有齊云山為外援,更不可同日而語。馮家自你外公去世,一落千丈,你的兩個舅舅不爭氣,整日里欺男霸女,橫行無忌。若不是礙于本宮情面,陛下早就出手了。”
“若你稍微有點帝王之相,本宮也就冒險賭一把,可是你呢?看似與名士大賢結交,卻拿著皇子的架子,高高在上,頤指氣使,令人恥笑!”
“本宮再問你,自冠軍侯入京以來,你又做了多少蠢事?親自前去挑釁,還鼓動永樂商號少東家,在皇宮里與冠軍侯大打出手!”
李浙再也忍不住了,厲聲道:“母后,兒臣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而已,讓他知曉這天下是誰的天下!”
皇后大怒,清叱道:“住口!如此糊涂,本宮怎么能放心你去獨擋一面?整個天下都知道你父皇如此器重唐朝是為了什么,你卻不知道!且不說有多少老臣舊將苦念先帝和青黎公主,你以為朝中都是陳琳、陸懷海、蕭平京之流嗎?”
“齊王駐防東北邊線,賢名著于四海,燕王與戎族連年征戰,功勛彪炳,泫河谷一戰,斬首二十五萬,令戎族十年間不敢南下牧馬。若你父皇忍不了一個唐朝,他們又怎么忍得了你父皇?”
皇后深吸一口氣,說道:“你自幼聰慧,但是熱衷于權勢,自以為頗善馭人之術,孰不知眼高手低,至今無一人愿與你交心,孤立無援,卻樹敵無數。你父皇把你放在黔州,也算是護著你,希望你能看明白。”
“本宮今天一席話,若你能聽進去,最好。聽不進去,也無妨,本宮已無欲無求,不要奢望會為你求情。”
李浙閉上了眼睛,低聲道:“母后對孩兒如此嚴苛,是因為二皇兄之事吧。”
皇后眼中閃過一抹沉痛,嘆了口氣:“本宮乏了,你先下去吧。”
李浙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站起身來,也不行禮,轉身離開了。
皇后看著殿外,恍惚中似乎有一個眉眼帶笑、神采飛揚的少年,在輕聲喚著她:“母親,我來看您了。”
皇后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輕聲應道:“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