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齋里,紀青詞看著指尖的一點殷紅血跡,皺了皺眉頭,隨手抹去,開始翻閱周密的文集。不多時,身后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學宮掌印的二弟子周密慢悠悠走過來,先是喊了一聲大師兄,接著又看到了紀青詞手里的那本文集,沒有絲毫驚訝,一副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嘆息一聲,非常熟練的走到書桌前,開始泡茶。
紀青詞無奈道:“又來蹭我的茶葉了?要知道我的大紅袍已經被玄黎禍害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野茶,你也不放過?”周密不動聲色,悄悄將所剩不多的茶葉收進衣袖,要是讓學宮弟子看見了,非得把眼珠子瞪出來不可!要知道周二先生,是出了名的謙謙君子,性情剛正,極重禮數,治學嚴謹,幾乎大部分學生都被他責罰過,這些年一直由他負責學宮的講學事宜,包括紀青詞在內八名授課先生,都要服從他的安排,威勢極盛!
紀青詞坐在周密對面,看著文集,神情惋惜:“師弟你良苦用心,可惜小師弟散漫慣了,未能細細研讀。”周密給兩人各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小口,說道:“本就是少年得意之時,輕狂倦怠一點也未嘗不可,這本文集,也沒指望他幾天就能領悟其要旨,就讓他帶下山去吧。”紀青詞放下文集,輕輕聞了一下茶,幽香陣陣,沁人心脾,他并沒有急于品茶,反而放下茶杯,笑著說道:“他名義上是跟著先生讀書,大部分時間卻是你我二人幫他傳道受業解惑,你又對他要求極為苛刻,平日里盯他那么緊,這又是為何?”
周密也笑了起來:“師兄你心知肚明,我這是要借那些圣賢書養他一身浩然氣,他一身修為以萬古長青為根基,本就雄渾厚重,氣象萬千,我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紀青詞點點頭道:“這件事也就你做合適,我散漫慣了,做不來,文信又對習武一竅不通,玄黎就不說了,白白揮霍天賦而已。”
周密聞聽此言,忍不住苦笑一聲:“師兄此言何其無賴,惡人讓我來做,萬一小師弟日后記恨我,那我可就…”
紀青詞忍住笑意:“小師弟可不會因為此事記恨你,他那股子機靈勁兒,還會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周密點點頭,話鋒一轉:“小師弟似乎有些氣血不足之象,師兄可曾發現?”
紀青詞聞言,放下茶杯,猶豫片刻道:“我知道。”
周密何等聰慧,立刻發現了端倪,追問道:“莫非師兄知道原由?”
紀青詞遲疑良久,最終長嘆一聲道:“還是瞞不過你,小師弟千叮嚀萬囑咐,絕對要瞞著你,為了躲你,他這些天連學宮都不敢過來。”
周密神情嚴肅起來:“到底是何事?師兄莫要瞞我!”
看見周密這副模樣,紀青詞還真有些怕,不過周師弟一旦認真起來,連自己的先生都要頭痛三分,自己怕他,也不算丟人。紀青詞醞釀了一下措辭,小心翼翼的開口道:“小師弟曾經在秘密游歷了一趟南境,出了大朔王朝,其他地方都去過了,是我安排的。”
“按照他的說法,他在周朝游歷期間,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景山劍宗的一門飛劍術,說是上乘,其實是用精血日夜溫養飛劍,使其與主人靈犀相通。”
果不其然,周密勃然大怒,一揮衣袖:“什么上乘飛劍術?明明就是歪門邪道!師兄你也不管管他?”
紀青詞臉色平靜:“我也是在他回山之后才發現,那把龍雀便是他用來溫養的第一把劍,現在已經算小成。只不過他劍匣中剩下的那幾把劍并不能如龍雀般任意改變尺寸大小,所以這門養劍術他以后也用不了了。”
周密神情更加陰沉:“他只溫養了一把劍,就已經到了這步田地,若他以后再用,豈不是會耗傷精血,動搖根基?其中利害,師兄你會不知?”
紀青詞長嘆一聲道:“小師弟八歲上山,十五歲下山,他為人如何師兄豈能不知?他為何這般拼命提升境界,砥礪劍術,師弟你也知道緣由,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攔著他。”
周密長出一口氣,穩住心神,平心靜氣道:“報仇之事,只能長遠謀劃,徐徐圖之,萬萬不可操之過急,師弟雖然牽絆甚多,但是只要小師弟需要,我這個做師兄的自然會義不容辭,傾力而為,何須用這般慘烈手段?”
紀青詞伸出修長得食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眼神堅定:“作為旁觀者,我們自然可以這樣說,但是設身處地,將心比心一番,小師弟的心情,至少能理解一二,既然小師弟心意已決,我們多說也是無益,不如幫助小師弟謀劃一番。”
周密沉默良久,最終嘆息一聲,說道:“師兄說的對,師弟剛才有些失禮,還請師兄見諒。”
紀青詞擺擺手道:“師弟不用如此客氣,確實我有些大意了,這門養劍術到底有何精妙之處,我們尚未可知,但是小師弟氣血虧虛,卻是明擺著的。我已經囑咐過孫師姐,自小師弟上山之時,已經在食物中加了些補益氣血之品,想來也快見效了。”見周密還要說話,紀青詞微微一笑:“我已經囑咐過他了,下山以后也必須服用這些東西。”
周密點點頭,旋即又有些擔憂:“那他萬一不聽話?”
紀青詞胸有成竹:“如果他不吃,我會把這件事告訴師弟你。”
聞聽此言,周密放下心來,臉上有了笑意,提起茶壺,輕聲說:“來,師兄,喝茶!”
出了書齋,唐朝來到一個院落,這里本來是一座學堂,只是今日休課,所以空無一人,唯有院落當中一棵榕樹,枝繁葉茂,郁郁蔥蔥。唐朝走到古樹下見四下無人,于是伸出右手,豎起食指和中指,低聲默念道:“長安!”
“朝歌!”
“仙游!”
“云中!”
“扶風!”
“敦煌!”
“姑藏!”
每念一個名字,唐朝身前就瞬間浮現出一柄袖珍小劍,樣式不一,最長不過兩寸,卻個個鋒芒畢露,劍氣森森,令周圍溫度驟降。
唐朝凝視著七把飛劍,伸出手一一撫摸過去,眼神溫暖,動作輕柔。
突然,頭頂響起了一聲不合時宜的輕笑,格外突兀刺耳。唐朝心中大震,臉上確實不動聲色,一揮衣袖,七把飛劍瞬間消失不見。唐朝緩緩抬頭,一個年紀很輕的白衣姑娘坐在一根粗壯的枝丫上,晃蕩著兩只白嫩的腳丫,正笑盈盈的看著唐朝。
唐朝此時心中驚怒交加,既震驚于眼前這個少女的行蹤鬼魅,也惱恨自己得意忘形,放松警惕!他竭力掩飾自己有些躁動不安的氣機,笑著說道:“姑娘可是學宮弟子?”
頭頂的姑娘笑容燦爛,一臉的天真無邪:“沒錯,本姑娘是去年上山的,師從商先生,你是什么人?怎么沒見過你,你可知道外人是不允許在山上隨意走動的?”
唐朝心中微動,商洛,自己應該喊他一聲師叔,難不成這個看起來神經大條的女子真的是自己的師妹?唐朝笑意如常:“我是后山弟子,今日奉師命來來學宮接受考校,無意間轉到此處,打擾了姑娘清修,還請見諒!”
那姑娘皺起眉頭,有些不信:“無意?我怎么覺得你是有意避開視線?說,你到底是什么人,不然,我就…”她話還沒說完,突然身形劇烈一晃,仿佛被人重重推了一把,直接從樹上跌落!不等她驚呼出聲,一只手已經捏住了她的脖子,將她整個人抵在粗壯的樹身上,不讓她發出一點動靜!與此同時,她的眉間,前后心,左右太陽穴,各有一把袖珍飛劍懸停,劍氣凜然,蓄勢待發!
唐朝全身緊繃,眼神冰冷:“我問你答,高聲說話,死,拖延時間,死,身上有任何氣機波動,死!如果聽懂了就點點頭。”
那名女子似乎被嚇住了,拼命點頭,一雙眼睛里滿是委屈傷心,泫然欲泣。
唐朝不為所動,稍稍松開她的脖子,皺著眉問道:“如何能躲過我的氣機探查?”
年紀和膽子一樣小的女子輕聲抽泣了一下,帶著哭腔說道:“我自幼跟隨爹娘練習一門內功心法,能遮掩全身氣機。”
唐朝繼續問道:“什么內功?”女子猶豫了一下,眉心懸停的那柄色澤如黃沙、劍柄為飛天造型的敦煌立即向前遞了一分,馬上就有一滴殷紅血珠滲了出來,女子身體一顫,忍住眉心刺痛,說道:“沉水蟾宮!”
唐朝心中一動,沉聲問道:“你是幽州澹臺族人?”
女子這回學聰明,拼命點頭。唐朝手上稍微松了一點力道,瞇著眼睛問道:“那你為何躲在樹上,難道是在跟蹤我?”
女子搖了搖頭,說道:“我今天沒有課業,所以起了個大早爬到樹上玩兒,你來之后,我本來想和你打招呼的,可是你拿出了飛劍,我就想多看一會兒,誰知道你直接就動手了,明明是我先來的…”女子越說越委屈,紅著眼圈,皺了皺精致的鼻子。唐朝心中心了七八分,于是輕聲說道:“我這下就放開你,但是你不能亂跑,不能大吼大叫,也不能哭,明白嗎?”女子眼前一亮,如小雞啄米般瘋狂點頭。唐朝慢慢松開手,這名澹臺家族的女子順著樹身溜到地面上,光著腳丫踩在冰冷的地磚上,絲毫不覺得冷,她揉了揉脖子,一雙眼睛直在唐朝身上打轉,唐朝冷冷的看著她,正在思索怎么善后。那名女子壓低聲音,悄悄問道:“你真的能飛劍?”
唐朝沒有理她,只是摸出一個色澤紅潤的丹藥,冷冷道:“張嘴!”那女子也不是真傻,閉著嘴,連連搖頭,唐朝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輕輕一拉,曲指一彈,那顆丹藥準確的飛進女子的口中,入口即化。那女子一臉驚恐的問道:“這是什么東西?”
唐朝拍了拍手,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毒藥啊。從現在開始你不能把今天的事對任何人講,就當做沒見過我,不然就會毒發身亡。”
女子撇了撇嘴,說道:“你哄三歲小孩兒呢?”唐朝微微一笑,打了個響指,女子立刻感到一陣鉆心的疼痛,痛不欲生,她一下子坐在地上,死死的捂著肚子,想要開口求饒,可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唐朝又塞了一顆丹藥到她嘴里,那股疼痛立刻消失,全身還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她立刻離遠了幾步,驚魂未定的看著唐朝。
唐朝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說道:“這回信了吧?這顆藥丸的神妙之處在于即使你我相隔萬里,我念頭一動,立刻發作,而且一次比一次疼,最后活活疼死。但是如果你乖乖聽話,我有機會就給你解藥,明白了嗎?”說著轉身離去,那女子抽泣著叫住了他:“可是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去哪找你?”
唐朝得意的笑了起來:“等我什么時候覺得你能守口如瓶,自會找你。”說著轉身離去。
那名女子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掙扎著站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塵,有些委屈的自言自語:“爹一定可以給我解毒,但是幽州太遠,萬一爹還沒到我就疼死了怎么辦?還是先不說吧。”說著那女子腳尖一點,騰空而起,仿佛一朵流云,慢慢的飄向了一處院舍。
遮掩氣機藏在門口的唐朝會心一笑,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