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一大早,尚在蒙頭大睡的唐朝就爆竹聲吵醒了,瞪大眼睛生了一會兒悶氣,不情愿的起床,推來房門走了出去。
一出門,一股子寒涼到極點的冷風撲面而來,直接被唐朝吸了進去,唐朝猛的打了一個寒顫,瞬間清醒。非常小心的裹了裹衣領,將雙手攏進袖口,向著正在和孩子們放爆竹的祁連城走了過去。祁連城被這些大呼小叫的孩子們弄得一驚一乍,一手捂住耳朵,一手遠遠的拿著信香,看起來十分滑稽,哪里還有半點齊云山小真人的樣子?
眼看唐朝走過來,一個臉蛋通紅、扎著一根沖天辮的小姑娘眼珠一轉,鬼鬼祟祟的點燃一個爆竹扔到了唐朝腳下,唐朝云淡風輕,面不改色,反倒是那小姑娘身后的幾個孩子被嚇得不輕,其中一個不到五歲的小胖墩被嚇得哇哇大哭。眼見自己闖了禍,小姑娘就要溜之大吉,不想被人擰住了耳朵。
小姑娘應該是調皮慣了,根本不怕,大聲道:“唐先生,君子動口不動手,還請自重!”唐朝笑瞇瞇說道好的好的,手上卻加重了力道,順便抱起了那個哭鬧不止的胖墩,輕輕安撫。
小姑娘見唐朝絲毫沒有要松手得跡象,立即大聲求饒:“唐先生,我知道錯了,疼疼疼!”
唐朝松開手,不忘輕輕揉了揉小姑娘的耳朵。小姑娘朝著唐朝笑了一下,露出兩個顆尖尖的虎牙,轉身欲走,卻猛的回頭,狠狠踩了唐朝一腳,唐朝倒吸一口冷氣,小姑娘得意的仰天大笑幾聲,哼著歌兒跑開了。
小胖墩看著唐朝齜牙咧嘴的模樣,忍不住破涕為笑。唐朝逗弄了一會兒,把胖墩放下來,胖墩重新加入了放爆竹的大軍,一道跑開了。
祁連城拂去沾染在衣袖上的灰塵,學著唐朝把雙手攏起來,看著忙著更換桃符、張燈結彩的鄉民,感嘆道:“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唐朝白了他一眼:“酸!真酸!你在一個學宮弟子面前拽這些酸文詩詞,好意思嗎?”
祁連城笑著說:“這有什么不好意思,如果我在你面前賣弄道法符箓,這才叫不好意思。”
唐朝語塞,哼了一聲,邁步向著鎮子走去。祁連城哈哈一笑,跟了上去。
兩人并肩而行,唐朝時不時用肩膀撞一下祁連城,祁連城只好一讓再讓,唐朝終出了一口氣,瞇著一雙丹鳳眼笑了起來。祁連城搖了搖頭,有些惆悵。唐朝看著遠處隱約可見的雍山,說道:“你回山之后,打算如何向你三師兄交待?”
祁連城聳了聳肩:“有什么好交待的?修道之人,本就應該順心而為。”唐朝搖了搖頭,輕聲說道:“這件事,你齊云山謀劃已久,卻因你而功虧一簣,偷雞不成蝕把米,不說我蘇師兄訪山一事,就是陛下追究起來,齊云山都吃不消,這種事,可是有前車之鑒的。”
祁連城嘆了一口氣:“事已至此,只能亡羊補牢。再說我不是馬上要進宮面圣了,應該能挽救一二。”
唐朝點點頭,心道只能如此了。接著,他問出了一個藏在心中已久的疑惑:“云妃到底開出了什么條件?居然想著讓齊云山大真人親自出手,置我于死地,連近在咫尺的雍山也顧不得了?”
祁連城遲疑道:“那封密信已經被我毀去,有些細節我還不方便向你透露。但是你說的這點我也想不通,除非三師兄不顧身份,暗殺偷襲,毀尸滅跡,否則朝廷一定會查到齊云山頭上,到時候齊云山要承擔的不僅是陛下的雷霆之怒,還有上雍學宮的壓力,一不小心,就是山門覆滅,道統破敗的下場。三師兄雖然心存大志,但一向謹小慎微,應該不會如此鋌而走險。”
唐朝停下腳步,駐足不前,祁連城有些不解的看著他,唐朝皺起眉頭,有些疑惑:“你說過密信被你截下了,那如果你沒有截下,密信直接送到了你三師兄手里,你三師兄會作何反應?”
祁連城略加思索,就反應過來,沉聲說:“你的意思是密信一開始就沒打算送給我三師兄?可是五師兄也說了,戈陽侯府曾給三師兄修書一封,追問事情進展,三師兄這才派他下山的。”
唐朝心里越發不安,似乎是發現了一個巨大的陰謀,臉色凝重:“你方才也說了,你三師兄素來謹小慎微,那么收到云妃的密信和收到戈陽侯府的密信又有什么區別呢?可是根據你五師兄的說法,你三師兄似乎是極為贊成此事,這如何解釋?”
祁連城有些不可思議:“你懷疑我五師兄?”
唐朝擺了擺手,說道:“談不上懷疑,只是一時想不通罷了。我們來從頭理一遍,若是密信送到你三師兄手里,你三師兄一定會銷毀密信,當做什么事也沒有發生。可是若是送到你手里,你擔心我安危,肯定會藏匿密信,匆匆下山,你三師兄難免憂心于你,又派張虛白真人下山。”
祁連城在心里盤算了一陣,發現唐朝說的這種情況,可能性更大一點,可是,只有一點想不通:“那你的意思是五師兄在說謊?可是他昨日只是一時不忿,才會對你動手的,如果他真的受人之托,難道不應該趁你不備,突下殺手嗎?”
唐朝冷笑一聲:“一時不忿?我是不信,一位藏真境的得道高人,會因一時不忿就出手殺人?而且此人還是師弟的至交好友,反正我是不信。再說了,你已經告訴了我宮中密信之事,我自然是萬分警惕,何來不備之說?但是如果因為我言語挑撥,一時不忿出手,就算我死在他手里,事后陛下和學宮追究起來,他自然可以說是暴怒之下,情緒失控,加上有你這位證人在場,最多一命抵一命,于齊云山無礙。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這幕后之人,將局中眾人的人脈、心性全都計算在內,心思之縝密,可見一斑!”
祁連城臉色蒼白,身形搖搖欲墜。唐朝有些不忍心,平復心情,溫言勸慰道:“你先別急,這只是猜測,就算真的是這樣,你師兄也是為了全真道統等發揚光大,并不是為了一己之私。”
祁連城神色有些落寞,語氣低沉:“道統光復,山門鼎盛,在他們眼里就那么重要嗎?連大是大非都不顧了,這樣的修道之人,還算修道之人嗎?”
唐朝抬頭看著鎮里升起的裊裊炊煙,沉默不語,思緒萬千。
這個問題,從來都沒有答案。
晌午時分,百無聊賴的唐朝出門閑逛,遇到了在湖邊發呆的老鎮長,唐朝撩起衣擺,蹲在老鎮長旁邊,長吁短嘆起來。
老鎮長看了他一眼,說道:“年紀輕輕,整天愁眉苦臉作甚?這嘆氣,可是會折損福報的。”
唐朝看著結冰的湖面,低聲說道:“明天一早,我就要回河東書院了。”
老鎮長一愣神:“這么急?”
唐朝點點頭:“沒辦法,我家先生說了,大考之前,要我在書院好生讀書。師命難違。”
老鎮長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唐朝善解人意道:“喜叔放心,我已經和祁道長說好了,他會留在這里,繼續在官塾講課,一直到開春,而且我會給禮部修書,請他們盡快派先生來此。”
老鎮長面露喜色,連聲說道:“唐先生真的是好人吶,像先生這樣的人,就應該做大官!”
唐朝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我就借喜叔吉言了。”
老鎮長哈哈大笑,起身,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背,轉身向村里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頭對唐朝說道:“今晚去小慶家里吃飯,我看見小慶娘特意切了一盤火腿。”唐朝笑著答應下來。
等老鎮長消失在視野中,唐朝起身,踏上了結冰的湖面,瞬間消失不見。一眨眼的功夫,唐朝就出現在了湖心位置,蹲下身子,驟然一掌重重的拍在湖面上,只聽一聲炸響,厚厚的冰面直接裂開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隱約可以看見水光,唐朝縱身一躍,直接跳了進去,噗通一聲,濺起水花無數,復歸于平靜,無聲無息。
傍晚時分,劉小慶來邀請唐朝去家里吃年夜飯,結果撲了空,唐朝并沒有在房間里。小慶只好去別處尋他,結果沒走兩步,迎面撞上了祁道長,祁道長聽說后,笑著讓小慶先回去,自己和唐先生一定會過來。
送走了小慶,祁連城皺起了眉頭,看了看煙波湖方向,表情有些疑惑。
渾身濕淋淋的唐朝從冰窟中沖了出來,右手指尖隱約可見斑駁的血跡。落回冰面的唐朝打了一個寒顫,憤怒的咒罵幾聲,運起內息,身上白霧蒸騰,須臾之間,衣服重新變得干燥,連發絲上的水氣都蒸發殆盡,唐朝摸了摸衣袖,滿意的點點頭,邁步離開了。
走到湖邊,唐朝遠遠看見祁連城站在那里,雙腳扎根于地面,身形卻隨著陣陣寒風左搖右晃,看起來搖搖欲墜,實則穩如山岳,唐朝仔細觀望了一會,沒有瞧出什么門道,不由得感嘆這小道士說不定真的能混成全真掌教,自己要不要趁現在抓點他的把柄,萬一以后想翻臉不認人,也得掂量掂量。
唐朝走到祁連城身邊,伸出推了一把,居然落了空,唐朝一臉驚奇,又接連出手,結果全部落空。唐朝瞪大了眼睛:“牛鼻子,你居然藏私?我可是把武當太乙拂塵二十八式都教給你了!”
祁連城微微一笑:“這算什么藏私,不過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一些微末伎倆,你若是想學,我教給你便是。”
唐朝皺眉思索片刻,搖了搖頭:“不急不急,等我手里有了能和你交換的東西再說吧,總不能讓你吃虧。”
祁連城哭笑不得:“我又不計較這個,再說了,又不是做生意。”
唐朝仗著身高優勢一把摟住他的脖子,不給他廢話的機會,大聲嚷嚷道:“就這么定了,別廢話,走!去吃火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