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心中一緊,下意識轉頭望去,只聽屋外一陣風聲響起,人影晃動,一個中氣十足、渾厚低沉的嗓音響起:“祁師弟,還請出來說話!”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唐朝和祁連城對視一眼,無奈起身,一前一厚的走出房門。
在暗暗沉沉的雪地中,站著一名身高七尺,身材魁梧的中年道士,背負一柄長劍,桃木劍鞘,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符箓云紋,身披紫色法衣,對襟,長及小腿,袖長隨身,上面有金絲銀線繡成的日月星辰、八卦寶塔,外面罩著一件素白鶴氅,大袖飄搖,十分清逸。
中年道士看到唐朝,眉頭一皺,沉聲問道:“這位是?”
祁連城臉色微變,正要說話。唐朝上前一步,雙手抱拳,率先開口道:“在下乃雍山弟子,唐朝,見過張虛白張真人。”
那道士恍然大悟,輕撫長須,點頭道:“素問唐居士儒雅風流,氣度非凡,今日一見,果然是人中龍鳳。”
唐朝心中冷笑一聲,并無言語。祁連城緊接著向著張虛白行禮,抬起頭問道:“五師兄深夜來訪,不知所為何事?”
張虛白眼角余光掃了唐朝一眼,并未回答。唐朝渾然不覺,不動如山,絲毫沒有要避嫌的打算。開玩笑,這里可是自己的房間,哪有客人嫌不方便就把主人趕出去的道理?張虛白心里暗自惱火,這唐朝也太不識趣了吧。張虛白脾氣暴躁,性如烈火,齊云山二、三代弟子都在這位掌管戒律的張真人手里吃過苦頭,所以威名極甚,鮮有遇到唐朝這等不識體統、傲慢無禮之人。
祁連城咳嗽一聲,趕緊打圓場道:“既然五師兄有話要講,還請隨我去鎮外湖畔一敘,免得打攪了唐公子休息。”說著伸手,示意張虛白這邊請,張虛白深吸一口氣,有些不滿的瞥了一眼唐朝,大步離去。祁連城朝著唐朝抱歉的笑了笑,轉身緊跟著去了。
唐朝轉身走進了屋子,搖頭嘆息,這樣的修道之人?怪不得龔棲霞龔老真人一大把年紀還在拼命,要換成自己,也不放心把齊云山全真教派的基業托付于他們手里。不過這祁連城的二師兄,傳說中和龔真人不合,下山云游,一去不返,自己倒從未見過,追問過祁連城對此,他都諱莫如深,緘口不言,讓唐朝越發好奇。
煙波湖畔。張虛白臉色陰沉,一言不發。祁連城自知理虧,也不敢說話,視線游移不定,兩只手緊緊的攥在一起,很是忐忑。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張虛白率先開口:“祁師弟,知道我為什么要親自下山嗎?”
祁連城沉吟片刻,搖了搖頭。張虛白冷哼一聲:“你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你還會不知道?我且問你,宮中貴人寄給三師兄的密信,是不被你截下了?你好大的膽子!”
祁連城一言不發,低著頭,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張虛白一揮衣袖,大聲道:“你平時胡鬧也就算了,現在是什么時候?青城山已經和禮部祠祭清吏司勾搭上了,前幾天就有密折遞進了御書房,如果被青城山那幫宵小之輩成事,那三師兄在雍京這些年的心血將付諸東流,這等緊要關頭,你不幫忙也就算了,還從中作梗,任性胡為,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著我全真教派要被他天師道壓下一頭嗎?”
祁連城皺了皺眉,輕聲說道:“師兄,沒你說的那么嚴重。青城山這些年一直在和龍虎山爭奪天師道祖庭的名頭,這件事就算我們不出手,龍虎山也不會坐視不理。”
張虛白橫眉怒目,須發皆張:“大膽!還敢頂嘴!你年紀輕輕,目光短淺,就該好好跟著師兄們學習,焉敢胡言亂語?我且問你,那封密信是何人寄來?”
祁連城吃一塹長一智,打定主意一言不發。張虛白一手遙指雍京方向,怒視祁連城:“是宮中那位姓陸的貴妃。陸家這幾年,算不上權傾朝野,如日中天,也能稱的上是備受恩寵吧?戈陽侯明年就要出京,駐守山海關,貴妃所生皇子已經十歲,若我們齊云山能得此助力,豈不是如虎添翼?若那位皇子有幸被立為太子,那我全真教中興,就指日可待了!所以說,宮中貴人主動示好,是給了齊云山一個天大的面子,若我們能為那位貴人辦妥此事,那以后齊云山和陸家,就是一家人了。可是你呢?私藏密信,隱瞞不報,若不是戈陽侯府來信,我都不知道你已經下山。你有沒有將三師兄放在眼里?”
說道這里,張虛白似乎是將心中怒氣一吐為快,情緒平靜下來,拍了拍祁連城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師兄知道你向來不喜這些勾當,師兄也從沒有勉強過你,因為修道之人,就該像你這樣,淡泊出塵,逍遙天地。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青城、龍虎步步緊逼,若我們依舊循規蹈矩,墨守成規,那全真道統,將永無出頭之日!”
啪,啪,啪,一旁的陰影處響起了稀拉拉的掌聲,唐朝悄無聲息的轉了出來,看著張虛白,面帶笑意,眼神冰冷:“張真人雄才偉略,運籌帷幄,看來齊云山振興有望啊!”
祁連城臉色瞬間蒼白,下意識的看向了自己的師兄。張虛白臉色陰沉,身上的鶴氅無風自動。他盯著唐朝,語氣不善的問道:“你藏在這里多久了?”
唐朝眉毛一挑:“張真人說的哪里話?我只是碰巧路過而已,并非有意要偷聽兩位談話。”
張虛白冷哼一聲:“簡直是一派胡言!碰巧路過為何要遮掩氣息?必定是隱匿形跡,行茍且之事!”
唐朝呵呵一笑,絲毫不以為意:“張真人言重了,在下自幼習得一門內功心法,若此功大成,則遮掩氣機,隱匿行蹤,不過是信手拈來。剛才我只不過是練習心法而已,并非有意為之。”
張虛白一時語塞,心中大恨,不由得怒喝一聲:“大膽!念你是晚輩,不與你計較,安敢在此饒舌?不管你有意無意,偷聽我師兄弟二人交談,罪不可恕,且跟我回齊云山戒律堂,聽后發落!”
唐朝哦了一聲,冷笑道:“張真人好大的威風!別忘了,這里是雍山,不是你作威作福的齊云山!在下并非齊云山弟子,也要受你全真戒律嗎?簡直是荒唐!”
張虛白怒極反笑:“既然如此,貧道只好無禮了!就算今日落得一個以大欺小的名頭,也要帶你回戒律堂受罰!”
祁連城心急如焚,擋在唐朝面前,對著張虛白連連作揖:“五師兄莫要動怒,唐公子向來如此憊懶,實無惡意,還請五師兄看在師弟面上,不與他一般見識!”
張虛白怒不可遏:“你好大的膽子!此人藐視我齊云山,還敢口出狂言,毀我道統百年清譽,如若不罰,我齊云山有何顏面自稱為全真祖庭?你身為全真嫡傳弟子,不想著報效宗門也就算了,還助紂為虐,還不速速退開!”
唐朝全然不懼,繼續火上澆油:“我藐視的可不是齊云山,我只是藐視你而已!”
祁連城心中苦笑一聲,轉頭說道:“唐兄,你就少說兩句吧!”
張虛白深吸一口氣,后撤幾步,伸出右手,捏了一個三山決,沉聲說道:“最后問你一遍!祁師弟,你退是不退?”
祁連城神色微苦,說道:“五師兄,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
張虛白臉色鐵青:“若你真當我是你師兄,就不要摻和,若是不慎傷到你,師兄心里也會過意不去!”
唐朝拍了拍祁連城的肩膀,勸道:“祁兄,你的心意我領了,你我二人,讓開吧,不要傷了你們師兄弟情誼。”
祁連城抬起頭,氣勢一變,眼神堅定:“師兄,還請不要動怒,師弟我愿與你回山受罰,只是這位唐兄,請師兄不要為難于他。”
張虛白一連說了三聲好,看起來憤怒到了極點,不再多言,屏氣凝神,右手捏住三山決,神色肅穆,低聲喝道:“天地同生,掃穢除愆;煉化九道,還形太真!”
唐朝臉色凝重,這道士一出手便是延內真咒,看起來有幾分本事!張虛白怒視著祁連城,聲色俱厲道:“祁師弟,最后問你一遍,你讓是不讓?”祁連城臉色蒼白,但還是堅定的搖了搖頭。張虛白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右手直指唐朝,大喝一聲:“落!”
幾乎同時,唐、祁二人上方傳來低沉的破空之聲,二人同時抬頭,只見頭頂憑空出現一個五丈方圓的山岳虛影,玲瓏可愛,卻又逶迤險峻,啊伴隨著低沉的呼嘯聲,重重的砸了下來!
唐朝面色一變,全身氣機奔騰澎湃,以霸王扛鼎之勢準備硬接!不曾想祁連城抓住他腰帶一拉一拽,兩人瞬間移形換位,唐朝大急,怒喝一聲,拔地而起,撞向了那座山岳!祁連城伸出右手,掌中燃起一股青煙,青煙無形物質,卻未隨風飄散,死死地托住了勢大力沉的山岳,山岳虛影不斷翻滾震顫,卻始終不能下落分毫!
山岳分明未曾落到祁連城身上,祁連城卻身形佝僂,全身骨骼爆響,身形搖搖欲墜!唐朝上前一步,扶住祁連城,一道精純的內力灌輸進去。緊接著,一股無形劍意沖天而起,托住了這座山岳,唐朝只覺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道當頭而下,踉蹌一步,差點跪倒在地!
張虛白看著有些狼狽的二人,反倒不急著乘勝追擊,嘴角勾起,正要說一些風涼話,只聽唐朝一聲怒吼,手中多了一柄長劍,劍身薄如蟬翼,兩側劍刃似微微顫動,有如活物。唐朝仗劍向上刺去,春水劍氣也隨之倒卷而出,重重的轟在了山岳之上!
張虛白悶哼一聲,身體一晃,向后退了一步,那座山岳虛影也隨之消散。唐朝右手執劍,左手扶著祁連城,看著張虛白,心中殺機暴起,冷笑著說道:“張真人初次見面就送我這般大禮,在下心里很過意不去啊!”
張虛白看著右手無名指上一道淺淺的傷口,似是劍痕,鮮血正滴滴答答的流下來。他抬起頭,眼神冰冷,殺氣騰騰的說道:“我這還有一份更大的禮要送,不知唐公子接不接的住!”不等唐朝回答,張虛白伸出一招,背后長劍自行出鞘,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圓,落入張虛白手中。張虛白右手持劍,左手在劍身上一抹,劍身之上的符箓云紋瞬間亮了起來,金光明滅。
祁連城面色慘白,氣若游絲,顯然剛才那一下他受傷不輕。當他看到師兄拿起符劍之時,不由得大急:“師兄,你當真要做到如此地步嗎?”
張虛白并不答話,伸手將符劍向高空一指,心中默念:“長春祖師在上,弟子今日開了殺戒!”左手掐決,低聲念道:“靈寶符命,普告九天;斬妖縛邪,度人萬千!急急如律令!”
話音剛落,唐朝只覺眼前一暗,似乎目光所及之處都籠上了一層黑紗,近在咫尺的煙波湖也看不真切,祁連城神色冷峻,低聲說道:“不好,五師兄生氣了,他將此地與外界隔絕開來,若是我們內力耗盡,將無法得到補充。而且他在此處施展道法,有事半功倍之效!”
唐朝也暗道不妙,看來自己真的把這個老雜毛惹急了,心想自己如果現在道歉能不能保住性命。張虛白似乎看穿了唐朝心中所想,冷笑一聲:“后悔了?后悔也來不及了!”
不給兩人太多的喘息時間,張虛白符劍一直唐朝,大聲喝道:“給我鎮!”
不同于上一次的聲勢浩大,這次的道法并未引來天地異象,只是唐朝眼前一黑,整個人竟瞬間被壓進了地底,地面上只留下了個冒著黑煙的深坑!要知道此時正值寒冬,泥土堅硬如鐵,這股鎮壓之力,可想而知!
祁連城看著眼前這一幕,驚的面如土色,急忙勸道:“師兄萬萬不可置唐公子于死地,不說雍山,就是皇宮也不能容忍唐公子性命有失啊!望師兄三思!”
張虛白神情冷漠,不為所動。祁連城一咬牙,對著張虛白遙遙施了一禮:“張師兄,師弟只好得罪了!”說著他伸出右手,兩指并攏,在空中一抹,空中出現了一團蜿蜒扭曲似蛇行的金色光芒,圓潤飽滿,如同一灘金汁。這團金光像是抽干了祁連城所有的力氣,整個人立刻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面容枯槁,神色憔悴,眼角竟有血液流出!
張虛白面色大變,驚呼道:“祁師弟,你不要命了?”神情急迫,作勢欲撲!
但是有人比他更快,一道人影破開張虛白的道法,從天而降,一手握住了那團金光,轉身拍進了祁連城的眉心,祁連城眼前金光大作,瞬間又恢復清明,努力睜開眼睛,站在自己身前的是一位書生,白色棉布長衫,身材修長挺拔,頭發高高束起,上面別著一柄青玉簪,面容白凈秀氣,笑瞇瞇的看著祁連城,問道:“這位齊云山的仙長,可曾見過我小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