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第一時間就有了答案，然而話到嘴邊卻沒能說出去。
“掃地出門，然后親自清理門戶，竭盡全力補償所有被徒弟做錯事傷害的人。”
這句話說著簡單，但是路德眼前卻突然浮現了希嘉娜圍在自己跟前，像個鳥兒一樣嘰嘰喳喳，問這問那的樣子。
她會跟在麻衣身邊，搶著幫麻衣做所有的事情，晚上又會趕回奶奶那里，和奶奶聊天，生怕她覺得孤單。
棲島的精靈們圍繞著她一起嬉戲的場景是如此美麗…
大過年時候悄咪咪舔霜奶仙，被霜奶仙的奶油糊了一臉，像敷面膜的模樣…
終于知道背叛的刻骨銘心到底是怎么來的了。
文學題材里那些被背叛的人不是極度憤怒，生氣，崩潰，就是郁郁寡歡，仿佛天塌下來了。
看的人總覺得這些人就是矯情，多大點事啊，吃頓好的不就完了了？
人和人的感情，經歷并不共通，他們的喜與悲，回憶與經歷場外人完全不清楚。
在某個人背叛你的一瞬間，連帶著你過去的回憶一起變得不真實了，仿佛這個人帶走了你的人生中一段重要的時間。
“小錯嚴懲，身為師父的我自罰，努力補償受傷害的人。”
聽到路德的回答，希嘉娜身子顫了一下，她伸出手想要拉住路德的手臂，但是卻有些怯生生地縮了回來。
“不可饒恕的錯誤…逐出師門，然后，親自清理門戶。”路德說。
哈拉向路德和露莎米奈微微欠身：“我和你的做法不同，我決定再給古茲馬一次機會，這一次我親自教導他，讓他重新做人。”
“只有這一次機會，如果他無法做到，我保證下一次會是我親自對付古茲馬。”
哈拉帶著哈烏走了，那個背影像極了朱自清老師描述的老父親。
古茲馬真的太幸運了，有多少人能在被傷害后再給一次機會？
有多少人害怕這次機會會成為又一道傷口。
善良的人總是受傷更多，這句話并不矯情，唯有那些沉默不語，不擅言談，普通過日子的人才明白其中的辛酸。
圣母和圣母婊是兩種不同的生物，前者身體力行，努力行善，哪怕被人嘲笑做無用功，她的內心依舊純粹，潔凈，并竭盡全力挽救他人。
后者則是號召他人行善，充當圣母，而自己混入其中沾光，搖旗吶喊，享受虛名的渣滓，兩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哈拉的行為算不算圣母，路德不知道，但是他真的沒法討厭起來。
“露莎米奈，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請說。”
“如果古茲馬屢教不改，哈拉下不了手，通知我。”
庫庫伊制止了路德：“謝謝你的好意，讓我來吧。”
希嘉娜自從哈拉走之后就有些沉默。
在哈拉走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心煩意亂的她脫口而出：“我絕對不會做讓師父不喜歡的事情！”
哈拉沒有回答希嘉娜，而是拍了拍路德的肩膀，贊揚他的實力，最后附在路德耳邊說了些什么。
“做個好師父吧，不要像我這樣不稱職，以前古茲馬是個好孩子，可是后來越走越歪，我時常想這是我的原因，還是他的原因。”
“今天我明白了，無論是誰的原因，我是他的師父，收了，就要教。教不了，就是我的錯，我得認。”
聽到這些話，路德感慨萬分。
從以前就很清楚，人是會變的。
不同的環境，不同的年齡，不同的閱歷，會讓人產生截然不同的轉變。
初中時的朋友可能和你勾肩搭背，你覺得他豪爽，熱情。
高中時候你再見他和你勾肩搭背，就會覺得他煩人，搞不清楚距離，親疏。
很難說清到底是誰變了，誰做錯了。
他不是文學影視素材里的臉譜，大多刻畫好之后就沒有了變動，而是復雜無比的個體。
誰能保證自己收的徒弟不會是下一個古茲馬呢？
沒人。
路德一直向往著當一個老師，卻總是畏懼著那一天的到來，就是害怕自己教壞了孩子們。
教育是個嚴肅的事，從來馬虎不得。
這是特殊的一晚，希嘉娜坐在路德跟前，靜靜地聆聽著路德訴說著自己踏上旅程后的所有經歷。
這些以往只在麻衣和阿渡他們口中得知一鱗半爪的事被路德娓娓道來，希嘉娜感覺自己在看一本長篇的小說，刻畫著自己師父短暫卻不平凡的數年時光。
聽到路德得知夢妖魔可能會因為增幅裝置失控時，她渾身發抖。
當路德與麻衣相遇時，看著他臉上浮現的笑意，希嘉娜也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并感慨師母果然很有魅力。
奇藍的瘋狂，夾竹桃的悲傷讓她握緊了拳頭。
“師父你殺了人？”希嘉娜的聲音有些顫抖。
“人因我而死，可以這么說。”
路德的聲音很平靜，他很少提及那個夜晚的血腥，這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最激烈的一次反抗。
觸及到黑暗并且無力自保的他選擇了一條很少有人能理解的路，索性他的朋友們雖不贊同，卻能理解，協助了他。
這不是能輕松分享出來的事，一直以來路德都深埋心底，把他從自己現在美好的生活中剔除出去。
然而今天哈拉的話讓自己明白了一些東西。
正人先正己。
路德不知道怎么做別人的老師，他沒學過，只能用最蠢的辦法，以自身的經歷去教。
他是否有行差踏錯？
哈拉以自身作伐，試圖挽救古茲馬的良知。
路德以自身為基準，給希嘉娜提供一個參考的標準。
這是一個回顧自身的過程，路德努力給希嘉娜剖析著自己做出一些決定時的內心所想，并且鼓勵她談論自己的看法。
起初希嘉娜不知道，也不愿意評論路德的決定，然而在路德的不斷鼓勵下，她開始闡述自己的看法。
這是一個互相解惑的過程，笨拙的路德和懵懂的希嘉娜，兩個笨蛋師徒正在努力摸索著，一起前進。
露莎米奈曾經前來偷聽過一段時間，當路德提及自己過往的黑色經歷時，她難掩臉上的驚訝。
可是看到路德坦然的樣子，驚訝就變成了敬佩。
看見希嘉娜認真思考，提出疑問的樣子，露莎米奈覺得她真的很幸福。
現在的她大概還不知道，自己的老師到底做出了什么樣的思想斗爭，才選擇了這種交心的方式來教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