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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這天下,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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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輕點兒…嘶…”

  四娘將銀針一根根地自鄭凡胸膛位置拔出,笑道:“主上,疼說明上次進階失敗造成的隱憂基本消除干凈了。”

  “嗯。”鄭凡點點頭,待得身上銀針全被拔去后,習慣性地伸手將四娘摟入自己懷中。

  這些年來,鄭凡明顯感覺到自己容貌變得成熟了,也就是所謂的人到中年。

  不過好在他堅持修煉,一身武夫體魄,倒不至于變得跟京城的那個小六子一樣大腹便便起來。

  但四娘…她的容貌似乎完全沒發生過變化,一切宛若和在虎頭城客棧內第一次相見一樣。

  很多人都會天真地認為,自己的伴侶如果可以青春永駐那該多美好;

  可真的發生在你面前時,那種頻頻發生的腰膝酸軟,絕對可以給你帶來綿綿無盡的絕望與壓力。

  好在,它是快樂的。

  “王爺。”

  劉大虎在外頭稟告。

  “進。”

  四娘起身,離開了主上的懷抱。

  “稟王爺,李將軍派人來報。”

  尋常時候,各部和帥帳之間是保持著早晚各一封的消息通傳,而一旦有特殊情況的話,會臨時加急。

  鄭凡將軍報打開,掃了一眼,不由得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軍報上寫著的是近期問丘郡的楚軍開始了一些上規模且有些異常的調動,李成輝申請可以自己拿捏應對。

  所謂的異常調動,鄭凡并不擔心,當下局面,大家兵對兵,將對將,在綿延的戰線上,基本上沒什么秘密。

  李成輝上這一則軍報的意思,其實是想試探一下主動權,他手癢了,他麾下將領手癢了,忍不住想動動手。

  畢竟,李成輝那一鎮雖然在入晉東后被以標戶制改造過了,但總體保留了原本的框架,入晉東五年,沒來得及立下什么戰功,所以現在迫切地想要去證明自己。

  “主上,苦惱么?”四娘關心地問道。

  鄭凡搖搖頭,提起筆,似乎準備寫回應折子,但猶豫了一下,又怕這種不輕不重的回應無法收到什么成效。

  故而直接看向劉大虎;

  劉大虎會意上前;

  鄭凡將自己的王令直接丟到了劉大虎手中,劉大虎捧著王令,跪伏下來:

  “卑職聽令!”

  鄭凡又將李成輝給自己的這封軍報丟到了劉大虎的面前,

  “持本王王令,入他李成輝的軍帳,在他麾下將領面前,把這封軍報直接給我甩他李成輝的臉上。”

  “卑職遵令!”

  劉大虎拿著王令走出了帥帳。

  鄭凡閉上了眼,在帥座上坐著。

  四娘伸手幫其按摩太陽穴,輕重適宜。

  “主上生氣了么?”四娘問道。

  “這還不至于,哦,對了,家里孩子們來信了,你要看么?”

  四娘問道:“那個孽子也寫了么?”

  “沒有,大妞在信里說弟弟也很想念咱們。”

  “他就是篤定我現在離得遠,打不到他,所以皮又癢了。”

  “你可以對咱兒子溫柔點兒的,到底是咱親骨肉。”

  “好好好。”四娘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現在就擔心那倆小的在家里,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放心,這次出門前,我和老沙說過了,讓他幫忙看孩子,在咱們回去之前,他們倆出不了王府。等這一仗打完了,就把他們倆帶身邊吧,也該學點兒東西了。”

  “王爺,大將軍來了。”

  “進。”

  梁程走了進來,參拜道:“主上。”

  “巧了,李成輝剛派人送軍報說他那邊有異動想自行處置,我剛讓大虎拿我的王令去甩他臉,早知道你這會兒到了,就讓你順路去一趟了。”

  “他應該也是抑制不住軍中焦躁求戰的情緒吧,其實各路軍中都是如此。”

  “對啊,所以我就讓大虎去幫幫他,這一仗,求的是穩,比的是誰更耐得住寂寞,比誰更能躺嘛。

  反正,我是做好在這里過冬的準備的。”

  “有主上在這里坐鎮,屬下就安心多了。”

  “呵呵。”鄭凡忍不住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老子總是不自信還是你每次都舔得很生硬,弄得次次你夸我時我都覺得你是在嘲諷我一樣。”

  “屬下不敢。”

  “行了,你去吧,茍莫離那邊,應該已經發動了。我呢,就繼續躺在這里,和我那大舅哥,隔空釣魚。”

  “屬下遵命!”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楚皇的目光,在定親王的斷臂位置停留了片刻就挪開了。

  看著跪伏在地上的謝玉安、熊廷山以及一眾核心將領,楚皇甚至連帥座都沒坐,而是直接道;

  “朕此番來前線,不是為了督戰的,朕只是來看看,做到心里有個數,你們缺什么,朕就在后頭想方設法地為你們補什么,朕現在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臣等惶恐!”

  “諸位,大楚的未來,楚人的未來,就在你們的肩上,朕與你們,共擔。”

  “臣等誓死效忠陛下,誓死效忠大楚!”

  皇帝并未在帥帳里停留多久,簡單的一番會晤后,就離開了帥帳,跟隨在皇帝身后的,不是皇帝的兄弟定親王,而是謝玉安。

  此處軍營所設位置,其實不算是前線,嚴格意義上來說,燕楚雙方的兵力攤得太開,前線拉得太長后,反而失去了再細細計較的意義。

  “朕來時路上,還碰到了一隊野人,讓朕的護衛給格殺了,朕還親手殺了一個。”

  “陛下神勇。”

  皇帝從袖口里取出一個橘子,開始剝了起來。

  見到這一幕,謝玉安的眼皮情不自禁地抽了抽,馬上改口道;

  “其實臣在折子里早就寫清楚了,對于晉東的那座王府來說,野人的命,并不值錢,可能他們巴不得調入關中的野人仆從兵能夠盡可能地多消耗掉一些。”

  “朕那個妹夫對野人用的手段,朕其實也是知曉的,是極為高明的馴化之術。”

  “陛下的手段,也是極為高明的。”

  其實,眼下大楚皇族禁軍中,已經開始大量出現山越人組成的軍陣了,相較于過往,當今圣上對山越族的利用與開發,可以說是前無古人的。

  當然,代價是貴族勢力的衰落。

  大楚貴族祖上都是跟隨初代楚侯征伐山越起家的,那是他們的榮耀,所以,當初楚國貴族的存在,不僅僅是讓楚國皇權類似于當年燕國那般受到了極大的壓制,同時,也造成了楚國內部民族矛盾的長久遺留。

  謝家因為有山越族血統,哪怕祖上也是古老貴族的延續,卻在很長時間以來,都無法融入楚國貴族圈子體系之中;

  連謝家都如此,更別提其他地域了。

  但風水輪流轉,現如今的謝家,伴隨著謝氏父子雙雙位高權重,反而成了被打壓的楚國貴族勢力的依靠。

  反觀本該為貴族推舉上皇位的熊氏一族的皇帝,其左手倚靠的是打破貴族壟斷的寒門和賤民體系,另一手倚靠的,是山越一系。

  大家,換了個家。

  “徐謂長死了。”皇帝開口道,“他臨走前還給朕上了一道折子,折子里,把朕狠狠地罵了一通。”

  “他就這脾氣,陛下別往心里去。”

  “他說的是對的。”皇帝忽然停下腳步,同時,將剝好的橘子,送到謝玉安面前。

  謝玉安伸手接過橘子,開始“啃”了起來,汁水落在他的大都督服上。

  “但就算他說的是對的,朕也不覺得自己錯了。”

  狼吞虎咽完一整個橘子的謝玉安,長舒一口氣,馬上接話道:

  “臣也是這般認為。”

  “真心話?”

  “真心話。”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又拿出一個橘子。

  “…”謝玉安。

  “繼續說你的真心話。”

  “陛下,如果燕國注定出現鄭凡這樣的人物,而陛下您什么都不做,我大楚的局面,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可能,我大楚的國力,不會這般虛弱;

  但實則,我大楚會更為脆弱。

  至少眼下,陛下可以將我大楚,擰成一股繩。”

  “是朕與你謝家,一同將大楚,擰成一股繩。”

  “臣惶恐。”

  “不用惶恐,燕國皇帝能與朕那妹夫平起平坐,朕,比不過他爹,難不成還比不過他兒子?說說戰事吧。”

  “是,這一次,燕軍很沉得住氣。”

  “兜里有銀子了,不是光腳的了,他又是最會享受的,有積蓄后,就更懂得如何舒服地去花。

  朕就問你一句話,這一仗,我大楚最好的結局是什么?”

  “臣不敢欺瞞陛下,其實陛下心里,也應該明晰,這一仗,我大楚最好的結局,就是在這莫崖、問丘、上陽三郡之地,靠這鐵鎖,將燕軍攔截下來。

  迫使燕人…無功而返,自行撤軍。”

  “和當年年堯在時,是一樣的。”

  “是,臣聽說,民間已經有傳聞,說走了個年王八,又來了個謝王八。”

  “哈哈哈。”

  皇帝笑了,然后將剝好的橘子,又遞給了謝玉安。

  謝玉安只能接下,繼續大口大口地吃。

  “乾國的支援,就要到了。”

  “他們支援糧草軍械就好,乾國的軍隊,就不要來了。”

  “嗯,他們也沒打算派軍隊來,你知道乾人現在最害怕的是什么么?”

  謝玉安擦了擦嘴角的橘子汁水,笑著回答道:

  “怕燕人再來一次聲東擊西。”

  “是。”

  “這是沒辦法的事,燕人拿下三晉之地后,整個北方全是燕人的跑馬場,八百年前蠻族在西北一角,就已經讓整個大夏寢食難安,如今的燕人,比巔峰時的蠻人,要強大得太多太多。”

  “三晉之地被燕人拿下了,是最大的錯誤。”

  “陛下當時已經做到能做的最好了。”

  “不用安慰朕。”

  “臣沒有……嗝兒…”

  謝玉安看見皇帝,又拿出了第三個橘子。

  還好,皇帝沒繼續剝,而是面朝北方,道;

  “我那個妹夫,最不喜歡做虧本買賣。”

  “陛下,您就當臣是年大將軍吧。”謝玉安伸手,對著自己下面,揮舞了一下,“而且是被切了一刀的年大將軍。”

  皇帝看著謝玉安,不說話。

  謝玉安舔了舔嘴唇,跪伏下來,誠聲道;

  “陛下,臣自認絕頂聰明,但臣并不認為,自己能和對面的那位比。

  所以,臣會選擇什么都不做;

  就是守,

  就是防,

  就是當烏龜,

  當一只…心無旁騖的龜。

  也請陛下,熄滅其他一切心思,專心在后方統籌后勤軍需,安撫朝堂上下。

  君臣各司其命,

  庇我大楚,渡過此劫。”

  這話,已經說得很嚴重了,也很不客氣了,接下來,還有更不客氣的:

  “陛下,上谷郡早就落入燕人手里很多年了,三索流沙兩郡地,也早早的形同虛設,無非是燕人嘴邊的一塊肉;

  范城那里,局面也早就糜爛。

  該丟的地,已經丟了,現在去爭,只會讓局面變得更為崩壞。

  我大楚,現在還是大楚;

  可再輸一場,

  陛下,您就不是一國之君…而是一國之主了。”

  “朕…知道了。”皇帝仰起頭,“朕,不會再對前線,多說一個字,這里,就交托于你了。”

  這時,一隊鳳巢內衛向這里快步走來,這一隊人馬,其實分為兩部分;

  一部分是軍中聽用的,一部分是皇帝身邊的。

  “看看。”

  “遵旨。”

  謝玉安站起身,接過鳳巢內衛送來的消息。

  轉過頭,想對皇帝稟告時,卻發現皇帝又在那里剝起了橘子。

  “陛下,這是從晉東送來的消息,燕人朝廷的援軍,已經進入晉東了。”

  “是消息傳出來得慢,還是燕軍走得慢?”皇帝問道。

  現在往晉東安插人,越來越難了,相對應的,消息傳遞的速度,也是越來越慢。

  “都不是。”謝玉安回答道。

  “哦?”

  “密信上說,進入晉東的燕國朝廷軍隊,被下令,卸甲歸田。”

  “卸甲歸田?”皇帝有些詫異。

  “說是王府下令,因晉東調集出了太多兵馬與民夫去往了前線,所以命令這些朝廷派來的援兵,幫忙…

  搶秋收。”

  “咦……呀!!!!!”

  一身戎裝的茍莫離,策馬狂奔,忍不住地發出一陣陣長嘯。

  在其身后,則是綿綿不斷的野人騎兵。

  他們甲胄鮮亮,兵器鋒銳,士氣…高昂。

  恍惚間,茍莫離似乎又找尋到了當年自己還是野人王時的感覺。

  只不過,他盡可能地不讓自己去細想;

  無論何時,粗糙的回憶,都比仔細的較真,來得更為美好。

  蓄養在范城多年的野人大軍,終于盡遣主力而出,順著齊山山脈,開始向南奔襲。

  宛若一把早就預備多時的尖刀,順著楚人的肋骨,切了下去!

  一路上,前些年布置安插滲透的效果,開始逐一顯現,塢堡開始成片的投降,一些軍寨,甚至主動開了寨門選擇了歸附。

  茍莫離這一路上,充分發揮了騎兵的機動能力,為的,就是早早地去楚人大動脈上,給他來一刀。

  和茍莫離的“鮮衣怒馬”形成鮮明對比的是,

  在距離茍莫離先鋒軍南方兩百里位置的古越城上,

  一身甲胄的謝渚陽,正穩穩地坐在那里。

  “家主,范城的燕軍,動了!”

  謝渚陽點點頭,站起身,面向北方,沉聲道:

  “傳令下去,口袋,可以布置了。”

  “遵命!”

  謝渚陽伸手,輕拍城垛子。

  這座古越城的后方,也就是南方,河道密集,前幾年楚國朝廷特意做了疏通。

  當初年大將軍征乾時,也是從這里率軍過去的。

  可現如今的這里,

  則是乾國和楚國兩國之間,最大的互通渠道。

  當燕人的皇帝和燕人的那位王爺,向整個諸夏發布一統的宣言后,乾國的貨船,就已經開始出現在了這片河道之中。

  如今的乾楚兩國都很清楚,彼此之間,已經沒有再爭斗的資本了,而是真正唇亡齒寒的關系,若是楚國沒能支撐得住,那下一個,就將是乾國。

  古越城,則是這片區域以北的,最大也是最后一道屏障,一旦丟失了這里,那么燕人將襲擾這片區域,阻斷兩國之間的輸血共通。

  “年堯當初,就是看到了這一步,所以才會不惜以身涉險,也要將那根釘子拔掉的吧。”

  謝渚陽抬頭,看了看夕陽,笑了笑:

  “既然拔不出來,那就等釘子自己蹦出來,也是一樣的。”

  謝渚陽眺望著前方這壯麗山河,

  不禁感慨道;

  “可惜了這錦繡江山如畫,可恨那燕人猖獗放肆;

  否則,

  爹不惜一切,也會給你爭個皇位來坐坐!”

  “現在,也不晚吶。”

  一道女子的聲音,出現在謝渚陽身側,謝渚陽卻沒有絲毫驚愕,似乎早就知曉這女子的存在。

  女子身著藍綢,赤著雙足,給人以出塵飄渺之感;

  “謝家主,給您的解藥,您吃了么?”女子問道。

  謝渚陽搖搖頭,道:“絕嗣藥罷了,你以為我兒子給我喂這藥,我渾然不知?”

  “那您可真是愛煞了您那兒子。”

  “你沒養過孩子,你不懂,兒子這種東西,生一窩,也抵不上一個貼心如意的。”

  “呵呵呵。”女子笑了起來,“還是謝家主看得透徹。”

  “我一直有一事不明。”

  “您說。”

  “如今,整個諸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大勢在燕。

  你宗已隱世百年不出,如今既然出關,為何不去那燕國,做那錦上添花之事,非要到我大楚來,做這雪中送炭的買賣?

  且陛下那邊,我欲幫你引薦,你卻還不樂意?

  難不成,宗主這是看上我這副老身子板兒了?亦或者,是看上我那兒子了?

  宗主大可隨意挑,我父子倆,感情好。”

  “哈哈哈哈哈……”

  女子再度大笑,

  笑著笑著,開始擦起了眼角的笑淚,

  隨即,

  目光一凝,

  單掌一拍這面前城垛,直接拍出一道凹陷下去的掌印,連這周圍的磚瓦,都整體為之一震!

  “百年前,家師命全宗閉關不出世,積攢個百年意氣,等那乾坤再定之際,出關后,再順勢而為,換那三百年風流。

  說是閉關,門是關著的,但窗,總得偶爾打開透個氣。

  這瞅著瞅著,

  發現,

  再不出關不行啦,

  匪夷所思,莫名其妙,

  這天下,

  竟已經被改得…面目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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