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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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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永遠是最好的保護色。

  在鄭伯爺的一聲令下,先前近乎是放棄所有戰略主動權的燕軍,開始迅捷地向一個方向快速移動。

  沒有人大喊大叫,也沒有人去歇斯底里,氛圍,會傳染,大家都顯得很安靜,這其實是一種真正來自骨子里的軍事素質。

  這不同于走正步,校尉拿著皮鞭子抽幾下子就能抽出的整肅;

  這也不是喊口號,封功許愿下讓所有人腦子發熱時的沖動和狂熱;

  這些士卒,都是上過戰場的,也是打過很多場勝仗的,不能說全部,但基本都是老卒。

  老卒的優勢就在于,他們明白在戰場上該做什么時就做什么。

  就比如現在,

  他們并不覺得大喊大叫會提前引起楚人的注意,至少,他們沒想到這一層;

  他們只是單純地覺得,與其大喊大叫,還不如把力氣省下來,以應對接下來的廝殺。

  真正的百戰老卒,生活中是什么樣子千人千面,但在戰場上,卻近乎同時地拋去了身為人的外衣;

  化身為野獸,

  為了捕獵,

  只有捕獵,

  一切,

  都是為了捕獵。

  撕碎敵人的脖頸,撬開敵人的腦袋,將敵人的將旗撕扯下來踐踏在腳下,這是他們此時集體的信念。

  將這群士卒捏合在一起,真的很不簡單,如果不是鄭伯爺親自掛帥,換做其他將領,都斷然做不到這種程度;

  威望在,大家就信服你,因為你曾千里奔襲過取得大捷,立下大功,所以大家才對你有希望,有信任,有認同。

  但就是這樣,鄭伯爺也是一直將這支軍隊藏著掖著,梁程那邊如何可以先不管,畢竟不管怎樣,梁程在收獲了楚人養馬場的戰馬后,再度化身為騎兵,胯下有馬,燕軍的信心是不同的;

  鄭伯爺這里,可是放著攝政王所在的城池不攻的,為的,就是這股子氣不餒,不破,而一切的一切,只為留作此時來用!

  青鸞軍的右路軍已經算是向西脫離了既定前撲范圍,他們的目標,是據羊城;

  而張煌部作為屈培駱所在中路軍的前鋒軍,則因為早早地就撲過了頭,在向據羊城開赴時,相當于是早早地已經跑到了燕軍的南面去了。

  將戰場簡單地剖析成平面的話,可以分為五個板塊。

  其中,楚人占四個,燕人占一個。

  右路軍在先行分離,中軍前鋒軍在向南撲進,中軍則拖在后面,卻也在撲進,左路軍則繼續在大河鎮。

  敵眾我寡,這仗,不是不可以打,事實上,古往今來,從未有哪一仗就是單純地數雙方人頭定勝負的,若真那樣,那這世間早就和平大同了。

  但作為“寡”的一方,集中兵力選擇打哪一個,就十分關鍵。

  先前茍莫離的一眾操作,其實就是為了將本就主動放開陣形的青鸞軍更加劇烈地撕扯開,其目的,其實一直很固定,那就是青鸞軍的中軍,也就是那屈培駱所在的位置。

  打掉它的中軍,相當于將一個人的心臟給一擊斃命,剩下的軀干,看似粗壯,實則,已經無法再構成什么威脅了。

  且夜戰之下,對突襲方還是被突襲方,其實都是一種巨大的挑戰,夜幕之下,軍隊一旦展開,戰斗一旦開始,自上而下的指揮建制必然會是小,將領很難再像白天那樣對本方戰場和各部進行調控。

  所以,夜戰的目標,必須明確且簡單。

  鄭伯爺對燕軍下達的命令就是,全軍向東北方向突進,不要停,一直打穿打到青灘岸邊!

  只點一個大方向,

  然后,

  你們沖殺吧!

  “殺!!!!!”

  “殺!!!!!”

  碰撞,來得極為突然,至少對于青鸞軍而言,顯得那么的突兀。

  因為他們先前根本就沒發現燕軍主力的蹤跡,且在他們前方,還有張煌部的先鋒軍在前,按照常理而言,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先鋒軍先接敵,他們再隨之準備做出應對。

  誰成想,燕軍竟然直接跳過了先鋒軍,打在了他們中軍上。

  而且,青鸞軍在白日登岸后,其實一直在屈培駱的調動下和“空氣”斗智斗勇,身著甲胄站隊列,再不停地移動變幻,哪怕沒有廝殺,卻也足以疲勞士卒,而燕軍這邊,除了薛三曾帶著一小波人和林榮部稍微接觸了一下外,今日大部分時間其實一直都收縮著部隊坐在那里休息。

  大膽的戰術設定,近乎是賭博式地交出戰場主動權,擔著這么大的風險,其目的,就是為了換取一個以逸待勞。

  同時,

  楚軍忙著“救駕”,在急行軍且前方有自家先鋒軍的前提下,軍列根本就沒有辦法進行保持,楚人一直引以為傲的步兵方陣,在此時更是一種笑話。

  所以,

  在燕軍第一波接觸后,

  第二波和后續第三波第四波燕軍,就如同刀子切豆腐一般,直接穿透進了這支青鸞軍的中軍本體。

  夜幕之下的殺戮,往往給人一種恐懼到極點的彷徨,士卒們的陣形被切散后,立馬就陷入了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的局面之中,所以,正常情況下,在晚上,將一支小股軍隊切散,也就相當于他們“脫離”了戰場,無法再對大局進行變動。

  若是在白日,在將旗或者帥旗以及其他將領的呼喝下,他們還能集結成球,再以滾雪球的方式將潰散的士卒聚攏起來重新布置,現在,卻是不可能的了。

  再者,燕人沖鋒的速度很快,前方的袍澤被沖破了,后方的楚軍也壓根沒能來得及組織什么陣列,甚至還會被前方莫名其妙潰退回來的己方袍澤反過頭來沖垮了自己這邊。

  而這些袍澤之中,往往還夾雜著跟著一起沖殺過來的燕軍,你對他們下手嘛,容易砍到自己人,你不下手嘛,前面的陰影很可能不是己方袍澤而是燕軍,上來就給你一刀!

  而在局部區域,楚人人數又占據著優勢,所以,戰場上很快出現了楚人和楚人互砍的局面,雙方直接殺紅了眼,有人清醒過來想停止這種己方殺戮,但對面已經又提刀砍來,沒辦法,為了保命只能繼續殺下去。

  一時間,四處都是喊殺聲,對于中軍士卒而言,仿佛從東南西三個方向,都有大量的燕軍沖殺過來。

  當初真正的青鸞軍主力,其實葬送在了玉盤城,這一支,可以算得上是由青鸞軍后軍組建而成的兵馬,精銳,倒也算是精銳,但就是欠缺了一些火候和歷練,賣相上是不錯的,你讓他們白天去結陣迎敵,其實也能打,也扛得住打,但面對晚上這種復雜且出人預料的襲擊,他們還是崩了。

  崩,已成定局;

  當初攻打東山堡時,城內的那位柱國率軍殺出時,鄭伯爺麾下的兵馬也差點被打崩。

  士卒再褪去人性,再是野獸……

  就是野獸,也并非冰冷的機器不是?

  所以,

  接下來還是看在這崩局已現的情況下,

  屈氏少主屈培駱能否像昔日鄭伯爺那般,強行穩住局面,再將劣勢給反推回去!

  不過,

  他有一個劣勢,那就是他是黑夜。

  而鄭伯爺那次,是在白日,有帥輦有將旗有一身金甲,可以讓士卒們看見。

  潛行,

  快速沖鋒,

  接敵,

  破陣,

  勢如破竹!

  鄭伯爺騎在馬上,身側,有四娘阿銘和劍圣三人,外加十名親衛,這算是此時鄭伯爺身邊所有保護力量了。

  但除非在這黑夜里,楚軍能忽然冒出來一個將領忽然率五百以上的士卒殺到這里將鄭伯爺包圍,否則鄭伯爺這邊,安全上,應該是沒什么問題的。

  眼下,唯一的問題是,進軍的速度有些過快,導致鄭伯爺這里騎著馬向前,也得提起速度,但提起速度的同時,又擔心自己會偏離戰場。

  究其原因,還是夜襲的效果太好,好到出乎了鄭伯爺的預料。

  在這種情形下,你甚至不用再下達什么命令了,士卒們會一路向東北方向殺去,殺到青灘岸邊,殺到不能游泳過去時才會停歇。

  而這一通穿鑿只要能成功,那么這支青鸞軍中軍,就算是完全被擊潰了。

  鄭伯爺一邊策動著胯下戰馬一邊對身邊的劍圣道;

  “其實,我一直以來都不喜歡那種宿命之敵的搭配,當你很優秀時,總會有人給你拉起一個靶子,讓你們強行對等。

  就比如,你那邊的四大劍客,我這邊,前年不還流行說什么四大新生代將領么?”

  就是屈培駱,民間也有不少流傳著關于其“臥薪嘗膽”的故事,一來,是民間向來有那種拉配對的嗜好,這不僅僅是體現在婚假上,而是大家廣義上,并不喜歡那種純粹的一枝獨秀;

  再者,屈培駱作為屈氏嫡長子,有屈氏資源在背后撐著,結合燕楚之間勢同水火的大局,想來以后二人在戰場上相遇的機會也絕不會少,所以好事者自然會愿意在這件事上多費些筆墨。

  你搶人妻子,他再復仇回來,這樣子的故事,才有意思,才有波瀾,才有看頭;

  當然了,燕地百姓和他國百姓對這種故事的情感傾向自然是不同的,不過,大家看熱鬧聽故事的心態是一致的。

  “存在即合理。”劍圣說道,“能站在那個位置上的,必然也是有水平的。”

  “百里劍能比得過你?造劍師能比得過你?就是那位在軍中廝混這么久,劍鋒都要生銹了的李良申能比得過你?

  誰才是你的一生之敵?

  真覺得倆人原地踏步一直對罵一輩子,這種一生之敵么?”

  “你現在要打勝仗了,你說什么都對。”劍圣說道。

  “這就沒意思了,你得捧我。”

  “為什么?”

  “因為我要打勝仗了,我很高興,作為朋友,你得讓我多高興一會兒。”

  “可這仗從頭到尾都是茍莫離指揮的。”

  “你殺人時,別人會說是龍淵殺的人,和你虞化平沒關系么?”

  “也對。”

  “是吧。”

  “所以,恭喜鄭伯爺運籌帷幄,再立新功。”

  “新功不新功的無所謂了,我功勞夠多的了,這一次入楚,荊城一燒,我就已經大功告成,現在做什么,無非就是個錦上添花。”

  跟著愿意無限制提攜自己的領導就是有這種好處,

  你的付出,已經算好了,你可以得到的收獲,也算好了,真真正正地按勞分配;

  甚至,

  你還能在這基礎上,有閑情逸致地去做一些本可以不做的事。

  如同澆花、

  如同養魚、

  如同烹茶,

  如同將那位明明一點都未曾得罪過自己反而自己對不起他很多的屈氏嫡長子再一腳給他踩在地上!

  這一仗,本可以不打,大大方方遁入大澤,等著靖南王鐵騎來接,自然是穩妥,但眼下這一仗打成了,

  那自己還能在這大楚京畿之地繼續悠哉一段日子,不必急著去大澤的爛泥漿里打滾兒。

  “嗯,怎么感覺前面有些堵了?”

  雖然這里視野很受限,但從身邊燕軍士卒的行進速度和前方廝殺聲來看,應該是終于遭遇到了來自楚軍的真正成建制的抵抗。

  “阿力!”

  鄭伯爺直接喊道,

  “給我沖垮他們!”

  隨即,

  前方傳來一聲大吼:

  “烏拉!”

  一群士卒跟著一起喊:

  “烏拉!”

  “烏拉!”

  只見一身著重甲鐵塔一般高大的漢子像是一頭野牛一般揮舞著巨斧向前直接莽了過去。

  如果是在白天,楚軍結陣時,像樊力這般沖過去,很快就會被長槍卡住然后被制服或者被殺死,但現在是晚上,楚人雖然在這里形成了有組織的抵抗,但距離真正的結陣還是差了太遠,無非是靠著某個將領的威信組織起來了一批,又正好碰到了燕軍一輪沖鋒舊力剛去新力未接正需要喘口氣的當口,才得以攔住片刻罷了。

  樊力領著其身邊士卒近乎無畏地沖撞,砸開了前方楚人的一個缺口,黑夜之下,只需要將楚人分割下來,楚人的抵抗馬上就會削弱到極點,后方燕軍士卒再一跟上,楚人這波攔截被徹底沖垮,卷珠簾之勢在受阻一會會兒后又繼續掀起。

  燕軍士卒們不知疲倦,再者,他們的體力保留本就比坐船剛到且折騰一天的楚人要好得太多。

  這年頭,可沒有海軍陸戰隊的說法,步兵就是步兵,楚國水師是強,也多,燕國那種剛起步的水師跟人家那是完全沒得比;

  但楚人的士卒也不可能沒事做就玩個拉練坐船從這里到那里在自己國境內拉著玩兒,尤其這支青鸞軍后軍為主而建成的新青鸞軍,他們很多其實也沒經歷過長途跋涉的乘船行進。

  反觀燕軍,拿下荊城之后,一路南漂,又在據羊城下休養了好些日子,除了探子很忙之外,主力其實每天就看著城內的大楚“皇帝”和自家伯爺護送吃食,表演一家親的戲碼。

  最重要的是,

  鄭伯爺這支兵馬,本就是精銳拼湊起來的,聯合作戰時沒有戰馬的話,可能配合上還有些生疏的問題,但晚上時,大家甩開膀子往前撲往前沖往前砍,這正好將燕軍士卒單兵素質強的優勢給完美發揮了出來。

  算來算去,

  除了人沒楚人多,

  其他方面,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燕人占優勢,最后,再添上一個有心算無心的突然襲擊,楚軍崩盤不奇怪,他不崩盤才叫奇怪。

  郭東和許安不管什么時候都在一起,睡一個帳篷,吃一個鍋里的飯,這會兒沖鋒時,也是一樣。

  當然了,他們已經不是只會舉大盾的輔兵了,這種萬眾一心的沖鋒中,也由不得他們去摸魚。

  所有燕軍士卒都很清楚,楚人比他們多,如果這一輪沖不垮沖不穿楚人,等待他們,將是被數倍楚人的圍攻。

  郭東扛著盾,向前沖,撞開一個是一個,許安則拿著刀,見機就砍,二人配合地很是默契,黑夜里,火把很少,能見度也不高,但二人這半年相處同吃同睡的默契使得他們哪怕閉著眼也能感應到對方的動作。

  “砰!”

  郭東被一個楚人撲倒在地,許安上去,一刀將那個楚人結果,伸手將郭東拉起來后,又直接縱身一躍,將前面一個楚人壓了下去,郭東上來二話不說舉著自己的盾牌對著那楚人的腦袋就一頓砸。

  鄭伯爺的雪海軍,披甲率本就很高,不遜靖南軍和鎮北軍這種精銳,再加上先后攻破央山寨再破東山堡,繳獲了大量的楚人甲胄,拼湊挑選出來的各部精銳也都是各個精甲,所以,在甲胄精良上,燕軍也比對面楚軍高太多。

  畢竟,四萬多青鸞軍主力葬送在玉盤城,燕人可不會將他們甲胄給送回來,屈氏就算有庫存,也不可能庫存那么多,重新鍛造,也沒那么快,故而,眼下燕軍完全可以用自己的裝備優勢去欺負楚人。

  像這種直接將自己身體迎著對面的刀口丟出去的招式,可不僅僅是樊力才能用,通常意義上,不給對面足夠的揮刀發力距離的話,近距離之下,除非對方運氣極好直接將刀口捅入你的甲胄縫隙,否則,大概率只能拿著刀很無奈地在你甲胄上敲砸幾下。

  “殺!!!!!!!”

  郭東繼續往前沖,許安依舊跟在其身側,落后半步。

  其實,殺紅了眼之后,對誰出刀,已經快成一種本能了,好在,燕軍這邊基本都是在向北面沖鋒,倒是不用像楚軍那樣還得盡可能地去分辨敵友。

  且楚人的阻攔之勢,正在極為清晰地變弱,甚至出現了那種畫面。

  那就是郭東和許安在沖刺時,超過了前面相同方向也在奔跑的人,一開始,還以為是一同向北面沖殺的友軍,后來還是許安眼尖,直接一刀招呼上去,砍完了后郭東才發現竟然是個楚人。

  “直娘賊,這楚奴居然跟著咱們一道沖著嘞!”

  這到底是敵軍還是友軍?

  面對兇神惡煞的燕軍,崩潰的楚人在往后跑時,忽然發現,與其回歸頭去面對恐怖的燕軍,倒不如去面對在北面阻攔自己的袍澤。

  大家一起沖,大家一起跑,一起向北面沖;

  燕人在跑,楚人也在跑,夜幕之下,除了兩翼被擊潰的楚人還在懵懵懂懂外,中軍位置這邊,主流就是一起向北。

  阿銘緊隨著主上,提防著暗箭,但這一場戰事,確實是過于安逸了。

  不過,阿銘也清楚,并不是說那位被自家主上搶了老婆的屈氏少主有多廢物,事實上,那位今日在排兵布陣上的表現,絕對可堪稱一個“趙括”。

  但他真的和趙括一樣,一出道,就碰上了王者。

  以野人王的謀略和對戰場的把控能力,對付一個屈培駱,真的是有些欺負人了。

  阿銘清楚,這也是主上當年為何要留著野人王慢慢收服不舍得殺的原因所在了。

  野人王在蠱惑人心方面,沒瞎子精通;在指揮作戰方面,沒梁程優秀;

  但奈何,人兩者兼顧,這就很實用了。

  阿銘也會不由自主地犯些許忌諱在自己心里想著,要是今日指揮戰事的是自家主上,興許就不會那般輕易了。

  自家主上現在是會打仗,也稱得上是真的優秀,畢竟名師出高徒,但也是不可能像野人王這般將戰爭玩兒成藝術的感覺。

  就在這時,

  一根箭矢射來,

  阿銘閃身一側,用自己的肩膀挨了一箭,然后繼續像沒事人一樣想著自己的心思。

  鄭伯爺這邊,則對劍圣道:

  “您就不想到前面去玩兩把?”

  劍圣不語。

  他的任務,是保護鄭凡,在戰場上,防止鄭凡出意外,亦或者是在軍寨里時,防止鄭凡這個主將被對方強者來一出斬首。

  至于親自下去,到士兵窩里廝殺,他真的沒太多的興趣。

  無他,

  掉價。

  而偏偏鄭伯爺最擅長的,就是撫劍圣這類人的毛。

  不光能給他撫平了,還能給他撫順了,最后,還能涂上油,讓毛發泛著光。

  鄭伯爺抬起一根手指,

  “您今夜只要出手,戰后,我治下百姓,免去一年的丁賦。”

  丁賦,就是人頭稅。顧名思義,就是按人口繳納賦稅。

  劍圣有些意外地看向鄭凡,道:

  “當真?”

  “當真。”

  鄭伯爺又將那一根手指手回,

  “您要是能幫我在這潰軍之中逮到我那位姓屈的好兄弟,

  丁賦,

  日后在我治下,永不再收。”

  劍圣目光微凝,道:“那你準備怎么做?”

  虞化平到底是虞化平,他被忽悠時,是因為他愿意被忽悠,而不是真的被忽悠了。

  “日后,在治理地方時,我打算攤丁入畝,滋生人丁,永不加賦。”

  “這是你,早就想好了的?”

  “是。”

  鄭伯爺大大方方承認了,

  同時道:

  “您出不出劍,其實都會這般安排下去。”

  “那我為何還要出劍?”

  “您覺得呢?”鄭伯爺反問道。

  劍圣點點頭,道:“這一策,當浮一劍白。”

  言罷,

  龍淵飛出,

  劍圣身形落于馬下。

  鄭伯爺大喝道:

  “三兒,為劍圣大人領路!”

  “是,主上!”

  三兒帶著自己的一幫手下簇擁著劍圣向北疾行而去。

  鄭伯爺則伸手對著身旁的阿銘招了招,

  催促道:

  “快,再靠近點兒。”

  四娘策馬上前,卻被鄭伯爺伸手攔下,道:

  “再怎么著,也不能讓你給我擋,有阿銘呢。”

  “……”阿銘。

  “主上是否忘了,您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們都可能暴斃。”

  “話是那么說,但我總要一點面子的。”

  鄭伯爺今兒個心情好,

  確切地說,

  是有些膨脹了。

  然后,

  很快,

  他的后背就一陣發涼。

  就是薛三領著劍圣前突的方向上,也就是距離鄭伯爺可能也就五十丈的位置,忽然傳來了一聲轟鳴和一道劍氣呼嘯之音。

  阿銘馬上策馬斜靠過來,擋住鄭伯爺。

  四娘單掌一拍馬背,徑直落在了鄭伯爺身前,坐在鄭伯爺馬上。

  鄭伯爺有些無奈道;

  “不乖。”

  四娘則道:

  “主上,那是楚軍派來斬首您的隊伍。”

  “我知。”隨即,鄭伯爺又笑了笑,道:“所以,為天下蒼生著想是真的有福報的,瞧瞧。”

  亂戰之中,

  奪旗斬將往往是最快決定戰場格局的一種方式。

  昔日東山堡一戰里,那位大楚柱國也是猛攻鄭伯爺帥輦所在處,想要以此作為翻盤的契機,不失為一個反敗為勝之豪賭!

  眼下,這支楚軍敗局已定,以小股精銳逆流而上,妄圖行一招斬首戰術,也是情理之中。

  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么隱藏著過來的,也不曉得他們是如何做到這般悄無聲息且精準的,

  怎么說呢,

  這個世上,你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屈氏作為大楚大貴族,自然也是有些底蘊的,執行這一場斬首冒險的,也必然是跟隨在屈培駱身邊的真正精銳。

  好在,

  劍圣也在先前動身了,

  好在,

  無巧不巧地,雙方竟然碰上了。

  若真是讓這支人馬繼續拉近了二三十丈距離,那哪怕鄭伯爺身邊有阿銘劍圣胸口里有魔丸,也依舊會有出意外的可能。

  “主上,避避?”阿銘說道。

  鄭伯爺一只手摟住四娘的腰,

  明明心里還有些后怕,

  卻依然笑道;

  “避什么避,狗急跳墻罷了,撲滅這一支,這一路楚軍,就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兒來了。”

  笑著說完,

  鄭伯爺的手還在四娘腰肢上輕輕捏了捏,

  只可惜四娘身上著了甲,手感微涼堅硬,但倒是不妨礙鄭伯爺腦補那熟悉的細膩和柔軟。

  緊接著,

  鄭伯爺仰頭望了望天,

  “天亮之前,將這里都了結了吧,別耽擱了本伯請那位姓屈的好兄弟吃早食。”

  而那邊,

  薛三剛領著一眾人撲入軍潮之中,當即就發現了不對勁。

  他是誰,

  刺客,

  而且是曾經站在巔峰的刺客,

  剎那間,

  一股近乎濃郁得讓他窒息的刺客味道襲來。

  其目光之中,當即看見有一群人,他們竟然在逆著人潮反向前進,身邊有不少燕軍士卒直接被他們用匕首這類的武器了結掉了性命。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燕軍主力在前面撲殺,因為楚人潰敗得太厲害,所以導致燕軍前鋒到鄭伯爺這兒有些脫節了。

  所以,換句話來說,這一群刺客,應該是從外圍繞行過來的,然后再選中了這個位置進行滲透。

  薛三的汗毛當即炸開,

  誰曾想,

  在局面一切大好時,危機,竟然已經距離自家主上這般得近?

  說到底,這的確是戰場,有無數種可能,哪怕是所謂的真正強者,在戰場之中也是可以隨意隕落的存在,沒人,是絕對安全的。

  “楚軍來襲,殺!”

  薛三馬上大喊出來,其本人,更是猛地前沖,匕首投擲,瞬接自己袖口下的暗弩,射中了一個楚人刺客。

  但當薛三準備繼續向前時,

  刺客群中忽然閃現出一名身著銀甲的男子,薛三一眼就瞧出這名銀甲男子才是關鍵,而附近的那些刺客,其實就是為了幫其隱藏身份好使得其接近自家主上!

  “砰!”

  對方一刀劈砍過來,

  薛三當即認慫,避開。

  而原本跟著薛三前沖的一名手下提刀去擋,但其刀直接被斬斷,一道血線自其眉心位置向下,直接死透。

  屈明軒發出一聲低吼,他已經看見了前方的異樣,不出意外,那里,應該是燕軍將領所在位置,也就是那位大燕平野伯所在之處!

  “殺!”

  屈明軒身邊,一眾楚人刺客也紛紛抽出兵刃沖殺過來。

  避開那一刀倒地后的薛三當即對那一身白衣大喊道:

  “必須快點弄死他,否則局面會壞!”

  屈明軒沒管一側地上的薛三,而是如同猛虎一般向前沖去。

  誰料,

  一聲劍鳴傳來,

  屈明軒心頭警兆頓生,提刀去扛。

  刀劍碰撞,

  屈明軒身形巨震,后退數步;

  劍圣傲然而立,龍淵在其身前游走。

  “晉國劍圣?”

  屈明軒用手背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嘴角血漬,

  只一劍,

  只一次對招,

  他就清楚,

  自己絕不是眼前這位劍圣大人的對手。

  他是四品武夫巔峰,還未入三品,且就算自己現在是三品武夫,若是單挑的話,估摸著也不是這位劍客的對手。

  世上公認,

  同階之中,劍客最強。

  武夫體魄,固然精悍,卻真的不適合這種捉對廝殺。

  或許,

  只有那位大燕的南侯才能以武夫修為真正做到過擊敗劍圣。

  但那位南侯,

  只有一個!

  “想不到堂堂晉地劍圣居然……”

  未等屈明軒將話說完,

  劍圣眉心一皺,

  口中吐出一股舌尖精血直接噴灑在了身前龍淵劍身上,龍淵當即釋放出一道血光。

  而后,

  劍圣一指向前,

  龍淵宛若一道赤色的雷霆,呼嘯而去。

  速度太快,

  攻勢也太猛,

  屈明軒整個人都愣住了,

  自己的開場白還說完,

  自己本想著再多調理兩口氣血,

  無論成敗,

  自己都應該多說一些話,

  至少,

  再多過幾招,

  或是敗于這位晉地劍圣之手亦或者是隕身于亂軍之中,都能接受;

  可偏偏,

  這位晉地劍圣上來就直接獻祭本源,半點廢話都沒有!

  屈明軒伸手抓住身邊一個同行刺客,推向自己身前。

  龍淵直接將其身軀洞穿,

  屈明軒再度提刀,

  周身氣血凝聚于刀鋒之中。

  “砰!”

  刀劍碰撞!

  龍淵彈回,于半空中又飛回劍圣身邊,屈明軒手中的刀則則直接碎裂數段。

  他的身上,

  倒是沒有絲毫傷口,

  但那恐怖的劍氣卻已經刺入其體內,開始瘋狂地絞殺著其體內的氣血,一時間,屈明軒只感覺全身麻痹,整個人完全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栽倒過去。

  飛劍而去,

  取人性命,

  對方還是一個武夫高手,

  劍圣還真做不到一劍斃命;

  至少,

  沒有十足的把握。

  武夫的體魄,實在是太強大了,還是需要按照常規流程慢慢去打削。

  但劍圣這一次,卻直接以最為凌厲的一劍,沒選擇去破防殺傷,而是以劍馭氣,以自身劍氣強行對沖掉對方身上的氣血,對方身體或許不會留下什么傷勢,但其本人,也將在一段時間內再無法調動起絲毫氣血。

  薛三眼疾手快,確切地說,正如阿銘所言,在搶人頭方面,薛三有著極強的天賦。

  在其他刺客被燕軍士卒圍攻無法他顧時,

  薛三就已然竄到了屈明軒身前,一把帶毒的匕首直接刺入其脖頸之中。

  “呼!”

  人頭收割完成!

  躺在地上的屈明軒瞪大了眼睛,他死得,可謂相當憋屈。

  回顧自己的前半生,他一直在修煉,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母親,這一次,他陪著屈培駱出山,其實也是為了向家族證明自己的真正價值以確定自己可以以旁系身份再入主宗的資格。

  這樣一來,自己的兒女雖然沒有屈培駱這一脈高貴,但也不算是旁系了,可以以主宗的身份過日子。

  自己就這般…結束了?

  而劍圣本人,

  在耗去一部分本源后,

  已然盤膝打坐,不再出手,而是調理。

  從出場,

  到結束,

  他只發出了一劍。

  一是因為薛三喊的那一聲要快,

  所以劍圣就給那位楚國武將來一個快的;

  二是因為,

  那句熟悉的開場白:

  “沒想到堂堂晉地劍圣居然……”

  劍圣是真的已經聽膩了,

  似乎每個人在見到自己后,都要來一句這話;

  所以,

  劍圣沒給對方將這話給說完的機會。

  一開始聽這話,劍圣有些羞愧;

  再之后聽這話,劍圣有些感傷;

  隨后聽了這話,劍圣有些憂郁;

  繼續聽了這話,劍圣有些煩躁;

  最后,

  再聽到這話,

  算了,

  你去死吧。

  屈明軒一死,其余刺客在薛三的手下以及鄭伯爺親衛的圍攻下,很快死傷殆盡,薛三不敢有絲毫耽擱,馬上招呼一批親衛將盤膝打坐的劍圣保護起來。

  雖然有種充電十小時通話十分鐘的感覺,但不管怎么說,那是相當地好用啊!

  鄭伯爺摟著四娘策馬緩緩過來,

  問道;

  “沒事吧?”

  薛三回道:“主上,解決了。”

  “保護劍圣。”

  “是,屬下明白。”

  隨即,

  鄭伯爺左手繼續摟著四娘右手舉起蠻刀,

  前方,

  大局已定,

  晨曦也已經露出了一角,

  這一場持續了整個后半夜的廝殺,

  該落幕了。

  “親衛營聽令,隨本伯,向前!”

  青灘,

  岸邊;

  朝陽撒照下來,

  尸橫遍野,以楚人為主。

  這是一場大敗,敗得很徹底。

  一名披頭散發的紅甲將領,頹然地跪伏在地上,在其四周,有一眾士卒持刀持弩對準著他。

  屈培駱沒有迂腐,他是打算突圍的,哪怕丟下整個中軍。

  因為他還有林榮的右路軍,他還有張煌的前鋒軍,還有那支駐扎在大河鎮不管內部有多少蛀蟲但名義上依舊是自己麾下的左路軍。

  他突圍出去后,還有資本,不用等十年,在第二日,就能卷土重來,可以和平野伯再扳一次手腕。

  但當他調動親衛騎兵準備突圍時,卻一下子成了潰軍的主心骨,然后,潰軍們本能地向他集合而來,一下子將準備突圍的他給堵住得動彈不得,直接錯過了最后的突圍機會。

  而金術可則領著鄭伯爺麾下僅存的騎兵在此時切了進去,擊潰了成團的潰軍,又將屈培駱逼退向了青灘。

  等到日出之后,

  屈培駱身邊的親衛盡數戰死,

  屈培駱本人則被燕軍士卒當作一條大魚,給留到了現在。

  因為大家伙都清楚,這位,應該留給自家伯爺去處理。

  “嘩嘩!”

  包圍著屈培駱的燕軍士卒讓開一條路,鄭伯爺策馬載著四娘緩緩而來。

  天亮了,

  為了防止鄭伯爺好人妻這種誤解傳聞之上,

  再加一條鄭伯爺好晉風,

  所以四娘將頭盔摘去,露出了自己的長發。

  四周士卒看到這一幕后,也是心潮無比澎湃。

  有不少士卒是認得雪海關的風先生的,當然,也有很多士卒是不認識的,但他們本能地覺得,伯爺騎著馬,載著一個女人閑庭信步過來,抬手間,楚軍灰飛煙滅,真乃大丈夫也。

  所以,

  鄭伯爺很早就說過這番話,一個人做的事,到底荒不荒唐,其實還是看他最后的結果。

  如果自己戰敗了,軍帳里藏著一個女人,這就是大罪過;

  你現在大勝了,這就是真性情,真英雄,受人膜拜。

  “主上,你看,屈培駱的臉很干凈,兩鬢頭發有些濕,他剛剛應該自己洗過臉了,在這個時候還想著保持自己的干凈,證明,他是不愿意死的。”

  鄭伯爺低頭道:“你的意思是,他想當洪承疇?”

  “這種大楚貴族,家和國,哪個在前頭呢?”四娘反問道。

  “可我和他,可謂仇深似海。奪妻之仇就算了,畢竟是公主硬要倒貼我,我也是被迫的。

  我和他還有殺父之仇。”

  “主上,咱們身邊,帶孝子,還少么?”

  “唔,你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是不少。”

  “所以,主上,大可試試,如果主上愿意,就給他一個臺階,看他下不下來,畢竟,外圍,還有不少楚軍;

  當然了,主上若是不愿意,也無妨的,大勢如此,靜候靖南王鐵騎南下至此就是。”

  “好,我盡量試試。”

  鄭伯爺翻身下馬,

  向著岸邊的屈培駱走來。

  四周,

  所有燕軍士卒集體將刀敲擊在自己的甲胄上,發出連續的撞擊聲。

  “虎!”

  “虎!”

  “虎!”

  許安看見自己身邊的郭東敲擊得最響,敲完后,發出了一聲悶哼,晚上的廝殺沒啥事兒,但剛剛似乎自己給自己敲出內傷了。

  在這種肅殺氛圍下,

  鄭伯爺一步一步地走向跪伏在那里的屈培駱。

  屈培駱抬起頭,

  看向鄭凡,

  他張了張嘴,

  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所幸,

  他不用說什么,

  因為現在這里的話事人,不是他,而是眼前這位。

  鄭伯爺臉上露出了一抹和煦的笑容,

  雙手負于身后,

  輕嘆一口氣,

  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雖說不至于禮賢下士,但至少,溫和一些。

  少頃,

  鄭伯爺目光望向河面,

  緩緩道:

  “這里,和你爹當初死的地方,好像。”

  “……”屈培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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