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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軍議時,思考了一下政治立場,開了一點小差,居然就開出了這樣一個效果。
自己那話一接,
靖南王再順勢一提,
鄭伯爺也有些恍惚,自己堂堂一個雪海關總兵怎么莫名其妙地要變成帶領李富勝這一鎮鎮北軍作戰的臨時主帥了?
最關鍵的問題是,
鄭伯爺之所以自信滿滿地沒帶梁程過來,是因為鄭伯爺覺得以自己現在的水平,應付靖南王這個老師的考核外加一些超出于尋常戰事層面的戰略層面上的東西,是可以了。
事實也證明了鄭伯爺這幾年的成長和進步。
無論是在吃火鍋時對靖南王大計劃的理解,還是在處理折子以及在面對靖南王關于立場方針上的問話這些事情上,鄭伯爺都很平順地應付了下來。
但讓自己忽然被拉出來,指揮攻城戰,他真的做不到了。
方法,當然很簡單,無非是先推平楚軍外圍的防御工事,再盾牌手前壓,箭塔前壓,弓弩手投石機拋射,然后趁機下令攀附城墻沖城。
是啊,很簡單,看了幾遍就會了。
但里面的時機掌握以及對戰局的敏銳觀察,非軍事大家難以運籌在胸。
鄭伯爺知道自己的水平,讓自己現在領一路兵馬,和敵軍野戰,如何迂回,如何襲擾,如何沖陣,如何分割,這些,他是能應付的;
但攻城戰和野戰完全不同。
攻打東山堡時為何石遠堂在第二天就率軍出來反擊,那是因為梁程的指揮攻城節奏實在是太過于行云流水,城內楚國守軍完全被打懵了,喘不過氣來,城墻已經面臨了失守。
否則按照人大楚柱國的劇本,他是打算堅守個十天半月后再嘗試殺出的。
所以,那一戰中,雖然梁程沒能預知到城內居然有一個大楚柱國和一支皇族禁軍,但他前期的指揮,其實是完美的,是無可挑剔的。
是梁程指揮的攻城,使得石遠堂不得不提前掀出了底牌。
現在好了,梁程不在身邊。
李富勝啃西山堡已經啃這么久了,雙方已經很熟悉了,楚人也被打出了耐性,甚至可以說是在一次次擊退燕軍進攻后,給打出了自信。
把一個更難的局面,從梁程手上交給自己,一向對自己能力很有逼數的鄭伯爺清楚,自己真的做不到啊。
但都到這個時候了,自己也已經無法推諉了。
鄭伯爺向前邁出幾步,單膝跪伏在靖南王面前:
“末將遵命!”
“來來來,鄭老弟,這些,你都認識一下,有不少,也是老熟人了。”
靖南王先去下一個軍寨了,留下了鄭伯爺一個人。
此時,李富勝正在給鄭伯爺介紹他麾下的這些將領。
有一小半,是以前就認識的,畢竟鄭凡曾在李富勝軍中混過,一起南下乾國。
那會兒,鎮北軍各路軍頭們,還在做著推舉自家侯爺登基的美夢,對鄭伯爺這種鎮北侯親自贊賞的人才,予以熱切的拉攏。
只不過鄭伯爺那時已經算是入了靖南侯的門了,再加上戰后各方面情況的快速轉變,不光是他沒能入鎮北軍,反倒是這支鎮北軍近乎入了靖南軍。
此時,自己和李富勝完全是平起平坐,昔日那幫比自己地位還高的將領們,如今,只能對自己行禮。
世事無常,莫過如此了吧。
“參見平野伯爺!”
“參見平野伯爺!”
一眾將領向鄭凡行禮。
李富勝可以“唾面自干”,不以為意,但這些將領們顯然是有些被鄭伯爺在軍議時的態度給傷到了。
一直以來,鄭伯爺都想走親民路線,你好我好大家好,把關系搞融洽一些;
但靖南王卻一直強行拉拽著自己走另一條道路,自信桀驁,目空一切,這種人設,當然也能走,走到最后,就真的成了下一代田無鏡;
但這條路,實在是太累。
不過,鄭伯爺也沒有去解釋什么,只是默默地點點頭,他們對自己很冷淡,那自己,也大可直接公事公辦。
鄭伯爺看向李富勝,道:
“明日還攻城么?”
“攻,自然是要攻的。”
“那大家現在各自回營準備吧。”
大部分事兒,軍議時已經討論過了,這會兒再開個會重復先前的話沒什么意義。
“末將告退!”
“末將告退!”
待得這些將領下去后,李富勝笑了笑,道:“別介意,這幫小崽子,被哥哥我給慣壞了。”
鄭伯爺摸了摸鼻尖,道:“是我走神了。”
“瞧出來了。”
“現在倒是弄得,有些騎虎難下了。”
當初,李富勝問自己郡主的事情時,鄭伯爺都能如實告知。
李富勝看鄭凡,已經有一種昔日自己欣賞提攜的晚輩終于青出于藍的滿足。
“鄭老弟,你這可就謙虛了啊,說實話,你來指揮,我心里,真的是踏實了不少。”
“還是得由老哥你來指揮,畢竟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前提下,我強行指揮,只怕不美。”
沒等李富勝再來反駁,鄭凡即刻道:
“我在旁邊看著,給老哥你查漏補缺一下就好。”
李富勝點點頭,道:“那…也成。”
“老哥先隨我去看看營地攻城器械吧。”
“必然的,必然的。”
李富勝部的攻城器械,其實也不少,因為在工匠方面,雪海關那兒有著底子,但李富勝因為要負責攻打西山堡的緣故,所以從穎都那里集中調派來的工匠,一小半都供給在李富勝這兒了。
當然了,看了之后,鄭伯爺就發現李富勝這里的器械沒自己那兒的精良。
這時,一個矮小的身影竄了出來,不是薛三又是誰?
“咦,主上,您居然在這里。”
薛三臉上黑黑的,像是熏染過一樣。
在薛三看來,自家主上現在應該在給靖南王當文秘,怎么會來到這里。
李富勝此時指著薛三開口道:“鄭老弟你手下,當真是人才輩出,穎都來的工匠師傅們,在他面前完全不敢拿大。”
薛三,是有這個本事的,這不奇怪。
“這是在弄什么?”
鄭伯爺彎下腰,伸手擦了擦薛三的臉,然后放在鼻前聞了聞。
“火油?”
“在幫他們改進著呢。”
火油裹制石彈,再以投石機拋射,這本就是投石機用法之一。
不過,根據戰場實際殺傷來看,裹著火油的石彈遠遠沒有純粹的石彈砸過去的效果更好,前者無論是力度上還是轟砸效果上,比后者都弱了不止一籌。
但賬也不能一味這般算,畢竟著火的球體砸進來,落地時,還會翻滾,外加火光四濺,砸死的人少無所謂,關鍵是視覺效果,對敵人士氣的削弱效果,是極為明顯的。
“王爺讓我過來做個參謀,幫忙一起攻城。”鄭伯爺說道。
薛三的臉色,當即變得十分精彩,想笑都使勁憋著。
鄭伯爺見狀,伸手拍了拍薛三的腦袋,對李富勝道:“老哥,咱們再去那邊看看。”
“好。”
在營寨里繞了半圈,鄭伯爺不得不感嘆,鎮北軍不愧是鎮北軍,李富勝的這支鎮北軍本就兵員素質極高,且未曾經歷過因李豹戰死而分家的局面,外加李富勝入晉后,早早地就算是歸于田無鏡麾下。
相當于本是一把極為鋒銳的寶劍,又有了后期精心維護保養。
所以,哪怕因攻城戰鏖戰許久,首先軍心士氣上,并沒有出現頹勢,這一點,在那些將領臉上不服輸的神色上,也能瞧出來。
還有,他們的一應軍械所需,也是極力滿足。
這一點和雪海關不同,雪海關是白手起家,要知道柯巖部那幫人過來時,部族勇士的箭頭還是用動物骨頭打磨的,光是裝備他們,也是讓雪海關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而李富勝這兒,本就家底子豐厚。
“鄭老弟,咱用晚食吧?”
李富勝見時候差不多了開口道。
鄭伯爺點點頭,和李富勝一起入了帥帳。
晚食很簡單,但量大管飽,咸醬加饃,二者都管夠。
“囊球的,忘記吩咐下面人特意做點好的了。”李富勝一拍額頭罵道。
“不礙事,打仗時,吃什么都是香的。”
鄭伯爺坐下來,拿起一個饃就開始吃了起來。
不打仗時,鄭伯爺的身子會顯得有些矯情,而一旦進入戰爭狀態,那是真的吃得好也睡得香。
李富勝也坐了下來,道:
“明日攻城,鄭老弟你覺得應該主攻哪一面?”
“這上面,我不做置喙,還是老哥你拿主意,最起碼,也得等我親歷幾次這里的戰陣后才能有的放矢。”
李富勝點點頭,感嘆道:“鄭老弟,你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太謙虛了,不過也是,你到底是咱們王爺的高徒,這打仗細節上,真的和王爺如出一轍。”
鄭伯爺含蓄地笑笑,啃了口饃。
他現在,其實是能不讓自己做決定就不做決定,能推就推,反正李富勝已經攻打西山堡這么久了,經驗也練起來了,對戰場也熟悉了,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鄭伯爺還真怕自己心血來潮給出什么“天外飛仙”一般的建議,讓李富勝這種沙場宿將聽了貽笑大方不算什么,要是真把局面搞壞了搞崩了,那就真的是何苦來哉了。
“底下那幫崽子,別看他們先前對鄭老弟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他們也都是我親自遴選出來的,跟著我在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
我知道,他們也是敬佩鄭老弟你的,明日真要調動時,他們絕對會遵從鄭老弟你的調令,不會有任何敷衍。”
“老哥,我都說了,這是我的原因。”
鄭凡喝了口水,繼續道;
“怎么老哥你又提起來了?”
“還不是怕你心里有芥蒂么。”
“芥蒂?”
鄭伯爺一時有些沒明白。
“老侯爺…不,老王爺…”
這里的老王爺,顯然指的是李梁亭。
“嘿,早些時候,你也清楚的,也不怕你笑話,咱心里,其實是有那個念想的,那就是讓咱老侯爺坐那個位置上去,姬家坐得,我李家為何坐不得?
但老侯爺早就表示沒那個想法了,我呢,年紀也上來了,雖然現在不顯老,但說句心里話,其實也沒什么好求的了,只求一個,能痛痛快快地殺人。
我不像他們,都早早地將自家子侄帶在身邊一起上戰場培養了,我無兒無女,沒什么舍不得的。
這些家當,如果日后真的是交到鄭老弟你手里,老哥我也算是服氣的,至少,算是給他們,給這幫老兄弟,找了一個好歸宿。
沙場征戰,戰死,那是宿命,沒啥好說的,但只求死的不窩囊,僥幸一路活下來,也能為自個兒為自個兒家里人掙到一份體面,這就極好。”
“老哥,現在還不是說這話的時候。”
“鄭老弟,咱倆不是外人,哥哥我就在這兒給你交個底,哥哥我這個意思,你懂,就好。”
說著,李富勝還伸手在鄭凡大腿上拍了拍。
鄭凡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后,
默默地將腿收了回來。
翌日天還蒙蒙亮時,燕軍軍陣內的號角聲就已經響起。
攻城日久,無論是將領還是士卒,其實都已經打出了經驗和習慣。
燕人以前確實是不擅長攻城戰,但任何事情,在以前沒具體做過時,都是不擅長的。
李富勝軍內,沒有雪海軍特意為鄭伯爺做的那張帥輦,卻有一座高臺,高臺分三座,連在一起,中間還有甲板相連。
開戰時,李富勝會站在中間高臺上觀察戰況,左右兩個高臺則是旗手傳達李富勝的命令。
大軍出寨,各路兵種依次前進,是一個不小的流程,這就像是商鋪白天賣了東西入夜關門前得將擺放在外面的東西都收回來再插上門板,第二天還得開門板再擺出去一樣,知道很繁瑣,但不想夜里遭賊只能這般做。
“來,鄭老弟,請!”
鄭伯爺看著這座高臺,心里,本能地拒絕。
這里,距離前線,談不上很近,但也和很遠不搭邊,有過被投石機追著砸的經歷在前,鄭伯爺是真的排斥這種戰場冒險行為。
但好在,因為是三座高臺相連,騰挪空間很富裕,所以就算真的有投石機砸過來,規避的時間,也還是有的。
最終,鄭伯爺還是和李富勝走了上去。
對面城墻上,楚人顯然也“蘇醒”了過來,城內,還升騰出了炊煙。
這種戰爭和生活氣息相結合的畫面,沒有一絲違和,反而顯得很是協調。
下方,各路兵馬還在陸續進入指定位置,投石機和箭塔等等還在從后頭向前推送。
“報!!!!!!!!!”
一名傳信騎過來,翻身下馬后極速上了高臺。
“將軍,東邊來了一支……治喪隊伍,打的是雪海軍的旗號。”
“治喪隊伍?”李富勝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鄭凡。
鄭凡點點頭,道:“是我的人。”
“哦,放進來。”
“喏!”
“是給那位大楚柱國治喪的么?”李富勝馬上就想到了關鍵。
“是。”
治喪隊伍進來了,全部甲胄上綁著白布,兵器上也纏著白條,帶著一口原本應該屬于阿銘的精致棺材。
這邊,燕軍還在做著攻城前的準備工作,已經有不少士卒盤膝坐在地上等待了,看見這支忽然進來的“奇裝異服”,大家都很是好奇地微微抬頭看向那邊。
西山堡城墻上的楚人也是這般,也不知道燕軍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石遠堂戰死的消息,李富勝麾下早就下令向西山堡的楚人守軍通傳了,但對面楚人守將應該將這個消息壓制了下去,或者干脆說這是燕人設計動搖我軍軍心云云。
之前石遠堂沒死前,燕軍這邊喊的是五皇子造反,已經殺了攝政王。
而楚軍那邊喊的是,快回去看看,你們家燕皇已經暴斃了!
這種戰場上動輒“你媽死了”“你爸沒了”的謊言,其實互相都砸得很多。
久而久之,大家都已經有些免疫了。
然而,
當治喪隊伍撐起了一面金色的火鳳旗時,城墻上的楚軍一下子愣住了。
再之后,一輛青銅戰車被推出來時,城墻上的楚人當即炸開了窩。
謠言可以隨便傳,但實物,卻很難造假。
因為無論是火鳳旗還是青銅戰車,都不是凡品。
且若是對面楚人拿出了屬于靖南王的鎏金甲胄掛出來的話,燕軍這邊必然也會軍心不穩。
然后,更為過分的一幕出現了。
只見那支燕軍治喪隊伍中出來一個體格巨大的大漢,
他打開了棺材,
他從里面扛出了一個身穿著尊貴甲胄的老者遺體,
他將遺體舉了起來,
遺體上有線和板子固定,那個大漢手里和嘴里都叼著牽連的木板。
遺體被舉起,
大漢雙手開始舞動起來,
像是玩提線木偶一樣,上方的遺體也開始扭動起來。
大漢自己的雙腿和腰部也開始跟著節奏扭動起來。
隨即,
治喪隊伍里有數十人下馬,明明身上掛著孝服的他們,卻掏出了紅綢子,跟著前面大漢的步點一起扭動了起來。
大家動作一致,一起整齊劃一。
這是在,扭秧歌。
燕人這邊,莫名其妙。
雖然這個民俗活動曾在雪原和野人部族歃血為盟大會上代表燕人民俗進行過訪問演出,
但地地道道的燕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居然還有這個風俗!
而城墻上,已經不斷傳來楚人的叫罵大吼以及大哭的聲音。
持續了一段時間后,
西山堡的城門竟然打開了,從里面殺出來一支騎兵,這是打算出來搶奪正在被燕人侮辱的己方柱國遺體。
李富勝激動地猛地一拍身前欄桿,
對著自己身邊站著的鄭伯爺喊道;
“怪不得你昨日不要指揮權,原來,一切都在鄭老弟你的掌握之中!”
鄭伯爺:“啊”
晚上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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