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小菜,
幾杯小酒,
哥倆對坐,
喝著吃著,
就容易暢想未來,
這是自古以來的習慣。
上一次,鄭伯爺和姬成玦這般對坐時,還是在北封郡。
這一次,哥倆是在燕京城內。
比之上次,
曾只是虎頭城護商校尉的鄭凡,現在是坐擁兩萬鐵騎的平野伯爺;
曾只是閑散廢物王爺的姬成玦,現在壓迫得東宮喘不過氣得讓燕皇親自下場拉平衡。
固然,
曾經吹噓過的你自宮吧或者是我善待你兒子,距離現在還很遙遠;
但對比當初,二人,其實都有了長足的進步。
燕京距離雪海關,實在是太遠,二人并不知道下一次見面得等到何時了,但想來,等到下一次見面時,應該會比現在,再度發生巨大的改變。
酒,喝了很多,一杯又一杯,雙方都沒勸酒,但都覺得,今晚不醉一場,似乎有些對不住這幾年來的第一次相見。
然后結果是,
雙方都醉了。
何思思進來過一次,見兩個男人都醉倒在那里,就親自拿了兩條毯子給他們蓋上,并未喊醒他們。
等到早上時,
姬成玦先醒了,
他的眼睛通紅,顯然沒休息好,但養成的作息使得他還是準時醒來。
看著熟睡在自己對面的鄭凡,
姬成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然后忽然覺得自己對著一個男人露出這笑意有點膈應,馬上收起。
起身,
他準備上朝了。
雖說昨晚說過今日不上朝的話,但誰叫自己醒了呢。
從鄭伯爺身邊經過時,姬成玦驚訝地發現鄭伯爺居然也睜開了眼。
“喲,醒了?”姬成玦說道。
“仗打多了,想睡得跟死豬一樣也難了。”
“那你再睡會兒,我去上朝了,今兒個是太子監國第一天,我得去捧個場,待會兒讓思思給你安排早食,記住,去看看我的兒子,昨晚光喝酒都忘了。”
鄭伯爺很是嫌棄地對姬成玦揮揮手,像是在趕蒼蠅。
外頭的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姬成玦匆匆洗漱后就上了馬車,馬車內,照例準備好了一些簡單的早食,他其實不餓,但還是強行吃了些。
“殿下昨晚和平野伯喝得很開心呢。”張公公笑道。
姬成玦點點頭,道:“這幾年,仿佛什么都在變,就他沒變。”
“平野伯爺,確實是個妙人呢。”
“是啊,這世上像他這么有趣的人,真的不多了。”
鄭伯爺也沒有睡回籠覺的習慣,他向來都是醒了就醒了。
洗漱吃了早食后,何思思親自過來,要領著鄭伯爺去看孩子。
何思思出身民間,同時又知道自家丈夫和平野伯之間的關系,所以沒有絲毫的架子和規矩束縛,從乳娘那里接過了自己的寶貝兒子后,直接遞送給鄭伯爺。
鄭伯爺接過來抱了抱,
孩子,白白嫩嫩的,很是可愛。
何思思笑著道:“傳業,叫干爹。”
“咿呀咿呀……”
孩子現在還不會說話。
鄭伯爺有些尷尬道:“我的人都被安排在京內營地了,東西也在那兒,本來準備好給他的見面禮只能下午時差人送來了。”
“伯爺,瞧您說的。”
鄭伯爺試了試讓孩子的襁褓和自己衣服里的魔丸碰了碰,但魔丸毫無反應。
可見魔丸并不是對所有孩子都感興趣,而是獨寵天天一個。
當然了,
鄭伯爺相信以后自己的孩子,魔丸應該會保護的。
大概,
可能,
是這樣吧。
逗弄了一會兒孩子,鄭伯爺就將孩子交給乳娘,自己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站著一個年輕公公,是張公公的干兒子,小張公公。
小張公公應該是姬成玦特意留下來給自己的。
鄭伯爺在臺階上坐了下來,問道:
“鎮北侯府郡主,回來了吧?”
“回伯爺的話,郡主早已回京了,還是住在后園,前些日子,郡主還去了西山雷城寺上過香。”
鄭伯爺點點頭。
看來,
郡主回京后,應該是蘇醒了。
京城到底高人多。
但這就很難辦了,
其實,
鄭伯爺在京城這幾日是沒有公務的,只是要備著隨時準備被陛下召見入宮,其余時候,都是自由活動。
但郡主那個女人既然在京內,鄭伯爺還真不敢瞎跑。
“對了,派人去接我在城外大營里的一些手下入京。”
“伯爺,今早殿下就已經吩咐過了。”
瞎子和野人王他們作為鄭凡的親隨隊伍,在入城后,就被安置進了城外軍營,這是一直以來的規矩,但凡在軍籍人等,主將入京時,其護衛隨從都得先待在軍營之中。
也不是沒有一些將領會在府邸里安排以前的部曲,但那些部曲都是脫離軍籍的。
瞎子他們原本可以不走這個流程,但這樣一來未免過于扎眼,京中不比其他地方,還是盡量低調一些為好,不知道多少雙眼睛正盯著自己呢。
畢竟,自己現在已經有了被盯著的資格。
“伯爺是想出門么,奴才給您安排馬車。”
鄭伯爺馬上搖頭,道:“不了,不了。”
那個瘋女人在京城,自己還是別出去了。
京城不比雪海關,京城外的大營,一半是鎮北軍。
那個瘋女人很聰明,也必然清楚到底是誰害得她昏迷了小半年。
“是要出門么?”
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鄭伯爺身后傳來。
鄭伯爺轉過頭看去,不是劍圣是誰!
“對,我要出門。”
說著,
鄭伯爺手指著小張公公,道:
“備車。”
“是。”
小張公公下去準備了,劍圣則走了過來。
“你昨天還好吧?”鄭伯爺關心地問道。
“魏忠河找了兩個人,和我喝茶。”
“沒說些什么?”鄭凡問道。
“要說什么?拉攏我投靠大燕?”
“不應該么?”
“我在雪海關,不也是在為你燕人做事么?”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還是有些不同的,你懂的。”
鄭伯爺不相信劍圣這種級別的高手,朝廷不會動心。
“他們沒說,因為他們知道我不會同意。”
“這就好。”
“你待會兒是要去哪里?”
“去湖心亭。”
“去看那個被你廢掉的皇子?”
“這是誤會,廢掉他的是靖南侯。”
“不是你?”
“我就是個工具,工具。”
“雖然我未曾入朝為官,但我真的很好奇,親手廢掉一個皇子的人,在朝廷當官,是個什么感覺?”
鄭伯爺笑了笑,
“他也是一個工具。”
劍圣微微一愣,隨即明悟過來。
很快,
馬車準備好了。
小張公公親自駕車,鄭伯爺和劍圣坐在馬車里,向著湖心亭方向駛去。
“身為大燕的伯爺,在京城,居然也擔心有人刺殺。”
劍圣這話,明顯帶著一抹調侃的意味。
“是那個女人,上次讓你殺豬幫忙嚇唬的那個。”
“郡主?”
“對。”
“她敢么?”
“小六子大婚那晚,她敢讓李良申和身邊的那個七叔,去皇子府邸,刺殺小六子。”
這件事,
知道的人很少很少,因為當事者雙方,都沒聲張,也不敢聲張。
但小六子在給鄭凡的信中,卻著重提到過此事,不停地在信中罵那個女人是個瘋子,瘋子,瘋子!
這也能理解,
畢竟小六子的大婚之日,差點成了他的忌日。
劍圣開口道:“那一晚,皇后也薨逝了。”
“為什么你總能抓住問題的關鍵?”
劍圣開口道;“為什么在你語氣里聽出了一種我居然能這么聰明的意味?”
“抱歉,我下次隱藏得再深一點。”
“天家,果然是真無情。”
“你好象忘了自己也是天家的人。”
劍圣也姓虞,是大晉國姓。
“我自己都不覺得自己算。”
“但至少算是個宗室,還有,這件事,還不至于牽扯到天家無情不無情上頭去。”
“但你自己心里其實有想法了,是吧?”
“不好說。”
“我很好奇,以后你的孩子如果也這樣,你會怎么辦?”
“他只要不去借印子錢,我就隨他去。”
印子錢,也就是借高利貸。
“灑脫。”
“我沒想過望子成龍或者望女成鳳,這樣活得太累。”
“確實,這樣對孩子,的確太累。”
“我說是我太累。”
“好。”
“你呢,什么時候打算再生一個?”
“不急。”
“等回去后,抓緊和嫂子生一個,我做孩子他干爹。”
“你的干兒子,似乎不少。”
“哈哈。”
這時,
劍圣忽然開口道:
“有劍氣。”
鄭伯爺馬上從坐姿變成匍匐,
“李良申?”
臥槽,那個瘋女人,下手這么快也這么瘋狂么!
“是一個九品劍客,在隔壁酒樓。”
“……”鄭伯爺。
鄭伯爺重新坐了回去,道:“你故意的。”
劍圣沒說話。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沒有安全感。”鄭伯爺感慨道。
“你喜歡雪海關?”
“其實我也不喜歡雪海關,那里氣候并不是很宜人。”
“你要求真多。”
“其實不多,如果能把京城變得和雪海關一樣安全的話,我就滿意了。”
“這還叫要求不多?”
“人嘛,總是要有夢想的不是。”
馬車,來到了湖心亭。
鄭伯爺出示了當年給自己的銀色令牌,守衛放行。
劍圣留在門口,沒進去。
鄭伯爺則在兩個聾啞人的帶領下,走入湖心亭深處,待得他們打開了鐵門后,鄭伯爺繼續向里走。
他看見了一座湖,也看見了湖中的那座亭子。
鄭伯爺沿著長廊,向亭子走去。
亭子內,緩緩探出一個人頭,那人一開始應該是躺著的,聽到這里的動靜爬了起來。
他穿著一身白色帶著墨跡的衣服,頭發有些長,整個人看起來,不算多么頹廢,反而有些山間隱士的飄逸。
二人,
四目相對。
“鄭伯爺?”
“見過三殿下,看來三殿下居于這般美景之中,也不忘世事。”
“托您的福,在這里邸報我還是能看到的,也知道了鄭伯爺你這幾年來的功績,實乃我大燕棟梁。”
鄭伯爺嘆了口氣,
“沒想到我會來這里看你吧?”
三皇子笑了笑,
“是啊,沒想到。”
然后,
三皇子拿出一副黑色的弩,
對準了鄭伯爺。
“…”鄭凡。
大概一個時辰后,
鄭伯爺從湖心亭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道畫軸,
上了停在外面的馬車。
小張公公開口詢問道:
“伯爺,去哪兒?”
“回去。”
“是,伯爺。”
馬車內,
劍圣看著上來的鄭凡,開口道:“比我預想中,花費的時間少了不少。”
“其實,也沒多少好談的。”
“我原本以為你們間會有很多話可以聊。”
“我進去時,他拿著一把弩等著我。”
“這不算多么意外。”
“那把弩,是紙做的,他用墨汁調了色。”
“有點意思。”
“他猜到我要來的,我也必須要來。”
“因為這是你的交代。”劍圣說道。
“你連這個都能猜到?”
“你的那種語氣,又來了。”
鄭伯爺拿出畫軸,打開。
里面是一幅畫,
畫的是一座關隘,是打仗的場景。
“這是他畫的,是我的雪海關之戰。”
“嗯。”
“他比當年聰明多了,可惜了,你說,人為什么非要遭遇了挫折才能長大?”
“這聽起來,似乎是好事。”
“我們要學會感謝挫折,因為它能讓我們變得更成熟。”
“所以,那位三殿下,還需要感激你?”
“我說過了,他的事,怪不到我頭上,他只是成了陛下給靖南侯的一個出氣的沙袋。”
“但他這幾年晚上做惡夢時,肯定會經常夢到你的臉。”
“呵呵。”
“他是想出來么?”
“出來給皇室丟人現眼么?靖南侯還在一天,他就不可能出這湖心亭。
但我需要交代,他也要一個交代,我們互相交代了,燕皇那里,也就有交代了。
然后,他在湖心亭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僅僅是為了這個?”
“咱不能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也是。”
“我想睡一會兒了,昨兒個沒休息好,等回去時,瞎子他們也應該來了。”
鄭伯爺剛準備身子往后靠靠,
劍圣忽然開口道;
“有劍氣。”
鄭伯爺猛地從背靠變成匍匐在馬車底部。
劍圣有些意外,
“你還真是怕死。”
鄭伯爺扭頭看向劍圣,道:“必須的。”
劍圣道:“是那個女人身邊的老人。”
馬車,
停了下來,
七叔站在馬車前,
開口道:
“郡主請平野伯入后園一敘。”
馬車內,
劍圣開口道:“她邀請你去她家里坐坐。”
鄭伯爺呵呵了兩聲,
爬起身,
走到前頭,
掀開了車簾,
對著站在前方的七叔喊道:
“讓李倩自己來六皇子府見本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