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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燕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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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生文學)

  南安縣縣城城西的一處茶樓內,說書先生正講著大皇子出征成國的故事。

  這說書先生年過半百,頭發早禿,個頭不高,腦袋像是個大車轱轆,留著個青皮頭;

  在其旁邊,站著的一個比他高一個頭,胖乎乎的徒弟。

  先生姓郭,單字一個刀,但這并非是本名,這種做江湖營生的主兒很少會用自己的本名露面。

  郭先生原本喜歡講大門大戶的蠅營狗茍風月之事,哪家閨女和哪家窮書生勾搭在了一起,哪家娘子個隔壁的姓王的木匠夜里幽會云云;

  后來晚上也不知被誰砸了一記悶棍,頭破血流,差點一命嗚呼,這之后,就不敢再講那些了;

  且隨著燕國對外戰事的不斷興起,郭先生開始講那燕人最愛聽的恢宏戰事,為此煥發了事業的第二春,幾家茶樓都想花錢挖他,身價可高著哩。

  眼下堂中所講,正是大皇子率大軍入成國的故事,時效性很高,吸引的聽眾也很多,只是這故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里頭有幾分是干貨幾分是水貨,那就誰都不清楚了。

  只知就是朝堂上的諸位大人們想看那戰報軍情,都得拖上好一陣等那八百里加急過來。

  那邊,大皇子才剛剛入成國,

  這邊,郭先生的故事里大皇子已然身先士卒,親自斬殺了好幾個野人萬夫長了。

  其身邊的那位徒弟,憨憨厚厚的,剛提拉上臺,只負責捧哏,不說多余的話,不過每每張口,都像是在替下面這幫聽眾問的一般。

  一問一接,這故事講得,那著實是精彩夠味兒。

  聽眾們也不去較真這故事是真是假,也不去細思這說書先生如何能比軍情更早得知前線情況的。

  燕人嘛,這兩年已經被一場又一場的勝利給熏醉了,反正是自家贏了,你怎么吹咱爺們兒都舒坦不是。

  縣衙新上任不到倆月的捕頭燕小六,此時也倚靠在茶樓門口,笑呵呵地聽著郭先生講故事。

  這位燕捕頭剛上任時,衙門里不少人瞧著他年輕,都私下里傳著說是縣太爺哪房姨太太那邊的小舅子,估摸著,又是個靠關系上來的酒囊飯袋。

  衙門水深,縣衙這個地方,有時候就是縣太爺,說把你給架空了也就架空嘍,也因此,底下人對他一開始也沒太當一回事兒。

  但誰曉得,這燕捕頭來了也就七天,就將手底下那群捕頭們給拾掇得服服帖帖,儼然老大姿態,上頭,自縣令、縣丞、主簿起,下頭,打皂隸、各班有司來,都被他打通了關系。

  為人不倨傲,知禮節進退,卻又讓你不敢輕視于他,這在一個衙門,上上下下都對你客客氣氣的話,這日子,想過得不爽利都難。

  南安縣位于天成郡,距離京城,說近,也不是很近,但絕對和遠扯不上干系,不能算是天子腳下,但隱約間是能嗅到天子腳氣的。

  外加這兩年陛下屢興大戰兵事,使得囚犯極為緊俏,但有凡事者,上到江洋大盜,下到偷了鄰居家的一顆雞蛋,統統地都送入前線去。

  說是重刑吧,你也很難讓人說出一個“不”字來,畢竟不管什么矛盾,只要外頭一直在打勝仗,那就不算矛盾,倒是這治安風氣,確實是讓人有種“如沐春風”之感。

  也因此,燕捕頭平日里也沒什么事兒,按成例,在街面上收收孝敬,再領著一幫子兄弟晃悠晃悠,日子,過得倒也清閑。

  茶樓里的掌柜見燕捕頭來了,馬上親自過來請入二樓上座,燕捕頭卻拒絕了,只說自己公差在身,不方便進去,倒是不客氣地從小二兜里抓了一把瓜子,一邊嗑著一邊聽著。

  掌柜的又端來一個小板凳,上頭放著一杯茶,躬著腰:

  “您用著。”

  “呵呵。”

  燕捕頭不是個吝嗇的人,從兜里掏出兩塊碎銀子,一塊是茶水錢,一塊是賞給郭先生的。

  剛從前頭胭脂鋪子那兒收的保護費,上頭還帶著脂粉香氣呢。

  “您大氣。”

  掌柜的沒推辭,茶樓喝茶,打賞手藝人,本就是件極有牌面的事兒,您硬是不收,那就是不給爺面子。

  那邊郭先生收到打賞,笑呵呵地對著燕捕頭所站的大門這邊領著徒弟俯身行禮,師徒二人齊聲道:

  “謝爺賞!”

  謝罷,

  郭先生又問徒弟:

  “咱剛說到哪兒了?”

  “說到那成國皇帝臨終向大皇子托孤了。”

  “可不是咋滴,那成國皇帝司徒雷,自知命不久矣,故而命身前宰輔孫有道去軍中請來的咱們大皇子。

  大皇子身著金色甲胄,紅色披風,身后跟著李豹李富勝兩位總兵大人及上千甲士入了那成國皇宮,好家伙,那司徒家的人可曾見過如此威武之師?又可曾見過如此威武之天家皇子?

  那些公主嬪妃們,看著咱們大皇子,那口水,都嘩啦啦的往下流喲!”

  郭先生剛得了賞,

  心氣兒有些飄了,

  這鐵馬金戈地講著講著,居然又回到了當年講風花雪月時的套路上去了。

  “真的假的?”

  “是啊,真的假的?”

  底下有聽眾提意見了。

  合著您郭先生是那快痰盂,用來接口水的,所以在現場,所以看見了是吧?

  郭先生當即正色道:

  “好教諸位爺曉得,這司徒家的皇帝,身子骨本就不好,雪海關歸來本就帶著傷,所以啊,那些后宮嬪妃們早就饑渴難耐嘍,那一汪汪的春水更與誰人分嘗?”

  “哈哈哈哈!!!!!”

  “好!!!!”

  “賞!!!!”

  “大殿下威武!”

  “壯哉,我大燕皇子!”

  街頭說書,不帶點黃腔,不帶點夸張,那該如何烘托起這氛圍?沒這氛圍,怎么能讓人打賞?

  這江湖營生,本就面對的是勞苦大眾,硬掰扯成陽春白雪,反而失了其真意,顯得不倫不類。

  大家高興,聽眾們高興,衣食父母們高興,那就成咧!

  “嘿嘿嘿。”

  燕捕頭一邊聽一邊壓低著聲音笑著。

  別說,

  他還真有些期待接下來的劇情拐向自家大哥和那成國后宮嬪妃們不得不說的故事。

  不過,恰在此時,一名捕頭湊過來,道:

  “大當頭,衙門里出事兒了。”

  “咋了?”

  “死人咧。”

  燕捕頭一聽這個,馬上將手中剩余的瓜子往旁邊一個和他一樣擠在門框邊蹭聽的男子手里一塞,

  隨即,和這個手下一同向衙門趕去。

  衙門確實是死了人,燕捕頭到堂上時,正看見一個身著烏衣的男子正坐在地上,左手拿著一只燒雞,右手拿著一壺酒,正吃喝得起勁兒。

  縣令大人坐在堂上,趕來的衙役捕快們則圍著那個男子,卻沒人敢上去支應一下。

  哦,對了,在堂下,有一具尸體躺著,這人燕捕頭認識,后街開賭坊兼派印子錢的猴三兒。

  此時,猴三兒已經是死得透透的了。

  “怎么回事兒?”燕捕頭找了個捕快問。

  “當頭,您來啦,今兒可是瞧稀奇了,本來是這人欠了猴三兒的錢不還,猴三兒就拉著他來報官,咱大人剛準備升堂呢,誰曉得這人忽然從兜里掏出一塊鐵疙瘩,直接把這猴三兒給砸死了。

  當堂砸死人就算了,這漢子還坐下來接過了吃喝,也不逃也不跑,就說著等他好好吃完這頓飯,就上鐵夾發配從軍去。”

  “酒肉也是自帶的?”

  “喏,那邊人給的,都是他的兄弟,不老少呢。”

  燕捕頭望過去,這才發現縣衙門口原本聚集著看熱鬧的百姓里,有一伙青壯,此時都跪在那兒。

  “嘖嘖。”

  燕捕頭推開了人群,主動走到那漢子跟前,蹲了下來,道:

  “兄弟,酒夠么?”

  那人抬起頭,看著燕捕頭,笑了笑,道:

  “夠啦,喝醉了可走不動道,從咱這兒去成國,可遠著吶。”

  燕捕頭盤膝坐下,指了指已經沒氣兒的猴三兒,道:

  “有仇?”

  “剛走貨回來,得知我一個兄弟老娘被這猴三兒騙了,百文錢被買去了宅子和地,那老娘回過神來哭訴無門,投井死了。

  我那兄弟走得早,早年剛開始混的時候,也沒少蹭人老娘的饃饃吃,這次回來聽到這事兒,得嘞,一命抵一命,殺了猴三兒替我那泉下的兄弟和他老娘報了仇,等下自己也能跟著去前線當個刑徒兵跟著野人或者乾狗廝殺一番。”

  猴三兒的風評自是很差,做的是無良買賣,被他坑得家破人亡的人不少,不過猴三兒的后臺是主簿大人,所以也一直沒人敢動他。

  眼下猴三兒死了,倒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燕捕頭想起了自己那位姓鄭的兄弟所說的話,他說江湖為什么明明上不得臺面,卻依舊能令不少人向往,因為江湖中的一些人,有時候會做一些“衣冠禽獸”所不會做的事兒。

  燕捕頭來南安縣也有段日子了,也知道這猴三兒的一些劣跡,卻一直沒急著動手拾掇他,因為他還沒料理好自己和主簿的關系。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猴三兒再壞,也不會使手段到他燕捕頭頭上,這才是不迫切的根本原因。

  “兄弟,留個名諱?”

  “嘿嘿,待會兒不也要簽字畫押伏法的么,罷了,你既然要問,我就告知你一聲,某南安冉岷。

  人送外號,冉大胡子。”

  “可胡子呢?”

  “提前剃了,省得發配的路上無法打理長虱子。”

  說著,

  冉岷面向縣衙外頭那一群跪著的家伙,

  “別一個個哭喪著臉,咱們是一起投軍的,你們投的是民夫雜兵,某從刑徒開始做起,只要有仗打,不消多時,某就能再起來,到時候,某依舊領著你們殺賊去!”

  緊接著,

  冉岷又轉頭看向高堂上的縣太爺,道:

  “對不住了青天大老爺,某不給你面子,當堂殺人。

  但大老爺也該下來陪某吃一杯水酒,這事兒,終究會流傳出去成為一段佳話,哈哈哈哈,某送大老爺您這東風,大老爺您不乘,那可真是白費了某的一番好意啊!”

  縣令依舊坐在那里,沒下來,臉部在抽搐,顯然是氣的。

  燕捕頭見狀,有些無奈,怪不得這位縣太爺被下面的主簿縣丞架空著,連這點兒氣魄都沒有,白送到眼前的官聲都不要。

  要是那個姓鄭的家伙在這里,

  早就跑下來先連敬酒三杯,

  再含淚大聲念誦刑文,隨即再掩面抱著這孩子大哭一場,非得把這風徹底坐實了才作罷。

  冉岷搖搖頭,

  又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燕捕頭,

  感慨道:

  “可惜了,雖說咱們陛下不禁下吏入官,但兄弟你這當捕快地想往上爬也忒難了點兒,不是官兒,要那官兒聲也沒用啊。

  就是這江湖的匪號,兄弟你要不要?”

  “要嘚。”

  燕捕頭來者不拒,是啥都要。

  冉岷先拿著酒壺,喝了一大口,

  隨即將酒壺遞給燕捕頭,

  喊道:

  “兄弟,走起!”

  燕捕頭也沒嫌棄,對著酒壺嘴兒喝了一大口酒。

  冉岷大笑一聲,

  對著外頭喊道:

  “敢問兄弟尊姓大名?”

  燕捕頭裝作自己已經有些微醉的樣子,

  放聲喊道:

  “南安燕小六是也!”

  “好,某發配前還能再認一個兄弟,也算是一大快事,等著,等哥哥我在軍前積攢下軍功,殺出一個名號來,校尉不行,咱至少得當個守備,或者混個參將。

  哈哈哈哈,

  等仗打完了,哥哥我有機會回來,日后,你就跟著哥哥我做事,我大燕兒郎做什么捕快,陣前殺狗,那才是真正地痛快!

  小六兄弟,等著,以后哥哥我罩你!”

  將陣前廝殺,拿命博取軍功這件事兒,當作了探囊取物,這話,說得未免過于張狂,當江湖水淺,卻也能常常孕育蛟蛇,以后當如何,猶未可知也。

  燕捕頭聞言,笑道:

  “巧了,我一個兄弟早年就說過這話了,也是在從軍前。”

  “哈哈,他那是吹牛,哥哥我可不一樣!”

  燕捕頭抬起頭發出一聲長嘆,

  感慨道:

  “別說,我還真有些想我那兄弟了,快一年了啊。”

  “戰死了?”

  “……”燕小六。

  冉岷見燕捕頭不說話,

  面露嚴肅之色,道:

  “是條漢子,既是為我大燕戰死,當值得敬重,來,燕兄弟,咱們這杯酒,敬你那位已故的兄弟!”

  “嘿嘿嘿。”燕小六笑了起來,笑得肚子痛,但還是點點頭,伸手和冉岷握住同一個酒壺,

  嘴兒朝下,

  酒水灑在了地上。

  “兄弟走好,安心上路!”

  “阿嚏!”

  剛被四娘攙扶著坐在床邊喝雞湯的鄭將軍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差點將手中的雞湯給灑嘍。

  “呵,誰在想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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