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口鍋,來得真結實。”
鄭凡閉上了眼,有些哭笑不得,這大概就是現世報吧。
“雖說乾國那邊封鎖了消息,但至少在乾國三郡,主上留下的這一行字,可以說知者甚多了。
陳大俠來到村子,發現這一行字,直接認定是主上您屠村的,也就很正常了,況且,當地官員大概都會官官相護,不會真的去計較這件事到底是誰做的,丟主上您頭上,也是最合適不過的事。
畢竟,戰事一起,劫掠百姓什么的,都只是尋常罷了。”
見到了碑文,又去當地官府得到了確認的答案,再聯想到自己前陣子率軍破城轉戰的事跡,陳大俠認定自己是真兇,真的是理所應當得很。
“那個參將姓甚名誰,給我查清楚,敢這么栽贓老子,以后老子再去乾國,一定要找他算賬。”
陳大俠的賬,鄭凡是不打算去算了,但那個敢剽竊自己創意還壞自己名聲的家伙,鄭凡可不會想著去原諒他。
“其實,主上您之前的事跡,從商隊那里得到的消息來看,在燕國京城那邊反響挺大的,很多文官對您口誅筆伐,說您踐踏書院有辱斯文,擅啟邊釁更是無法無天;
當然了,有多少人詆毀您,自然也就有多少人欣賞您,畢竟這大燕,文官的話語權并不是太重。
不過,這一切的紛紛擾擾,其實都已經被靖南侯擋開了,所以咱們堡寨一直以來都這么安靜。”
“因為一個堡寨守備的臉可以不用管,但靖南侯的面子,肯定要顧及是么?”
“是的,主上。”
“呵。”
“雖說上次去乾國的事之后,靖南侯一直沒給主上有任何的安排,但看其能夠主動庇護您,免受風波影響,也足以可見主上您確實有些‘簡在帝心’了。”
“要是靖南侯真的稱王了,這簡在帝心還能更有價值一些。”
“靖南侯會不會稱王屬下實在是猜不出來,也不敢亂猜。”
“喲,還有你猜不出來的?”
“屬下未曾親自和靖南侯見過面,屬下覺得,在這件事上,主上您更有發言權。”
“那我要是猜錯了呢?”
“愿賭服輸,既然坐上了賭桌,之后再去說什么后悔,反而被人看低了去。”
“行,對了,陳大俠如何了?”
“他恢復得倒是不錯,至少,沒生命危險,屬下提前吩咐下去了,他的生活標準按照最高的來。”
“你辦事就是穩。”
“主上謬贊了。”
“把信封給我,我去見見大俠。”
“主上辛苦。”
瞎子北將信封遞給了鄭凡,鄭凡拿過信封,先撕開了封口,信的內容因為瞎子北已經讀過了,他就沒再看,只是揮揮手,四娘心領神會推起鄭凡的輪椅離開了曬太陽的場子。
梁程有些感慨道:
“不出意外的話,又能撿回來一個高手。”
“主上的命,還真好。”薛三說道。
瞎子北則是笑了笑,
“大家都加把勁吧,沙拓闕石那頭僵尸,外加這個劍客,可都是主上一個人領回來的。
別真到最后,主上再領回來幾個人,咱們七個,就要靠邊站了。
都以為自己是個人物,呵,玩到最后才發現自己是新號出新手村時村長爺爺送的免費寶寶。”
陳大俠住的房間,很干凈,屋子里燃著炭盆,兩個小娘子坐在椅子上正在烤著土豆,陳大俠則躺在床上,床榻一側放著一個假肢。
四娘推著鄭凡進來時,兩個小娘子馬上嚇得站起身行禮。
“讓你們來伺候大俠的,你們居然敢在這里偷懶,怎么著,把自個兒當主子了是吧?”
四娘嚴厲的聲音響起,兩個小娘子當即嚇得跪在了地上,顯然,四娘在她們心里,當真是積威深重。
床上躺著的陳大俠剛準備開口,
卻被鄭凡搶先呵斥道:
“小姑娘家家的,吃個烤土豆怎么了,都是人,別這么不近人情,生而為人,當自然平等,沒什么主仆不主仆的。”
“是,主上您教訓的是,奴家受教。”
在聽到鄭凡的話后,陳大俠臉上露出了認可的表情,尤其是那句:生而為人,當自然平等;
可謂是說到陳大俠心里去了。
四娘領著兩個小娘子出去,同時幫鄭凡把房門關上。
鄭凡搖動把手,讓自己的輪椅靠近了床榻,陳大俠看著鄭凡慢慢靠近,也掙扎著坐起了身,讓自己的后腦靠在床頭抬高了一點。
如果說鄭凡的身體是透支嚴重的話,那陳大俠相當于在那一晚被沙拓闕石以絕世的武者加僵尸的雙重體魄從上到下狠狠地捶了一遍,這傷想好,可沒那么容易。
鄭凡將信封遞給了陳大俠,
“岔河村的事兒,已經查清楚了,這是傳回來的消息,人,真的不是我殺的。”
陳大俠伸手接過了信封,打開來開始看了起來。
“信里的內容你若是不信,認為是我造假的話,你可以在這里把傷養好,自己回去后再重新調查。
那一日參與這件事的士兵應該極多,你選一個下手,抓了拷問一下,真相,也就出來了。”
陳大俠看著坐在輪椅上的鄭凡,一時間表情有些局促。
“人,真的不是我殺的。”鄭凡重復道。
“是我錯了。”陳大俠主動認錯。
“你沒錯。”
“我就是錯了,報仇卻不分青紅皂白,冤枉了人,還差點殺了你和你的兩個仆人,我愧對我的名字。”
“你真的沒錯,我是燕國的將領,你是乾國人,我前不久才率軍去你們乾國境內跑馬,你身為乾人來殺我,天經地義。”
“我……”
“我其實也不是什么好人,殺人放火的事兒,也做過,別人陰過我,我也滅過人家滿門,出來混的,遲早要還的,這一點,我看得很開,只要人沒死,養好了后就又是一條好漢。
我不記恨你,真的,相反,我還很佩服你,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第二個有俠氣的人。”
“愧不敢當,但我真的想問一句,那第一個,是誰?“
“就是那個把你打得躺在這里的那位。”
“那個人,不是活人。”
“確實,他是個死人,不過以荒漠蠻族秘術使得其死后成了僵尸,他是蠻族王庭左谷蠡王。
在趕路時,你說你有些遺憾沒能去荒漠見見那里的風景,我就把他喊出來,讓你見見,希望你滿意。”
“……”陳大俠。
“呵呵,開玩笑,開玩笑,你想聽聽沙拓闕石的故事么,和你,真的很像。”
“方便么?”
“沒什么不方便的,我這人,以前其實就靠講故事吃飯的。”
場子上,還有兩位殘疾人正在曬太陽。
兩個小娘子在剝瓜子,剝好的瓜子肉分別送到瞎子和薛三掌心里。
四娘則是在做著針線活兒,算上沙拓闕石,這一次要補上四套金絲軟猬甲,可得費一番功夫了。
梁程坐在四娘的下手,用自己的指甲幫絲線給理順,這些可都是金屬絲,這年代也沒機床這種東西,但好在梁程的指甲也夠用了。
肖一波走了過來,目光在場子上逡巡了一下,道:
“各位先生,密諜司來人了。”
肖一波、紅巴子和丁豪是負責帶著小娘子等財貨慢慢過來的,比鄭凡他們來翠柳堡晚了一些時日,來了之后,肖一波平日里負責堡寨的一些雜碎事宜,丁豪則是充當著梁程的副手,紅巴子帶著人負責堡寨外那座村子里宅院的安全,畢竟那里養著十多個小娘子,外加一個狼崽子。
“說什么了?”瞎子北問道。
“回北先生的話,密諜司的人來說,讓主人明日去南望城,說靖南侯要見他。”
“知道了。”瞎子北揮揮手,肖一波很自覺地下去了。
“我現在去通知一下主上?”梁程開口道。
瞎子北搖搖頭,道:“主上在忙著呢,這會兒啊,差不多應該是在講關于沙拓闕石的故事了吧。”
自古情深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這一點,瞎子北看得很通透。
“去南望城會不會有什么危險?”四娘問道。
“靖南侯真要殺主上,不必那么麻煩的,不過,有了上次的事兒在前,這樣吧,明日阿程、四娘再喊上阿銘和樊力,你們四個一起陪著主上去南望城。”
“主上去見靖南侯時,我們又不能跟著。”四娘說道。
瞎子北則無所謂地擺擺手,道:“沒事,若是真有意外,可以體驗一下近距離暴斃。”
“……”四娘。
“先前看許文祖來時的臉色,他最近心情應該很不好。”梁程說道。
“他心情能好才叫奇了怪了,還沒上任就遭遇刺殺,外加這南望城里加周邊的堡寨,你說是聽他許文祖這個外來戶的還是聽靖南侯的?
不過他是個聰明人,應該會有自己的應對辦法,明日再備點禮,主上進南望城后,讓主上先去見靖南侯,你們幾個負責把禮品送到許文祖的總兵府里。”
“好。”梁程應下了。
“說實話,還是曬曬太陽舒服,忽然覺得,如果能一直這般把日子過下去,好像也挺不錯的。”
薛三有些好笑道:“瞎子,你這是準備養老開始消極了?”
瞎子北則有些不以為然道:
“消極,是為了更好地進取。”
說著,
瞎子北又嘆了口氣,
“等此番事了,可以建議主上專心閉關一段時間了,阿銘先前就說過,主上似乎已經摸到八品武夫的門檻兒了,爭取在開春之前,把這道門檻兒給他邁過去。
這樣,咱們七個的實力,就能再恢復一部分,阿銘應該也快到夠資格給初擁了吧?”
薛三則扭頭看向梁程,道:
“阿程也能給人變僵尸了吧?”
梁程搖搖頭,道:“阿銘應該能獲得一些初擁名額,可以讓幾個人在保持神智的前提下變成吸血鬼,但受到的限制還是太大,估計用不了半年,變成吸血鬼的人就會死去。
我的話,把人變成活尸還可以,變成有理智思維的僵尸,還差得遠,僵尸的傳承難度,本來就比吸血鬼大很多。”
吸血鬼的初擁和梁程的“僵尸化”,一直是眾人在謀劃勢力發展時很注重的東西。
從理論上來講,僵尸和吸血鬼,其實都更類似于一種病毒體,且具備可傳播性。
試想一下,如果能批量制造吸血鬼大軍或者喪尸軍團,呼呼,那多美。
但現在問題的結癥就在這里,阿銘給初擁的受限難度比梁程低一些,但哪怕再恢復一部分血統實力,也很難給出具備優秀資質和發展潛力的吸血鬼初擁。
阿銘自己都預測了,下一階段給是可以給,但給出來的人,可能也就享受半年的吸血鬼感覺,要是沒足夠的鮮血供應就會失去理智,同時哪怕有足夠的鮮血供應也活不過半年,就這,數量還被限制在了個位數。
至于梁程就更不用想了,制造出類似歐美喪尸片里的那種喪尸有什么用?
呆呆傻傻地被人拿個長槍就能連續爆頭幾十個,派上戰場到底是幫忙戰斗的還是給對方送士氣的?
最尷尬的一點在于,若是真有一天,鄭凡達到了類似沙拓闕石生前的境界甚至更進一步,梁程和阿銘也都能恢復大部分的血統實力后。
制不制造大軍,都沒什么意義了,就跟女媧無聊得捏捏爛泥造造人一樣,純粹圖個消遣。
靠在輪椅上的薛三則開口道:
“再恢復一層實力,我大概就能進入陰影了。
不管怎么樣,咱至少不用再像這次一樣,隨便哪個疙瘩冒出來一個高手就能把我們給打爆成這樣,真特么的憋屈啊。”
這是所有魔王共同的心聲,他們渴望恢復更多的實力,渴望獲得更多的力量,渴望找回自己當初的榮光。
明明都是大有來頭大有故事的恐怖存在,現在在這個世界,卻被這個世界的土著輪番出來暴打,心理上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瞎子北則鄭重提醒道:
“等明日主上從南望城回來后,我就把我們實力恢復和主上實力境界掛鉤的事,和主上開誠布公地說說,也是到了該坦白的時候了。”
“還有主上如果死我們也可能跟著暴斃的事也和主上說了吧,這樣主上應該能更愛惜自己的生命。”薛三提醒道。
瞎子北點點頭,“嗯,都說了吧,再瞞下去,沒必要了,反而可能會再出問題。”
“你是怕了?”梁程忽然開口道。
瞎子北沒否認,直接承認了:
“是啊,怕了,再跟上次逼主上入九品那樣做的話,只會把我們和主上之間的提防和嫌隙給再度放大,沒必要的。
當初,主上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一個親兒子魔丸,其實,我原本以為魔丸是個大孝子;
但幾次了,我算是看出來了,魔丸,他其實是有自己的心思,目前來看,他已經出手幫主上幾次了。
再者,算上沙拓闕石和那位可能會融入我們的大俠,主上已經有了屬于他自己的資本了。”
四娘開口問道:“魔丸,他有什么心思?我一直以為他想當大孝子呢。”
瞎子北搖搖頭,道:“暫時沒有什么威脅,至少,目前魔丸的實力恢復和阿銘以及阿程一樣,都還沒到那個時候,在短期內可以確定,他不希望主上死,會保護主上的生命安全,這就足夠了。”
薛三臉上則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我說,你們都只看到了主上把魔丸當親兒子,但你們就沒想過,魔丸是主上親自設計出來的存在,主上自己會不知道魔丸對他爹媽到底是個什么德性?
但就是這樣,主上還一直繼續把魔丸帶在身上不離不棄的,而且,魔丸還真的救了主上幾次,反而沒坑主上。”
“是父愛如山,撫慰了孩子的內心。”
四娘說道。
“嘖嘖,你說這話你自己能信不?”薛三反問道。
四娘搖搖頭,“不信的。”
薛三又看向梁程,道:“你信么?”
梁程搖搖頭。
“瞎子,你信么?”
“我信。”
“你特么睜著眼睛說瞎話吧!”
“對啊。”
“……”薛三。
平復了一下想爆粗口的情緒,
薛三繼續道:
“就是嘛,真要信這個才是真的騙鬼呢,咱們六個還好啊,咱的故事,都是有頭有尾的是吧,雖然瞎子慘了點,瞎了,但他那是被404,和……”
“你太監了。”
“你閉嘴!”
要不是現在身上骨頭還沒養好,薛三真想跳下輪椅去猛捶瞎子的膝蓋。
“咱們,都是有故事的人,有經歷的人,混好混差是開心是苦澀,都是一種人生,說實話,也沒什么怨念和怨氣的,心里反而還有一丟丟的感激。
但魔丸不同,
我艸,
你們回憶一下咱們主上是怎么對待他親兒子的,
九世還是十世怨嬰來著?
讓魔丸在故事里,一次次地被流產,一次次地被父母拋棄,一次次地給他希望再給他更猛烈的絕望,
讓他經歷折磨,讓他瘋狂,讓他暴戾,讓他呈現出一種扭曲病態的歇斯底里。
是的,它銷量最高人氣最高,但你站在魔丸的角度上去代入一下呢?
嘶……
講真,這他娘的還是父子么?再狠的仇人,也沒這么狠的吧?
是吧,魔丸就這樣,還去救主上,瞎子你說魔丸有其他心思在等待著,我能理解。
但主上一門心思地把他當親兒子,還這么篤定魔丸不會傷害他……”
瞎子北從兜里取出了一個鐵盒,從里面抽出一根煙,放在手里敲了敲,
緩緩道:
“主上,應該對我們隱瞞了一些他對魔丸的設定。”
“呵呵呵…”四娘忽然笑了起來,道,“聽你們這么一分析,我怎么忽然覺得主上有一種很腹黑很可怕的感覺?”
瞎子北拿出火折子,點了煙,
“可不是么,怕得每晚都叫爸爸。”
“……”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