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從茂密的樹葉中穿過,灑落在地上化為斑駁的光斑,有些炫目卻不刺眼。
這里是騎士公園的一角,也是凱爾和伊迪斯相約每日下午茶一起看書的地方。
下午茶是個外來詞匯,原本叫做茶話會,源自幾百年前一群年輕的薩則塔爾貴族,時值瘟疫大爆發的時刻,他們被困在了充滿瘟疫城市里,為了打發無所事事的日子,他們決定每天下午的固定時刻就聚在一起,吃著精美的食物和酒水聊聊天,打算用這種屬于貴族的方式,體面的迎接死亡。沒人能說清楚這些閉目等死的青年貴族的最后結局,畢竟繁盛一時的薩則塔爾都已經消亡,但他們所創辦的茶話會這個活動卻贏得了整個北方貴族的青睞,時至如今,已經成為了北地上層社會的一種生活習慣。
這是凱爾從黑市離開的第七天,因為那晚出現的隱形尸體,這幾天凱爾的生活都極其規律,除了下午茶時間和伊迪斯約在這里看書外,剩下的時間都是躲在小鴉幫的訓練基地里在練習射矢術。
走進公園的小術士穿著一套手工定做的體面衣服,從袖子里掏出一枚做工精良的金懷表,看了看時間,精準的計時器在奧斯德蘭還是一個稀罕的玩意,雖然在奧瑟時期,這東西幾乎是施法者人手一件的家伙什,但如今這玩意也就只有必須守時的銀行家和計時的皇家煉金師才用得到。不過已經習慣計算時間的凱爾還是第一時間在黑市里淘了一件回來,這只懷表顯然是一件黑貨,因為原本被刻有持有者姓名縮寫的部分和外殼上刻有精致花紋的圖案都被人刻意的磨掉了,看上去這塊金表就像是個年代久遠的老物件,不過凱爾倒是不怎么太在意這個,只要能計時且計算精準就可以了。
奧斯德蘭雖然是個魔法世界,但刨除魔法外,它依舊遵循著凱爾所認知的絕大部分物理規則,作為星體它同樣會旋轉,白天也會有一個比記憶的那個太陽還要大上兩圈的大火球照亮整個天空,在奧斯德蘭的語言里,這個照耀萬物的大火球自然不叫太陽,而是“福羅克韋爾”。而在奧斯德蘭的所有國度里,歷法依舊沿襲古帝國的歷法。
這個時代低效的生產力還不足以出現供人休憩的咖啡廳或是甜點所,畢竟有時間喝下午茶的,都是有錢人,有錢的足夠在自己家雇傭女仆給自己泡茶喝。
今天凱爾來的有些早,上次小伊迪斯很不好意思的向他表示,自己的老師想自己見一面,希望自己能早點到。
凱爾仰頭打量著自己面前這尊巨大的青銅騎士像。
騎士公園之所以叫做騎士公園,就是因為公園的正中央有一座巨大的青銅騎士像,原本這是一位富有的商人為了拍市長大人的馬屁而打算以市長為藍本雕刻的,但我們正義感和他的肌肉一樣爆棚的阿諾市長大人卻嚴厲的制止了這位商人的好意,所以最終這座足足有12英尺的騎士銅像的腦袋不再是哪位大人物的腦袋,而是當下最為流行的一種貴族騎士全面甲。
凱爾站在銅像的面前,細細的打量著眼前的雕像,它的底座上則寫著這樣的一句話:謹獻給尊敬的阿諾·布里斯托市長大人和我們偉大的溫爾斯頓自由貿易港——阿金斯·阿莫德。
隨后下面是一長串雕刻者的名字。
凱爾嘴角勾起了一絲微笑,這就是社會,這就是人性。無論何時何事,人們只會記住那個出頭的家伙,至于那些真正的勞動者或是行動者,誰會去在乎?就如現在這樣,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已經沾染上了塵土而顯得模糊不清,凱爾相信只要在多經歷些風雨和時間的打磨,這些雕刻在底座的名字就會徹底風化掉,誠如歷史中的那些塵埃,除了自己誰還會在乎你?
就好比長城,所有人只記得秦始皇,而那些死在城墻下的工匠和力士又有誰會去銘記這些人的名字?
沒有。
都是塵埃,無人知曉。
皮埃爾來了一次就沒有再來,他是個酒館學徒,說白了就是一個店小二,而他那位刻薄的老板則讓他身兼數職,洗碗工,馬夫,保潔員…只要是老板能想到的,都會讓皮埃爾去做。這個時候,他不是在清理馬棚,就是在給旅店老板帶孩子。
“嘿!”
凱爾的肩膀被人輕輕一拍,隨后就是聽到了伊迪絲雀躍的聲音。
凱爾轉過身對著伊迪絲笑了笑,隨后目光就不由落在了跟在她身后的那名女子。
凱爾知道,這就是那名家里來監督她的人,前幾天伊迪斯就已經告訴自己這件事情了,雖然在奧斯德蘭,無論男孩還是女孩,在還沒有成年前都會被當做小透明一樣來放養,但一定的約束和照顧還是會有的,更何況薩福禮家怎么說也是溫爾斯頓有名的大商人,所以對于薩福禮先生來說,自己的女兒每天下午茶的時候不陪同自己這個父親,而是和一個朋友在一起,他也是蠻好奇的。
凱爾的靈魂雖然殘破,但喜好卻是成熟的,換句話說他喜歡的是成熟的女性。
畢竟,相比之下,青澀的果實固然樣子討喜,卻比不上成熟的果實肥大,多汁而且甘甜,所以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這個女人。
淺灰色的長發被U型的艾斯科菲恩高高盤起,那是一種流行于溫爾斯頓上流社會的頭飾品,只有最優秀的金匠才能打造出來的金屬絲為骨架,以主人不同的喜好配上不同顏色紗織品,并在頭上橫向張開的髪節上罩個網的頭飾高高的盤起來,乍一看還以為是披著紗的帽子。女子纖細的肩上則披著一件淺藍色的特曼貴族披風,里面則穿著一身淺黃色柯塔爾迪外套,這套打扮是整個溫爾斯頓當下最為流行的穿著,據說這是整個北方的流行款式,甚至在南方那個野蠻的黑色帝國中也開始逐漸的普及起來。
當然,伊迪絲的打扮也很好看,穿著一身淺藍色的長裙,甚至還在頭上系著一個黑斑紅色蝴蝶結,像是一個可愛乖巧的洋娃娃。
伊迪斯看到凱爾看向她身后的女士后,立刻介紹道:“這位是我的私人老師愛瑞貝卡·弗萊曼女士。”
凱爾欠了欠身子,禮貌的說道:“你好,愛瑞貝卡·弗萊曼女士。”
愛瑞貝卡·弗萊曼僅僅看了凱爾一眼,就知道眼前這個比伊迪斯還漂亮的小男孩絕對不是一個從貧民窟走出來的野小子!
就像一個衣衫襤褸的人不代表就是窮人,衣著華麗者也可能是個地精,但修養和那種從骨子里透漏出來的自信,絕不是一個毫無見識,整日和卷心菜、胡蘿卜打交道的泥腿子所能比較的。
想到這里,愛瑞貝卡那因審視而略顯刻薄的面部變得柔和了一些,但語調依舊略有些尖銳的說道:“這就是你說的那位想學文字的小朋友,確實不像是那些來自貧民窟的泥腿子,不過小家伙,你是想成為教士么,為什么不去教會設立的學院,我相信在那里你一樣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對于女人那種傲慢的刻薄,凱爾壓下心中的不快說道:“對于女士您和伊迪絲這樣身份高貴的人可能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對于我,卻是非常費力的一件事,所以我只能另尋他途,而有幸,伊迪絲可以和我分享文字和書本中的快樂。”
“小姐,”看著凱爾有些愣神的表情后,愛瑞貝卡糾正道,“是小姐,而不是女士,‘女士’這個敬辭不能隨便用,只能用在那些已婚的女人身上。”
看到凱爾恍然的點了點頭后,她才轉身對小伊迪斯說道:“伊迪斯小姐,我同意你將文字交個眼前的這個孩子,孩子,你叫什么?”
“凱爾。”
“沒禮貌的家伙,我說的是你的全名,還是說你是個沒有姓的野種?對于一個淑女來說,初次見面只說自己地名字既輕浮又無理。”愛瑞貝卡低喝道。
凱爾對于眼前這個女人最后一絲好感也消失的蕩然無存,他挑著眉毛看著這個刻薄的女人最后說道:“凱爾·文森斯特。”
然后,愛瑞貝卡就一句話也不說的離開了。
看著遠去的女人,凱爾有些不爽的問道:“她什么意思?”
伊迪絲則一邊高興的從帶來的精致果籃里將水果和小點心一一擺放在一張天藍色的餐巾上,一邊反道:“什么為什么?”
凱爾有些氣憤的問道:“什么叫同意‘將文字交給眼前的這個孩子’,還問我的名字,這是在羞辱我么?”
“什么叫羞辱,”伊迪絲奇怪的說道,“這是一種認可,愛瑞貝卡小姐同意我將文字交給你,這就像是你們鐵匠,鞋匠收徒時一樣的,父母將孩子帶到師傅面前,互相通報姓名,然后給師傅一筆客觀的拜師禮就算是完成了,難道不是么?不過你放心吧,雖然名義上我現在就是你文字師傅,但我不會收你拜師禮的,畢竟在溫爾斯頓能找到一個同樣愛好文學的愛好者還是很少的,快來一起看,今天我帶了一本有趣的書。”
凱爾張了張嘴巴,但最后還是沉默了,突然間他發現,對于這個世界來說,自己依舊還是一個陌生人。
還有很多很多的東西要去學。
小術士無奈的揉了揉自己的雙臉感嘆了一句。
沒文化,真可怕!